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其他姑娘們也紛紛撕扯起家丁的胳膊,喊:「放開趙掌櫃!放開她!」
爭執中,蓋簾被掀翻在地,潔白的餃子被踏得稀碎。幾位姑娘被家丁用刀柄打得鼻血橫飛,仍死死抓著他們的胳膊,拼命搶奪我。
眼看爭不過她們,衛元鴻竟拔出了刀,指著一個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女童,厲聲道:
「趙寶兒!讓她們都散開!否則……」
刀刃的光晃得我一陣恍惚,忙驚慌地喊道:「別管我!他不會傷我的,我們,我們是……」
我們是什麼?
我們不是家人,也稱不上朋友,他當了我十年的主子,僅此而已。
可那是十年啊!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年!衛元鴻跟衛寧瑤一樣,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在我心裡永遠是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怎麼,能對孩童拔刀相向?
衛寧瑤抱得太緊了,府兵們認出她是侯府四小姐,不敢動粗,一時僵持不下。
衛元鴻失了耐心,幹脆命手下把她跟我一起綁走。
我倆被縛住雙手,扔上了馬車,在一眾姑娘們的哭號聲中,疾馳遠去。
馬車被趕得飛快,我掙不開繩子,手腕劇痛無比。衛寧瑤倒在座位上,氣得直鯉魚打挺。
衛元鴻坐在我對面,迎著我憤恨的眼神,頭越來越低,雙手顫抖著放在膝蓋上,攥緊,又松開,最後苦笑一聲,說:
「那天,沈菱刺殺我的時候,我是清醒的。」
霎時間,我的渾身血液都結成了冰。衛元鴻卻沒了下文,直至馬車駛上了山道,他忽然帶著一抹哭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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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寶兒姐,我真的,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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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南下,最終在臨近邊境的帛州一帶停了下來。
我和衛寧瑤被安置在了驛站中。門外有府兵守著,衛元鴻在樓下低聲與人攀談。我揉著衛寧瑤被勒青了的手腕,皺眉偷聽樓下的動靜,卻隻聽見了「誘敵深入」之類的字眼。
衛寧瑤縮在我懷裡,小聲分析:「再往南跑,可就到了邺國了。邺國跟咱打了十幾年的仗,晉王他們不會是要攜兵投奔敵國吧?」
不無這種可能。我瞥向窗外,外頭群山環繞,而山的另一頭就是邺國的地盤了。晉王逃得這般幹脆,估摸著是早就準備好了退路。
一晃三天過去了,衛元鴻一直沒有再露面。屋外有看守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令我和衛寧瑤寢食難安,簡直快要被關瘋了。
我著實想不明白衛元鴻非要拖上我做什麼!他在報復我嗎?報復我藏起了沈菱?
我可不覺得一個沈菱就能決定戰局。晉王的失敗是注定的,一個連兒子都教不好的人,怎麼坐江山?
衛寧瑤見我愁得滿屋轉,咬咬牙,拉住我的衣袖說:「寶兒姐,其實,兩年前,我長兄他想納你為妾,我爹大怒,罰了他家法……」
我愕然回首:「你說什麼?!」
話音未落,衛元鴻突然闖了進來,面色難看到似是要生吞了衛寧瑤:「來人,把四小姐請出去!」
我忙護住衛寧瑤,對他怒目而視:「你膽敢傷她,我就跟你魚死網破!」
衛元鴻與我對視許久,終於頹喪地揮退了手下,關上屋門,嗫嚅道:「寶兒姐,我有話跟你說……」
我皺眉反問道:「你不會真想納我為妾吧?」
他慌張地解釋道:「不……不是。我已勸動了父親母親,我,我想,娶你當正妻……」
我兩眼一黑,差點沒拍在衛寧瑤身上。衛寧瑤也氣炸了,把我想說的話一股腦全罵了出來:
「衛元鴻,你腦子燒壞了吧!你現在是反賊,要誅九族掉腦袋的!你是多恨寶兒姐,才想拖著她一起死!」
衛元鴻連忙辯駁道:「晉王殿下的失利是暫時的!陛下子嗣不豐,太子薨逝,餘下的幾個皇子皆庸碌無為。皇太孫年幼,等陛下駕崩,他怎麼可能鬥得過晉王殿下!」
說著他神情激動地上前抓我的胳膊,「寶兒姐,再等等,陛下已經重病不起,等晉王殿下奪了江山,我會給你求個诰命!我是真心的,當初我趕你出府,是為了讓你恢復良籍……」
我用力揮開他的手,怒聲質問道:「你問過我了嗎!衛元鴻,你憑什麼覺得我會願意嫁給你啊!」
衛元鴻確實有自傲的本錢。他生得郎豔獨絕,世無其二,乃無數閨閣女的夢中情郎。
可我對他沒有分毫兒女私情。從一開始,我就清楚地意識到,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倆的身份有雲泥之別,就算他並非燒傻了腦子一時興起,而是真情實意地想娶我,又如何呢?
情愛可以是這世間最深重又最涼薄的東西。衛寧瑤曾為侯府四小姐,失了寵愛,照舊被夫家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呢?我沒有母族傍身,嫁入高門,能不能苟活全靠夫家一句話。
我趙寶兒隻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他為何非要跟我過不去!
衛元鴻紅著眼,倉皇離去。我氣得扔了個杯盞,砸在門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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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一天一夜,也沒想明白衛元鴻究竟看上我什麼了。
衛寧瑤把飯菜喂到我嘴邊,我僵硬地喝了兩口湯,恢復氣力後,又想罵衛元鴻。
這時,突有一大群人湧入驛站,吆五喝六地抱怨著這驛站條件差,最後站在我門外大聲嚷著:「這間房誰住著呢?」
門外的隨從們遲疑地回答道:「回世子爺的話,這間是衛大人的……家眷住著。」
那人陰陽怪氣地譏笑了幾聲:「衛大公子倒是好興致。大敵當前,他還惦記著溫香軟玉。」
世子?!
衛寧瑤忽地站了起來,眼尾染上了一層赤紅。
我也反應了過來,在這破地方出現的世子,隻能是晉王世子!
晉王世子住進了我們隔壁的房間。房間隔音很差,他又是個大嗓門,在裡頭罵這個罵那個,吵得我耳朵發麻。
我聽見他的隨從問他:「世子,世子妃還等著您去接她……」
「接什麼接!」晉王世子不耐煩地嚷嚷著,「那個蠢女人,孩子都不會帶!害得本世子的兒子生下來就夭折了。讓她跟著娘家人好好待著吧!沒休了她就不錯了,晦氣……」
又過了一會兒,衛元鴻進了隔壁屋子,與晉王世子攀談了許久。盡管他極力壓抑聲音,晉王世子卻是個沒腦子的,大咧咧地把他們的計劃全說了出來。
原來,晉王見正面打不過武威將軍,打算抱著山嶺拖上一年半載,拖到皇帝駕崩,朝堂大亂。
而且,他早就跟邺國達成協議,邺國將援助他糧草,而等他登基為帝後,割十五座城池給邺國。有邺國的支持,他耗得起。
我聽得心驚肉跳。晉王這算盤子打得噼啪響,卻全然沒想過老百姓的死活。
衛元鴻也不敢苟同,苦口婆心地勸著:「這樣會失了民心。況且,長公主的一萬精兵不可小覷……」
晉王世子卻懶得與他掰扯,拍著桌吼道:「民心民心,一群愚民有什麼可怕的!沈成蔭老了,一身的舊傷,夠嗆能熬過冬天。長公主,長公主算什麼!區區女流之輩!此戰,優勢在我!」
衛元鴻還想再說些什麼,晉王世子直接把他轟出了屋門:「去去去,跟你的小美人親熱去吧!別來討煩。」
我跟衛寧瑤耳語了一番,推開了屋門。衛元鴻正站在門外,尷尬地縮回要敲門的手:「寶兒姐,我……」
「我想出去溜達溜達。」我白了他一眼,「我快要被憋瘋了!怎麼,你想娶個瘋婆娘嗎?」
衛元鴻一怔,旋即大喜過望,為我披上大氅,帶著一群手下,出了驛站。
驛站後頭是一片荒山。我踏著幹硬的雜草,漫不經心地折下手邊纖細的樹枝,問了個當初問過衛寧瑤的問題:
「為什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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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元鴻雙目含情,叫我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因為……」他這才高八鬥的大公子突然有些詞窮,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我很羨慕衛寧瑤。」
我蒙了,就聽他緩聲說著,「你對她,真心的好。你對所有人,都是一片赤誠。世間真心最難得,我……我也想讓你這般待我。」
我揪著身邊的雜草和藤蔓,發泄似的折了折,問他:「如果晉王輸了,你當如何?」
他張了張嘴,落寞地回道:「倘若晉王真的敗了,我會放你走,給你足夠的銀子安身立命。但是寶兒姐,我這輩子沒爭過什麼,唯獨對你,我想爭來試試。」
你不覺得你努力的方向有點扭曲嗎?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當真要跟著晉王一條路走到黑?若我求你呢?求你回頭。」
衛元鴻順著我的視線,看向湍急的江水,神情惘然,良久後隻是輕輕搖首。
我知道,我勸不動他了,便不再言語。天地蒼涼,他安靜地跟在我身後,輕扯我的衣袖。
這次,我沒再揮開他,直至秋風瑟瑟,我裹了裹大氅,說:「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我想吃淮揚菜。」
他驟然抬起頭,語氣窘迫:「這,這地界找不到做淮揚菜的廚子。」
我揚起一抹笑來:「我來做,咱們和世子爺好好喝一杯,畢竟日後,你要多仰仗他提攜。」
說著我又揪了一根紅棕色的藤條,故作爛漫地晃著玩,「我可好久沒下過廚了,衛大少爺,你有口福了。」
衛元鴻被逗笑了:「好,寶兒姐。等咱們安定下來,我給你請上一群做淮揚菜的廚子。」
我倆說說笑笑地回了驛站,我借口疲乏,回屋歇息。他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驛站,說是要去買條新鮮的鱸魚給我做菜。
衛寧瑤等我等到望眼欲穿,我剛解開大氅,她就急吼吼地說:「寶兒姐,你莫要答應他!定遠侯和大夫人同意你過門,不過是想讓你繼續給衛家當牛作馬……」
我點點她的腦門,把手中的藤條,以及藏在袖中的葉子、草根,一一放在桌上。
她茫然地眨巴著眼:「這是啥?」
我笑著說:「雜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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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早早忙活著準備菜餚。
這場宴,說是我的生辰宴,實則晉王世子才是主角。我有意賣好,衛元鴻也樂得借花獻佛。
他倒是殷勤,給我買了一大堆禮物,還有新鮮的食材,全然不顧他現在跟著晉王一路「逃難」到南邊境,腦袋拴在褲腰上,接下來怕是要三天餓九頓。
做飯的時候,他一直黏著我想打下手,奈何始終幫不上忙。最後尷尬地看著衛寧瑤幫我生火燒飯,訕訕地說:「四妹妹……變了許多。」
衛寧瑤頭都沒抬地回懟了句:「寶兒姐教得好。若不是寶兒姐,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衛元鴻自討沒趣,轉悠了半圈,忽然聽見晉王世子又在鬧騰著要找美人,對隨從們又打又罵,他隻好匆忙上樓去勸晉王世子收心。
而我做完了飯菜,回屋換了套新衣裳。衛寧瑤為我绾發,忽然一癟嘴,又想落金豆子。
我忙捏了捏她的小臉:「別哭,要開心些。」
她咧出一道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悉心地描了眉,補上些口脂,對鏡感嘆道:「寶兒姐,我本想好好給你過一個生辰的。可是……禮物我有些拿不出手。」
我好奇地問:「什麼禮物?你給的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