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我沉默。
貴妃站起來,懶得再看我。
就在她已經要轉身離去時,我突然握住了那根簪子,在臉上狠狠地一劃!
鮮血淌下,滴在地上,匯成暗紅色的河流。
貴妃回眸,瞧了眼我的臉,滿意地笑了。
「很好,流螢,你沒叫本宮失望。
「從今往後,你便貼身伺候本宮吧。」
……
貼身伺候貴妃,並不是件容易事。
她在自己宮中的後院裡,仿照前朝酷刑,挖了一個有五丈深的巨坑,稱之為「蠆盆」。
蠆盆裡面養著的,是幾千條蛇。
如果有宮人犯了宮規,那麼便會被剝光衣服,扔進這個深坑內。
我來貴妃宮中不過月餘,已經有七個宮女被丟進過蠆盆。
她們有的隻是在皇上面前多嘴了幾句,有的隻是穿了身料子鮮艷的衣裳。
皇上再來時,便不會再看到這些宮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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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後院的深坑內,又多了具被蛇啃食殆盡的白骨。
……
然而半個月後,厄運就來到了我身上。
皇上來貴妃宮中用膳,貴妃叫我去侍菜。
這是最容易有去無回的差事,之前的宮女中,很多都是死在這上面。
我小心謹慎,垂首為皇帝侍菜,眼睛隻盯著筷子尖兒,竭力地讓自己顯得透明。
皇帝的目光卻還是落到了我身上。
貴妃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笑了。
她大大方方道:「流螢,抬起你的臉,給皇上看看。」
我聽話地抬起頭。
那橫貫面部的疤痕就這樣暴露在了皇帝的眼中。
皇帝倒吸一口涼氣:「好端端的,這是怎麼弄的?」
貴妃閑閑地夾了塊鹽水鴿,放進皇帝盤中:「流螢年幼,在宮裡免不了追跑打鬧,不知怎的不小心,就弄成這樣了。」
皇帝皺眉:「妍兒宮裡是沒人了嗎?竟然讓這種有礙觀瞻的奴婢近身伺候。」
貴妃笑道:「宮裡的美人太多,就好像漂亮的小貓小狗看多了,偶爾有個醜的,倒也新鮮。」
她沒再說什麼,笑意吟吟地和皇帝繼續用飯。
周圍所有的太監宮女都松了口氣,人人都知道,隻要這時候我不繼續說話,這一關就算過了。
然而我卻主動地湊了上去,將準備好的瓷蠱擺上桌。
例湯原本該一人一份,我卻隻擺在了貴妃面前,沒有給皇上擺。
在貴妃開口斥責我之前,我立刻垂身稟告:「皇上恕罪,這是奴婢準備的藥膳,專治貴妃最近的夢魘。」
打開瓷盅,裡面是一碗帶著苦澀藥氣的棕褐色湯汁。
皇帝一愣,看向貴妃:「你最近常常夢魘嗎?」
貴妃略一愣神的工夫裡,我搶先稟告:
「皇上近日不怎麼來萬春宮,貴妃娘娘想念皇上,思念成疾,才害了夢魘的毛病。」
皇帝心疼地望向貴妃:「怎麼也不告訴朕?」
貴妃已經回過神來,她立刻垂眸,眼神楚楚可憐:「臣妾怕皇上有重要的事處理,不想讓皇上再為臣妾擔心。」
皇上已經起身,攬住貴妃白皙如玉的香肩:「沒有事比你更重要。」
在此之前,皇帝因政務繁忙,已經很多天沒有踏足後宮。
這次也隻是來用頓飯,飯後本要立刻去御書房看奏折。
但這一夜,皇上沒有離開,而是陪伴貴妃入睡,甚至親自為貴妃喂藥。
第二日,皇上終於離開,貴妃披著寢袍來到我面前,由我伺候穿鞋。
蘇繡的鞋尖挑起我的下巴,貴妃垂眸笑道:
「好丫頭,是個可心人兒,小小年紀,已經知道幫本宮留住皇上的心了。」
她隨即轉頭,厲聲地罵其餘宮女:「不像這些狐媚子,說是忠心於本宮,事實上一個個地都想著如何勾引皇上!」
其餘宮女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隻趁著貴妃不在時,偷偷地向我投來嫉妒的眼神。
我狀若察覺不到,每日隻是忠心耿耿地服侍貴妃。
夢魘一事後,貴妃嘗到了甜頭,開始時常裝病。
都不是大病,不過是頭疼腦熱,感染風寒。
皇帝的確心疼她,因此每次貴妃一嚷不舒服,皇帝就立刻親自來陪。
於是人人都知道皇帝專寵貴妃,為了貴妃連政務都可以拋到一邊。
貴妃又一次證明了她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愈發得意。
我看著承寵後容光煥發的她,在心裡悄悄地冷笑。
她不該裝病的。
阿姐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是藥三分毒。
就像貴妃,她靠裝病獲寵,那麼自然也會因裝病而吃到苦頭。
這宮中,已經有人對她很不滿了。
……
果然,在一次去太後宮中請安後,貴妃很不高興。
私下無人的時候,她砸了瓷器,恨恨道:「老不死的,天天就知道擺臉色給我看,如果不是我們韋家扶她兒子上位,她一個多少年沒恩寵的嬪,如何能做成太後!」
我適時地走上前去,扶住貴妃的手臂。
「娘娘不要生氣,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請安本就是娘娘給太後面子,依奴婢看,太後不識抬舉,那麼娘娘也不必再給這份面子了。
「反正現在冬日大雪,天氣寒冷,娘娘可以推說是舊疾復發,無法請安。
「由奴婢代去,這樣既給了太後沒臉,又挑不出娘娘什麼錯處。」
貴妃解了心結,粲然一笑:「流螢,還是你機靈。」
我垂眸恭謹道:「為娘娘分憂。」
……
就這樣,我獨自去了太後宮裡。
剛好皇帝也在,我向太後與皇帝陳述了貴妃生病之事。
皇帝立刻為貴妃辯護:「母後,妍兒早年滑胎後身子一直不好,到了冬日的確容易生病。」
太後面色不變,良久點了點頭:「現在天氣冷,從萬春宮過來大費周折,既然如此,就免了貴妃的請安吧。」
皇帝松了一口氣。
然而,太後卻突然抬起頭,看向了我:「貴妃的身子,近日來還是這般不好嗎?」
我趕緊添油加醋:「回太後的話,貴妃的確體質虛弱,時常需要臥床呢。」
太後看向了皇帝:「韋貴妃三天兩頭鬧病,身子怕是不康健,皇上認為,她能夠孕育皇嗣嗎?」
皇帝之前隻顧心疼貴妃,如今驟然被太後提醒,愣住了。
太後喝一口熱茶,淡淡道:「哀家知道你寵她,想讓她生下嫡長子之後封她為皇後。
「可如今也好幾年了,難道她一直無所出,你就一直等?」
皇帝沉默。
大殿之內一片寂靜,已經沒人會注意到下面垂手站立的我了。
我面色恭謹,心內卻泛起一陣一陣強烈的快意。
我知道,貴妃最討厭的東西,也是我最期待的東西……終於要來了。
5
一個月後,宮中開啟了選秀。
沒人提前與貴妃商量此事,太後大概是料到貴妃會大鬧,因此嚴密地封鎖了消息。
等貴妃得知時,如花的秀女們已經進了宮。
是我將這個不好的消息告訴貴妃的。
她的臉色驟然發白,第一反應是拿過鞭子,發了瘋似的抽在我身上。
「不要臉的賤婢,竟然敢欺騙本宮!
「皇上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皇上絕不會這樣對待本宮!」
我的後背被抽得鮮血淋漓,血濺在貴妃的手上,她渾然未覺。
其餘宮人都默默地在旁邊看著。
他們知道這是貴妃接受不了事實,在拿無辜的宮女撒氣。
但沒人敢攔。
更有人嫉妒我,此刻巴不得我被打死。
可我沒能被打死。
因為貴妃抽了幾十鞭後,便脫力地扔下鞭子,暈了過去。
這一昏迷就是好幾個時辰。
貴妃的身子過去是沒有這麼虛的。
但她之前裝病太多次,皇上會叫太醫來看,貴妃便叫我為她配幾副藥,讓太醫也覺得她病了就行。
我一直兢兢業業地配合著貴妃裝病。
結果常常裝病後,貴妃真的病了。
醒來後,貴妃燒得渾身滾燙,呻吟著說自己從未如此不舒服過,叫人快去請皇上。
我頂著滿後背的鞭傷,一絲怨懟都沒有,立刻忠心耿耿地跑出了萬春宮的門。
半個時辰後,我終於回來了,對著苦等的貴妃哭泣:「奴婢見不到皇上,皇上在寵幸新來的美人呢!」
貴妃一聽,再度暈厥過去。
太醫前來為她把了脈,認為此次貴妃的確病得很重。
我又去了浩清殿,這一次總算見到了皇上。
「皇上,貴妃娘娘生病,想見皇上。」
皇上原本正在聽新來的姜婕妤彈琴,姜婕妤聞言,嬌俏地勸皇上:「貴妃娘娘病了,皇上快去看看吧。」
然而皇上此前已經接到過無數次這樣的稟告,隻是揮了揮手:「這是妍兒撒嬌邀寵的方式罷了。」
姜婕妤看一眼我的神色,掩唇道:「可這一次看上去,比往日嚴重呢。」
皇上笑著把姜婕妤拉進自己懷裡:「自然嚴重,妍兒看朕寵你,吃飛醋了。」
姜婕妤笑著捶打皇帝的肩。
她很年輕,卻已出落得十分美艷。
皇上與韋貴妃相識於年少,而姜婕妤,她像極了十六歲的韋妍兒。
因著這份肖似,皇上對姜婕妤很縱容。
姜婕妤到底是年輕,又是尚書大人的嫡女,很快地恃寵而驕。
半個月後,貴妃身子好些了,扶著我的手在御花園散心,迎面遇見了姜婕妤和其他幾個新人。
姜婕妤行了個不端正的禮,走上前來。
新歡舊愛站到一處,對比頗有些慘烈——姜婕妤盛裝出行,艷若桃李;貴妃大病初愈,面色灰白。
於是姜婕妤笑道:「我初入宮時,人人都說我肖似貴妃。
「我當時將此話當成贊美,如今親眼見了娘娘,卻覺得這贊美不要也罷。」
貴妃大怒。
我站在一旁,心中亦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