第3章
我恍惚了幾秒。
兩年前……我記得,我和江競的那場錯誤,也是兩年前。
居然這麼早就開始安排了嗎?
心中滑過怪異的想法,但我並沒有考慮太多。
江競剛開始還會詢問我的意見,在發現我對那些統統都不上心之後,就不再問我。
他定了喜帖的款式,定了喜糖的種類,定了酒店的規格……
其實我想說,不過一場虛假的婚禮,他大可不必如此上心。
但這場婚禮,出乎我意料地盛大。
我不懂江競,所以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舉行婚禮,也不理解新娘為什麼非要是我。
但沒關系,我不需要懂他,我隻希望他能遵守承諾。
我要自由。
婚禮當天,江競早早就來迎接我。
他穿著定制的西裝,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親朋和攝影師,他站在其中,格外帥氣。
我沒有親朋,接親儀式隻能從簡。但遵循習俗,江競抱著我下樓,到上婚車,從頭到尾,沒讓我的腳沾一點地。
我沒有看到那些曾經對我口出惡言的人,大概是江競不希望自己的婚禮氣氛被破壞。
我看著手中的鈴蘭捧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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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發現江競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這麼開心?」他問我,「是覺得馬上就要得到自由,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笑著點頭,「真的很迫不及待。」
窗外是飛快倒退的風景,我想起昨晚接到的電話。
是秦婉打來的。
她的笑聲刺耳又尖銳,說沒想到江競連一個不下蛋的母雞都還願意娶。
「你知道嗎梁萩,我真的很討厭你。我見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你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內心有多少陰暗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一直都覬覦著江競對吧?你得感謝我那杯酒,給了你光明正大的機會。」
我一直都清楚,那藥,是秦婉下的。如果不是江競突然冒出來搶走了我的酒杯,我不知道我第二天醒來時,床上躺著的會是哪一個男人。
又或者,是哪幾個。
「秦婉,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你不好的事。」
「你搶走了江競,你居然還有臉說沒有做過不好的事?」
「如果沒有你那杯酒,我一輩子都不會和江競有任何接觸。」
「可是江競愛你啊!」秦婉發了瘋,「他怎麼能愛上你?你哪裡比得上我?他憑什麼不愛我卻愛你?」
我握著手機,徹底安靜。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你該不會事到如今還覺得江競一直很討厭你吧哈哈哈,他一點也不討厭你,他愛你愛到快要發瘋!他違背所有人的意願,一意孤行隻為了和你舉辦一場婚禮,他不愛你,他圖什麼?
「如果給江競下藥就能讓他隨便和別的女人睡的話,你覺得我之前為什麼不給他下藥?他從小就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身體有抗藥性,普通的情藥對他根本沒用!」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14
婚禮儀式在露天草坪舉行。
現場布置得很溫馨,隨處可見漂亮的鮮花和氣球。
我看到江競站在臺上等我的時候,恍惚有那麼一刻,覺得我們真的相愛過。
司儀握著話筒問他:「江競先生,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疾病或者健康,你願意娶梁萩小姐,一輩子愛她,呵護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嗎?」
江競看著我,堅定地回答:「我願意!」
「梁萩小姐,你願意……」
我握著話筒,定定地望著江競,張嘴回答:「我不願意。」
臺下瞬間一陣喧哗。
江競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沉著臉注視著我。
我取下頭上的皇冠,再次重復:「江競,我不願意嫁給你。
「我不會嫁給一個強奸過我,讓我坐牢,甚至一度斷我活路的男人。」
我撩起裙擺,抽出綁在腿上的小刀,抵住自己的脖頸。
「梁萩!」江競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慌張的神色,手臂顫抖著,想要阻止我。
「你離我遠一點!」我警惕地退後幾步,小刀在慌亂間劃傷了江競的手臂,又被我重新抵住胸口,「我不會和你結婚,不會和你在一起。
「江競,你現在就做選擇吧,要我死,還是放我走?」
臺下的人蜂擁而至,卻不敢真的靠近我們。
江競沒有捂住自己受傷的胳膊,隻是沉默地看著我。
他不做聲,我便將小刀又刺得深了一些。
隱隱有血色浸透婚紗,江競唇瓣顫抖,終於閉著眼低吼一聲:「你走!」
我慘淡地笑出聲。
多可笑。
江競遞給我手帕的時候,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他將我抱在懷裡說別怕的時候,我沒想過他會愛我ẗŭ̀ₛ。
纏著我不放一遍遍索取我的身體時,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他非要我當他的新娘時,我沒想過他會愛我。
秦婉說江競愛我,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信過。
可是此時此刻,當我發現原來我的安危真的可以成為唯一能威脅到江競的弱點,我終於相信,江競居然真的對我有感情。
可是多可笑,我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可這所有的苦難,竟然都是來自他的愛。
這叫我怎麼能接受?
15
那場婚禮最終以混亂告終。
江競被緊急送往醫院,我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可惜的是沒有贏家。
我在Ťü⁴母親的墓前又買了一個小小的碑,碑上沒有照片,也沒有名字。
我重新投了簡歷,這次沒有江競的阻礙,我成功入職了一家公司,開始了新的生活。
夜幕降臨,我離開公司,在回家前給自己買了一份草莓。
空氣中隱約有了青草的氣息,凜冽的冬日即將迎來終結。
春天,就要來了。
(全文完)
江競番外
1
八歲那年,江競的母親去世,被送往殯儀館火化。
周圍都是成年人激烈地爭吵,為了遺產,為了利益。
他冷著臉獨自站在角落,不發一語。
「吃糖嗎?」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女孩,扎著漂亮的麻花辮,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看著他。
她攤開的手心靜靜地躺著一枚大白兔奶糖。
江競不認識她,所以並不想搭理。
「我爸爸也在那裡面。」小女孩指著那個用來火化的巨大爐子說道,「媽媽說人死了就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不是。」江競硬邦邦地說。
小女孩不明白:「嗯?」
「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另一個世界,你再也沒有爸爸了。」
「那爸爸也不會再回來看我,對嗎?」小女孩子有點難過地扁嘴。
江競覺得自己實在是惡劣。
他看到自己的同齡人露出悲傷,感覺自己的心髒瞬間不那麼壓抑了。好像悲傷通過一種無形的方式,從自身轉移到了別身。
「那躺在爐子裡面的,是你的誰啊?」小女孩又問。
江競睜著眼,淺淺嘆息一聲:「是我媽媽。」
小女孩睜大了眼睛望著江競。
半晌,她貼著江競站好,伸手輕輕握住江競的手心:「你不要難過。我的爸爸和你的媽媽,說不定可以做朋友呢,就算死了,也不會孤單的。」
周圍都是成年人來來往往,他們臉上掛著或著急或憤怒或悲傷的情緒,沒人注意到角落的兩個小朋友。
江競吃著被小女孩硬塞進嘴裡的奶糖,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指尖微動,也握住了小女孩的手心。
在某一個時刻,他們懵懂跳動著的心髒,也有過共鳴。
2
十八歲那年,江競爺爺突然疾病,被緊急送往醫院。
是小毛病,但晚輩們恨不得把病床圍得水泄不通,個個都在噓寒問暖。江競嫌煩,獨自走到樓梯間,想抽煙。
然後看到了哭成水龍頭的女生。
大概是有親人去世了吧,他漫不經心地想著,隻覺得有趣,便默默看了很久。
直到在那張哭得不成樣子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熟悉的模樣。
哦,是她,真是神奇,她簡直是等比例長大,一點都沒變。
更神奇的是,明明隻有一面之緣,他卻還記得她。ẗū₇
煙就叼在嘴上,他卻忘了點燃。
江競看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走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下。
生平第一次,笨拙地學著安慰別人。
雖然好像用處不大,而且最後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得到。
江競當時在想,明明小時候樂得跟個大傻子一樣,現在長大了,怎麼這麼情緒充沛?
3
大一的新生聯誼會,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面。
這次,江競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梁萩。
萩,是一種蒿類植物。
通俗點說,就是野草。
不重要,不珍稀,但生命力頑強。
江競想著,倒也算人如其名。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但從來沒有發過消息。梁萩是有分寸感的人,不會和室友的男朋友走得太近。
但江競不知何時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天睡覺之前,點進梁萩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發得不勤快,內容也大多是一些生活趣事。
他日復一日,重復著這個行為,居然也不覺得膩味。
秦婉問他對梁萩的印象如何。
江競的回答是,還行。
「那你看你身邊有沒有什麼還不錯的男生,給萩萩介紹一下?」
江競當時的回答是:「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家世不合適。」
「哎呀隻是談個戀愛,又沒有說要結婚生子。」
但江競還是拒絕了,他沒興趣做媒人。
「你好固執啊,拒絕得這麼幹脆,我差點都要以為你喜歡萩萩了。」
江競不說話,隻是視線輕飄飄地掠過秦婉。
秦婉當即訕訕地笑:「抱歉,我嘴快,說錯話了。」
江競對秦婉沒什麼感覺,家裡介紹的,如果處得不錯,也不是不能結婚。反正他們這樣的家庭,哪怕是戀愛,首先想的也都是門當戶對。
所以江競哪怕意識到自己對梁萩有某種特殊的情感,也從沒想過要做什麼。
直到那次在密室。
看得出來梁萩是真的很排斥鬼神之說,很膽小,但被秦婉強行拉過來,隻能硬著頭皮開始玩。
中途一度嚇到渾身僵直。
江競看不下去,在又一個「鬼」突然衝出來嚇人之後,終於伸手,將梁萩拉過來。
在她的腦袋撞上胸口的那一瞬間,江競呼吸一滯。
隻覺得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和梁萩從來沒有過親密舉動,所以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渴望,可以到什麼地步。
原來, 竟是能到這種地步。
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叫囂, 抱緊她,不要松手,將她的骨血揉碎了融進自己的身體裡, 讓他們徹底合二為一。
「那個,我是梁萩, 不是婉婉。你是不是認錯人啦?」尷尬的女聲弱弱地響起, 江競從恍惚間回過神, 用盡所有的自制力, 松開手。
心髒瞬間空落, 某個隱秘的角落, 潘多拉的魔盒被悄然打開。
4
江競不喜歡梁萩。
江競討厭梁萩。
他厭惡自己的情緒可以輕易被另一個人挑動的感覺,也反感自己的心神總是不自覺被另一個吸引。
他應該是沉穩的, 冷靜的,自持的。
所以當他發現, 梁萩給他的那杯酒,被加了料之後, 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很憤怒。
你還想我的心神被你牽動到何種地步?這麼想看我發瘋失控嗎?你承受得住嗎?
事實證明,梁萩承受不住。
她哭喊著想逃,然後被他握住腳踝,毫不留情地拉回去。
可滔天的憤怒之下,被掩藏起來的,是內心的某個缺陷終於被完美彌補好的事實。
他扮演著受害人的姿態, 瘋狂從梁萩身上索取愧疚感和注意力。
他要把她碾壓到塵埃裡, 然後以救世主的身份, 將她拯救。
這樣的話, 她這一輩子,都隻能依賴他,再也離不開他。
隻是幻想著這樣的場面, 江競就能達到高潮。
路過婚紗店時,江競突然就再也走不動腳步。
他聽到自己心髒怦怦作響的聲音, 歡呼著雀躍著。
他們要結婚的, 那有些東西,似乎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了。
5
可是梁萩以最決絕的方式,打掉了他們的孩子。
ťù₄並且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
那曾是江競最大的籌碼。
梁萩似乎要死了。
她的生命力在消散,就像一把細沙, 他越是緊握,流逝得就越快。
ťū́ₑ不該如此, 怎會如此。
他得到她的代價,是失去她。
江競開始問自己,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們已成陌路,他看到梁萩從花店出來,手中抱著一束嬌豔欲滴的茉莉,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
他終於明白。
他想要的,隻是她能露出微笑,僅此而已。
6
江競不喜歡梁萩。
江競討厭梁萩。
江競愛梁萩。
可是江競不懂得,究竟什麼是愛, 又該如何去愛。
他隻會傷害,所以,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