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回道:「對,我還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面。」
她又問:「你在哪裡?我怎麼沒看到呢?」
「我就在你對面圖書館的六層走廊那裡,穿白衣服那個,你低下頭就能看到。」
姜妙果然探出小半身子往我這裡瞅,看到我後,我對她比了個再見的手勢,她看起來很開心,動作幅度很大地揮了揮手。
姜妙最後給我發了很長一段文字:「岑薇,謝謝你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和幫助,你真的像書裡寫的那樣溫柔又善良,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後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祝你和男主 happy ending!(為了不給你找麻煩,跳樓前我會把你的聯系方式都刪掉,不用擔心哦^_^)。」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她真的很省心:「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以後任務順利,可以盡快脫離系統,回到現實世界。」
姜妙將手機捏在手裡向我看來,最後再衝我揮了一次手,然後毫不猶豫地翻身從樓頂跳了下去。
我掛斷電話,垂眸刪掉所有的聊天記錄,在確認姜妙和許司年死在一塊後,我收起手機回到座位上繼續復習,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再沒有給那片血腥的場景投去半分眼光。
16
拿到國外心儀大學的 offer 後,我破天荒地又回了一趟學校,特意去見姜妙最後一面。
畢竟,她當初跳樓時我去送了她,現在我要出國離開這片腐朽沉痛的土地,她沒道理不來送送我。
姜妙的靈體接近透明,輕飄飄地浮在空中,似乎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一邊在寢室裡整理東西,一邊聽她著急地問:「岑薇,你找到辦法沒有,你去了這麼多天,找到辦法沒有?!」
我裝作惋惜地搖搖頭:「沒有欸,我畢竟也是第一次遇見你這種穿書者,想不到什麼辦法。」
「那我要怎麼辦!?」姜妙崩潰地捂住眼睛,一滴一滴的血淚從指縫間溢出,「我好像要死了,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我感覺再過不久就會徹底消失……你救救我岑薇,你救救我。」
她從前哭了那麼多次,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血淚,頗有興致地觀察半晌,察覺到姜妙目光中的哀求之意後,我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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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妙看向我:「是什麼?」
我把東西打包裝好,戴好口罩後,拎著行李箱走出了寢室:「姜妙,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才能告訴你辦法。」
她罕見地猶豫了一會,咬咬牙頗為可憐地看著我:「你問吧。」
我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第一,你任務失敗後還會有別人來代替你完成任務嗎?第二,現在故事已經發展到尾聲,男主卻死了,小說走向會怎麼變化,你清楚嗎?」
「我隻能回答你第一個問題,」姜妙飄在我身側,沉默片刻後才開口,「一個小世界隻能容納一個任務者,任務失敗後小世界會關閉與現實世界的連接通道。」
我點點頭:「隻回答這個也行。」
眼見我即將走出學校,姜妙著急起來,她想拉住我,卻無法碰到我的身體,隻能飄到我前方,擋住我的去路:「岑薇,你就別賣關子了,你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麼?」
我停下腳步,看向眼前這個在陽光下漸漸透明的軀體,忍不住笑出了聲:「我沒有辦法,剛剛都是騙你的。」
「岑薇!」姜妙又驚又怒,臉色急轉直下,希望被戳破後她滿目惶恐,「你是在耍我玩嗎?!」
我毫無心理負擔地點頭:「是啊,從頭到尾一直都在騙你哦。」
我話中的嘲諷意味太明顯,姜妙並不算笨得太厲害,反應過來後,臉色半是恍然半是憤怒:「是你做的對不對!?你當時在和許司年打電話,是你讓他站在那裡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在生氣什麼?」我半分沒有被戳破的驚慌,甚至低頭抽空回了媽媽一條消息,「就算是我做的又怎樣呢?你可以騙我,我便不能騙你嗎?」
「岑薇你要不要臉!我真心把你當朋友,你說我騙你什麼了?!」姜妙漲紅著臉,手指恨不得戳上我的鼻梁,她那麼憤怒、那麼痛恨,全然忘了當初哄騙我幫她時,曾經撒過的,一個小小的謊。
「可是,司年哥哥知道這件事後肯定會很生氣,萬一再把我關起來怎麼辦?」
「不會的,許司年沒對你做什麼,他就是很生氣,你哄哄他就好了。」
我並不想提醒姜妙她當初出於趨利避害的本能而說過的話,這中間又要牽扯出諸多事端,而我無意與她多說。
我和她之間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我拉過行李箱,對姜妙的恨意無動於衷,隻客氣地笑著說:「姜妙,我馬上就要出國讀書了,今天是特意來見你一面,和你告別的,以後如果不出意外,我都不會回來了。」
「你別走!你不許走!岑薇!」姜妙徒勞地試圖攔住我,可我腳步不停,未曾受到半點影響。
那張與我相似的面孔上漸漸浮出絕望來,她好像終於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血淚洶湧而下,滴落在那件漂亮的綠裙子上,她的聲音同她的表情一樣悽厲:「岑薇!你說你會幫我的!你說你會幫我的!你說過的!」
「靠別人是靠不住的。」我已經看到了來接我的出租車,心情頗好地回頭看了姜妙一眼,給出最後的忠告,「姜妙,我免費給你上一課,你記住了,這世上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姜妙無法踏出校園半步,她在原地恨得團團轉,也隻能看著我漸漸遠去的身影,發出毫無意義的咒罵和悲痛欲絕的哭音。
可惜這些聲音都被淹沒在空氣裡,最終一丁點也聽不見了。
17
出國之前,我特意去給許司年掃了一次墓。
墓碑上的青年神清骨秀、眉目溫和,是看一眼就會令人心動的美好模樣,誰能知道,這種人骨子裡就爛透了呢?
我痛恨他擺布我的人生,甚至連一束花都沒帶過來,但如今站在這裡,我終於得到了自十五歲起就不再有過的安寧與平靜,往事都好像隨著即將到來的光明未來而煙消雲散,死亡徹底帶走了許司年。
這麼多天裡,我頭一次回想起和他的最後一次對話。
姜妙出現在樓頂的那一瞬間,我撥通了許司年的電話:「司年哥哥,我看到你了。」
他站在樹下,聞言左右找了找,無奈道:「薇薇躲在哪裡?」
我輕笑一聲:「你抬頭看看。」
圖書館的走廊視野開闊,我清晰地看到許司年抬起頭四處尋找,最後往後退了好幾步,仰起臉一動不動。他應該發現了什麼,呼吸停頓一瞬,聲音緊繃著說:「岑薇,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驚喜嗎?」
我一邊給姜妙發消息,一邊問他:「喜歡嗎?」
姜妙探身對我揮手時,從許司年的角度看就像我在和他打招呼一樣,電話裡,他的呼吸漸漸沉重,聲音像寒冬時節的風一樣凜冽又刺骨:「你想了六年就想出這種拙劣的辦法嗎?用自殺威脅我?」
這話一出,就算是徹底把我們中間那一層岌岌可危的遮羞布掀開了。
對於我十五歲那年誤打誤撞發現許司年秘密的這件事,我和他其實都心知肚明。
就算當時沒反應過來,我在事後反復琢磨,也總能回過味——以許司年這種謹慎惡劣的性格,他當時一定發現我去過他家。
他也許是故意引誘我去看見那一屋的照片與藏品,也許在房間某個角落裝了攝像頭。
總而言之,他知道我知道了,我也知道他知道了。
許司年原以為我無法忍受他的佔有欲,但我在發現他的感情後竟然沒有逃避,他看到了一絲希望,誤以為我對他不是沒有感情,所以這麼多年他從沒有真的狠下心來囚禁我,而是給我們的愛情留了一些餘地。
可如今在他眼中,我站在樓頂俯視他,妄圖用死亡威脅他放棄這段扭曲的愛情。
但我並非這個意思。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安靜地注視著他,片刻後輕聲說:「許司年, 我是愛你的, 但同時我又畏懼你。」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我隻能聽見許司年漸漸平復的呼吸。
「你明白這種感受嗎?」我苦笑了一聲,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可還是無法抑制話尾的顫音,「我的愛意和我的懼意一樣多, 我的身體裡好像住了兩個我, 我快要被你折磨瘋了。」
許司年很平靜地問:「所以你在怪我嗎?」
「不。」我輕聲說, 「許司年, 我已經不想活了, 但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他的聲音無悲無喜,就好像站在高樓之上的不是他的愛人, 而是隨便哪個陌生人:「說來聽聽。」
「你看著我死,或者接住我,和我一起死。」
我太了解許司年, 他一定會選第二種,這種毀滅意味的殉情完美地符合了他的愛情美學。
這世上還有比墜樓更壯烈浪漫的愛情嗎?你伸手接住我的那一瞬間, 我們會一同破碎,我的血肉融入你的血肉,我的骨頭嵌入你的身體。
我哪裡是在跳樓呢?我分明是在墜入你的懷抱啊。
「許司年,你願意和我一同赴死嗎?」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 半晌傳來一聲輕笑,那一刻我們仿佛面對面置身於婚禮教堂,神父鄭重地問他:「許司年先生,你願意接受岑薇女士作為你的妻子嗎?從今日起,無論貧窮還是富貴, 疾病還是健康,都一直愛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可現在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
童秋很不服氣:「我就說!真晦氣,她死了還要拉個人墊背,實驗樓可有八層,這跳下來砸到人不死也殘,姜妙這不是壞是什麼?」
「從我」許司年, 你願意嗎?
「我願意。」
我站在窗邊,看著許司年扔下手機, 他仰起頭,往前走了幾步, 張開雙臂接住了墜落的姜妙,從容地迎接死亡。
他以為他在擁抱我。
他以為這是在謳歌我們已經死去、沒有餘地的愛情。
可是,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必定會發覺這個穿著綠色長裙、同我面容相似的女人,並非他心心念念的薇薇。
但這時他想躲也來不及了。
這才是我送你的驚喜啊, 許司年, 你喜歡嗎?
「砰」的一聲,兩具身體砸在一起, 血花迸濺而出。我低下頭,睫毛輕顫,一顆眼淚就這麼砸在了窗臺上。
我在淚水中輕聲誦念, 是那個人再也聽不見的悼詞:「我的身體靈魂漂在他的身體靈魂裡, 好像無主的木頭被大海自由吞沒或託起,全憑愛的自由,唯一令我興奮的自由, 唯一我為之而死的自由。」
從此以後,山高水遠,我自有我的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