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上跟我說:「蓉妃,朕屬意立你為後,但為了朝政穩固,繼後不可育有子嗣,你可願意?」
我沉默半晌,最終託著七個月大的肚子,麻木跪下,叩首:「臣妾,願、意。」
「如此甚好,朕也能夠放心地把後宮交給你了。」
「你若覺得膝下空虛,便把賢福皇後的康樂接來教養吧。」
我跪得更深,恭敬地答道:「謝主隆恩。」
1
一年前,賢福皇後難產血崩,從發動到身亡,不到兩個時辰。
我與賢福一同入宮,她封後我封妃。十餘年的情誼,她走得太過蹊蹺,我耐不住地要一探究竟。
在宮中,最重要的不過兩樣,權柄、榮寵。
我一改之前透明人的做派,苦心經營,成了宮裡朝中公認的御前第一人。
可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形勢變得如此之快。
我家世不差,不然也不能皇寵平平卻穩居妃位多年。如今後位懸空,而我又盛寵正濃,朝臣們便紛紛上疏,請大將軍之女,蓉妃上官月白為後。
皇帝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太子又尚未及束發之年,一旦有意外發生,皇家需要有人出來主持。我想拿到鳳印,拿到中宮最大的權柄,自是算計過這般場景。
隻是,我沒算到,皇帝如此狠毒絕情,鳳印和骨肉我隻能選一個。
我回了苣若殿,召太醫為我安胎。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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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陣痛,隨後便是讓人直不起的絞痛。
貼身女官闲棋被我的模樣嚇得臉色慘白,攬著我高呼著把太醫扣下。
我感受到身下湿膩熱流,攔住闲棋,叫她去找皇上。
都說七活八不活,這是我為我的孩子留的最後一個機會。
我凌厲地盯著已經被太監們死死壓住的年輕太醫,警告道:「本宮要生了,你若讓本宮的孩兒平安降生,那自然是功臣。若本宮的孩子有個一二,你便是殘害皇嗣的兇手!」
我被抬上了床,因為情況緊急,穩婆根本沒在宮內,倒霉的太醫被允許留在室內。
「娘娘,小皇子尚不足月,受不住在腹內耽擱太久,您要盡力盡快。」太醫將參片放入我口中,示意我含住。
「啊——」我憋住一口氣,不斷蓄力,發力,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想法。
我的孩子、賢福、皇帝……
突然一片白光閃過,隨著身下一輕,我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哇——」
聽到孩子的哭聲,我心下松快兩分,卻不敢睡去。
「娘娘,彬公公來說陛下要看看十五皇子。」
大宮女談棋過來,要把小十五抱出去。
我猛地起身,又體力不支地砸在了床上。
談棋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直接跪在了床邊。
我氣若遊絲地吩咐道:「十五早產,不宜挪動,去回了皇上。」
談棋起身去回話,我強撐著坐了起來,揮退一屋子隨侍,隻留下太醫。
「你現在可有什麼手頭上的法子,給十五皇子身上加一個胎記。」
2
太醫驚詫地看向我,見我眼神堅定,不容拒絕的樣子無奈開口:「微臣可以試試,但可能傷到小皇子貴體。」
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你叫什麼?」
他從隨身的醫藥箱中拿出幾個小瓶,粉末藥汁的攪拌在一起。聽見我問話,便要躬身回話。我擺手示意不用。
「回娘娘,梁徹施。」
「好,梁太醫。」我沉吟,「你可知,今日你窺探到本宮的多少秘密。」
梁徹施剛恢復制藥的把式,聞言,還是把藥舀扔下,跪著謝罪。
「你不必跪著,本宮趕時間。你隻需聽本宮說。」
「你今日聽見的秘辛既是你的催命符,也是你平步青雲的一場造化。」見梁徹施麻利地又制起了藥,我繼ṱůₛ續道:「你若守口如瓶,光是救了準皇後這一條,便足以你成為最年輕的院判。你若不從,你的妻兒父母,乃至你的族親們,明天便會在軍營中做苦役。」
梁徹施並未言語,我看著他快而不亂的動作心下可惜,是個人才,隻是不能為我所用。
「娘娘想將胎記置在十五皇子身上何處?」藥劑做好,梁徹施舉針問我。
胎記要放在隱秘和長久不易消磨的地方,可同時,也要日後尋找起來方便查看。
「大臂內側。」我淺淺斟酌,不假思索地開口。
聽到位置,梁太醫明顯一愣,似乎還松了口氣,雖然迅速遮掩過去,但還是讓我看到了。
「娘娘可有什麼要求?」
「刺上十五兩個字即可。」我淡淡道。
看著針尖刺破我的小十五,血珠子從他還沒有兩指寬的大臂一顆一顆地滾下,我隻覺得心頭恨意難消。
狗皇帝的心,真是,又狠有毒。
今日我們母子的遭遇,既是皇帝的考驗,也是皇帝的警告。
他令我去子,我若真狠心將十五墮去,便永遠有個殘害皇嗣的罪名在趙淳骞手裡捏著。我若不做皇後隻要孩子,隻怕我上官家也要被朝堂的立後呼聲反噬。
為了破局,我隻能壓上我們母子性命去賭。
皇帝要的,便是我這一瞬驚懼。用這一瞬驚懼壓制我的一生。
可他算錯了。
這一瞬驚懼,隻會讓我的種種隱忍轉為滔天的恨意。
趙淳骞打算以我孩兒的性命為要挾,那我就奪了他最看重的權利,讓他在孤老困苦中離開人世。
我要報復他。
梁太醫將棉布用藥汁浸湿,敷在了刺字處,不消一刻,淡青色的字跡就印在十五的身上。
我冷眼看著已經在收拾藥箱的梁徹施,他今日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出了內殿後就會有人將他扣下,是死是殘,就不得而知了。
可梁太醫卻是不如我料想的那般呆板愚鈍。
「求娘娘救微臣性命,微臣願鞍前馬後,任娘娘差遣。」
我看著匍匐在榻腳的男人,我沉默不語。
氣氛一時間多了幾分凝滯。
我看不明白,他這樣突然地投誠,是真心還是假意。
見我猶疑,他復又一拜:「臣今日參與了皇室血脈的秘辛,縱使娘娘慈悲,留臣一命,隻怕皇上也不會放心臣走出宮門。」
他三拜,這回行的是五體投地的大禮:「臣隻身一人,自小受師父教誨撫育長大。後受姐姐關照,才可進宮深造。如今師父與姐姐已然駕鶴,臣隻有好好留下這條性命,報答他們的恩情。求娘娘救我!」
「你起身吧。」我目光沉沉,「從今往後,你會是我的專屬太醫。」
梁徹施這一番話,讓我想起來,賢福曾向我提過一句的幹弟弟。
賢福心腸極好,未進宮前常常去善堂幫忙。梁徹施的師父也恰好總帶著他去善堂幫人看病,一來二去,賢福便認下了這個幹弟弟。
當年梁徹施醫術極佳,在京裡已經小有名氣,據說是為了進太醫院和更多優秀的醫者交流,才求賢福讓他入宮的。
「你下去吧,本宮讓苣若殿地總管親自送你回去。」我招來小順子,囑咐他一定安全把梁太醫送回太醫院。
「你,莫要辜負賢福。」
看著梁徹施即將走出內室,我還是忍不住試探了一句。
他微頓,隨後轉過身來深福一禮,並未起身,倒退著出了內室。
送走了梁徹施,我將十五包回襁褓,忍不住親了又親。
小彬子沒能帶走十五,狗皇帝肯定會親自過來。
我抱著十五躺回了床上,這可能是我和這孩子此生唯一的相處時光了。
「娘娘,陛下從宣政殿過來了。」
談棋見我摟著十五養神,過來輕輕回話。
「本宮生產元氣大Ţũₛ傷,已經昏睡過去了ťú⁸。」我並未睜眼,淡淡吩咐道。
「是。」談棋領命,又輕輕退了出去。
3
我闔著眼,察覺到有人輕手輕腳地來到我的床前。
「你要做什麼!」
我驚恐醒來,緊摟懷裡的孩子。
想要抱走十五奶媽被我強烈的反應嚇得直接跪下。
「是朕讓奶媽子過來抱小十五的。」
趙淳骞過來攬住我,見我臉色蒼白,眼睛猩紅,輕拍著安撫道:「小十五先天不足,產房又血腥氣重,朕讓人把他放到偏殿仔細調養。」
我把臉深埋在他的頸窩,手緊緊抓住他明黃色衣襟。
「嚇死臣妾了,臣妾還以為……」
我哽咽住,後半邊話再講不出,又倚在了他身上。
見我心緒平靜,皇帝向奶媽子使眼色,她悄悄地抱著小十五走了。
我餘光瞄著她的動作,心在滴血。
兒啊,不知你我母子,可否有緣再見。
趙淳骞敏銳地感覺到了我在分心,適時開口道:「愛妃為朕開枝散葉,如今傷了根本,也要好好調養啊。」
我強忍著惡心,拉著趙淳骞的衣袖撒嬌道:「陛下不會怪白兒吧,白兒沒有聽陛下的話。」
趙淳骞故作痛惜地把我攬到懷中:「是朕想岔了,朕一定好好補償你們母子。」
……
我被軟禁了。
皇帝以我身邊人年輕為由,叫了宣政殿的青瓷嬤嬤來照料我。
名為照料,實為監禁。
我身邊得力的人都被她指使得團團轉,我更是被養小月子的說法,困在內室,一步也移動不了。
青瓷有意無意地透露給我,說十五先天不足,難挨過滿月的消息。
聽到消息,我掙開了重重侍從的阻止,去偏殿看了十五一眼。
他長開了一些,隻是臉色青紫,呼吸微弱。
我不確實趙淳骞會不會狠心殺子,驚怒交加之下暈了過去。
再睜眼,便看見了守在床邊的青瓷和立在一旁的梁太醫。
「老妖婦!」我破口大罵。
「陛下叫你來照顧我們母子,你卻奴大欺主,把我軟禁在床,讓我十五生病卻不得親娘照料。」我開始哭訴,「你要生生耗死我兒啊!」
見我帽子越扣越大,青瓷跪下連稱不敢。
「我要見皇上,讓皇上來!」我狀若癲狂,青瓷被我嚇得後退,忙叫人去找趙淳骞。
「你去!」我指著青瓷,「你去親自請皇上。」
青瓷見我要吃人的樣子,巴不得趕緊避避,故也沒堅持,便走了。
我又令人將十五抱了過來,怕我繼續發狂,守著的人也隻敢乖乖聽令。
我攬著十五,身心俱疲。揮退了眾人,隻留下了梁徹施。
沒等我發話,梁徹施自覺替十五把脈。
「十五皇子確實先天不足,需要精細調養,但不至於如此虛弱。」他擰眉,「小殿下的脈象十分古怪。面上虛浮,可仔細再探,卻也隻是脈象紊亂。力量對於小皇子這般情況,是不弱的。」
聞言,我松了口氣,虎毒不食子,狗皇帝還沒有變態到要殺稚子來鞏朝政。
「你能如法炮制的為十五養身嗎?」我問道。
我願意留下梁徹施,不僅是賢福的面子,更是因為他醫術了得,是難尋的人才。
「可以。」梁徹施恭敬回答,「臣恰巧見過一古方,可以強健早產兒心脈。但是若想達到娘娘的目的,臣需要對此方進行改良。」
「多久?」
「三日。」
4
我連哭帶鬧了三日,終於在我又一次體力不支的「昏倒」在十五的小床前後,梁徹施趁亂把藥喂給了十五。
我是在哭聲中被吵醒的。
趙淳骞還是等不及了,他告訴我十五沒能挨過滿月,去了。
看著他掛在眼眶的渾濁淚水,不知道這裡面可有一分他對稚子的真心。
我大病了一場。
這次是真的病了。我月子中思慮過重,又強撐著接下了趙淳骞一次次地算計,如今事了,身子也垮下了。
梁太醫給我診脈時悄悄告訴我,我身子虧損太重,以後再難有孕了。
我笑笑,讓他去稟皇帝。這才是正中趙淳骞下懷。
果然,不到兩個時辰,我的冊封詔書來了。
蓉妃上官月白,封後。
這是我兒自幼離母換來後位,我兒失去的,我要一點一點地幫他拿回來。
我捏著聖旨,默默地籌劃。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我纏綿病榻三月有餘,依舊不見好轉。
期間我求了皇帝,讓我家人能進宮陪我。
皇帝念我失子孤單,也痛快地賞了腰牌,讓我家人能隨時遞牌子進宮。
頭次進宮探望,我傳召了娘和大嫂。
我娘抱著我失聲痛哭,隻說當年不應該聽我哥哥的,狠心把我送進宮來。
我的嫂嫂則一如我進宮前般憔悴,看見我,也隻是悽慘麻木地笑笑,又替我哥說了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