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番外一:新年]
又是一年新春到。
我越發憊懶,把自己蜷成一個團兒窩在被子裡,外面天還寒,左右是休沐日,不如就這麼歇著。
「夫人,」裴戾早起來了,在桌邊看書,時不時拉我一下,「外面風景好得很,夫人不起來看看?」
「你別鬧我。」我翻了個身,用被子裹住腦袋,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裴戾默了默,由我去了。
我起來的時候,裴戾在床頭已經坐了不知多久了。
我出了院門,他為我披上一件披風,說外面冷。
我踢一踢腳下的雪,在上面印下一個又一個不規則的腳印。
「這不都是些尋常景色,」路上鋪了一層薄雪,雪未消而春已到,「哪有什麼好看的。」
「夫人這就錯了,昨兒看到的冬天的景,今兒看到的是春天的景。哪裡一樣呢。」
我望望天,望望地,望望他。
「假前我給學生講詩,講了許多,什麼『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什麼『掃除茅舍滌塵囂,一炷清香拜九霄。萬物迎春送殘臘,一年結局在今宵』。學生問我,我小時候是怎麼過年的。」
裴戾側目:「那你說什麼?」
「我說過年無非就是那些,穿穿新衣收收禮,聽好些人說好些沒意思的話。過不了幾次就膩了。可是有一年……」
Advertisement
那一年,我十一歲,顧驚鵲也十一歲。
我小娘給我裁了新衫,她的繡藝的確高超,五顏六色的花兒開在衣服上,襯得我整個人玲瓏可愛。
顧驚鵲也很喜歡,求我讓小娘也為她繡一件,可小娘聽了卻道:「哎喲,小姐尊貴得很,想要什麼去求夫人就好了,夫人有錢,您要什麼讓她買去就是了。」
我沒聽出來小娘的陰陽怪氣,隻看見顧驚鵲滿臉的失落。
晚上的年夜飯小娘是沒資格上桌的,我們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小娘隻能在自己房裡。
當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床,披衣,拿上了新衫。
我去了顧驚鵲房裡。
顧驚鵲看到立在門口的我時被嚇到了,哆哆嗦嗦地出聲:「你是姐姐還是……」
「我是懷枝。」
片刻後,我盤腿坐在顧驚鵲床上,把手裡的新衫給她:「你快穿上,隻能穿一晚上,不然小娘要生氣的。」
顧驚鵲愣愣地接過:「可是哪有穿著衣服睡覺的。」
「可是白天穿讓小娘看到是要生氣的。」
「可是……」
兩個總角小童,在新歲夜裡,因為這麼一件事爭吵不休。
最後顧驚鵲沒爭過我,穿著新衫沉沉睡去。
我睡不著。
外人都猜測我和顧驚鵲關系有多麼多麼不好,可事實並非如此。就算後宅之中有許多腌臜手段,可那也是我看得到的,顧驚鵲看不到。
她要麼是在母親院裡,要麼是在祖母院裡,那些別有心思的庶妹都見不著她的面兒,又哪來的機會害她。
再說,就算害她又怎麼樣,害她失了名聲,那全族的小姐都跟著遭殃;害死了她,那是要蹲大牢的,就算僥幸逃過,庶出也成不了嫡出。
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處。
我小娘不待見她,是因為她不是小娘的親生孩子,可也犯不著害她去。
要我說,上趕著討好她才對呢,她在母親面前說幾句話,沒準兒就能讓你的婚事好上幾分。
天快亮時,我把顧驚鵲搖醒:「你快把衣服還我,我馬上要回去了。」
顧驚鵲迷迷糊糊地醒來,迷迷糊糊地脫衣裳。
「對了,這個給你。」我接過新衫,遞給了顧驚鵲一張帕子。
「這是什麼?」顧驚鵲好奇地接過來。
「這是我自己繡的帕子,雖然繡藝比不上我娘,但也是頂頂好的。」
我說得毫不羞愧。
我自己親自繡的,還不算頂頂好麼?
非要說我和顧驚鵲交好的原因,那大概就是這張帕子。
小小的善意,從這裡開始生根發芽。
「我現在想起來很後悔。」我回過神來。
「後悔什麼?」裴戾意外道。
「後悔勾引你。」
裴戾輕咳了一聲。
「我說真的,我那時候就不該聽小娘的話,你那時候才剛和驚鵲退了婚,我就上趕著去找你,像是在跟她搶男人似的,多不好呀。雖然驚鵲也瞞著我跟三皇子好了吧……」
裴戾又咳了一聲。
「其實也不必很後悔。」
我:?
「退婚,是你妹妹和三皇子商量後來找我的,但我也有自己的心思。」
裴戾不說話了,但開始盯著我看。
我心念一動。
「你是說……你那時候,瞧上我了?」
裴戾點頭。
很好。
太好了。
他們所有人都是有預謀的,隻有我傻傻的,別人說什麼我都信。
「你瞧上我什麼了?」
之後裴戾講了一個太俗套不過的故事。
大概就是,驚鴻一瞥,暗生情愫,溫香軟玉落懷中,讓才子迷了眼,亂了心。可佳人對才子從無相思意,隻是想攀個高枝,於是才子教會了佳人愛自己,告訴她讀書有用,告訴她君子如松。
我和他之間,原來是這麼個故事,大概隨便尋一本話本,就能將我倆一生寫盡。
「裴明川。」我認真看他,「雖然已說了無數次,但我還是想說,謝謝你。我現在不是很後悔了,如果我沒去招惹你,也會招惹別人,到時候隻能在後宅裡磋磨一生,哪能有如今的光景。」
興許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我和他之間,但凡差一點兒,都沒有如今。
我拉著裴戾的手,兩人在院裡慢慢走,沒過一會兒,我打了個哈欠。
「我好困。」
「你最近好像有些嗜睡,」裴戾奇怪地看我一眼,「明明剛起來,怎麼就又困了。」
「我也不知道……」我埋裴戾懷裡撒嬌,最後他還是把我抱回去,放床上任我睡去。
等到日頭落下時,我才悠悠轉醒。
裴戾仍舊坐在床頭。
「明川……我要喝水。」
裴戾給我倒了一杯水,喝了後我的嗓子才好些,又鑽回被子裡:「你幫我去請個大夫吧。」
總是這麼嗜睡可不是什麼好徵兆,別是有什麼隱疾。
「不用了,」裴戾搖頭,「大夫已經來過了,是喜事。」
是喜事,那你怎麼眼眶紅紅的。
「我……有啦?那你苦著臉幹嗎。」
「我不忍心你受苦,女子生產如過鬼門關,我寧可我們沒有孩子,就這麼過一輩子。懷枝……我好怕。」
「怕什麼呀,我願意的。」我抱他,「我想我們有個孩子,再說,我身體好著呢。」
裴戾罕見地露出他脆弱的那一面。
他怕失去我。
我也怕挺不過這麼一遭,但興許是我天性樂觀吧,我想得更多的是,這個孩子來都來了,也不能讓人回去呀。
生產那日,我在裡面叫,裴戾在外面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在生孩子。
嗐。
你別哭了啊,我可不想哄完孩子還要哄你。
[番外二:天才寶貝和她的笨蛋美人媽咪]
裴卿七歲了,越大越像裴戾,聰明得不像話。
「娘,你看這個。」一日,她拿著一本書問我,書上說的都是什麼意思。
說個丟臉的事兒,我沒看懂。
我在內宮裡教了兩年文章之後,就被遣去教更高年級的史論。
一開始我是沒答應的,這東西我自己上學的時候就沒學明白,更遑論去教別人。
但孔陵禾的爺爺——也就是內宮以前教史論的老學究,卻十分信任我,好說歹說忽悠了我一頓,我就答應了。
現在我正在批改學生的結業作業。
我發現啊,有些東西,上學的時候沒學會,當了老師就自然而然會教別人了。
「這是先生布置的作業嗎?」我納悶道,現在七歲小孩已經學到這麼復雜的史書了嗎。
「不是,」裴卿搖頭,「我從爹書房裡偷的。」
我:?!
祖宗,你幹的什麼好事。
我再一看那書上的字,十分行雲流水、舒展有型,直接眼前一黑。
「你最好趁著你爹還沒回來,把書放回去,快!」
那是前朝一位書法大家誊寫的一本史書,在裴戾的書房裡簡直要被供起來了,這小妮子怎麼這麼會拿。
裴卿本要依言跑回去,可聽見一聲「卿卿」之後,就朝反方向跑了回來,還喊著:「驚鵲姨姨!」
而我,眼睜睜看著那本史書飛了出去。
……
顧驚鵲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抱著裴卿親了又親抱了又抱才慢慢走過來:「姐,怎麼了?」
「沒事。」我心痛地給書掸了掸灰。
顧驚鵲在吏部待了兩年之後懷孕了, 不幸的是,孩子沒生下來。
而當時恰好太子遇刺,三皇子被卷進這件事, 為了自證清白,他直接請離京城,正好帶著顧驚鵲去散散心。
2
「作(」自我生了卿卿以後,她回來得才頻繁些。
眼見她和卿卿這麼親密,我卻不合時宜地開了口:「驚鵲,你就沒想過……」
「想什麼?要個孩子嗎?」顧驚鵲抬頭。
「算了吧, 姐,我想開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沒有兒孫我享福。」她拉著嘻嘻笑的卿卿, 「你看, 這麼個小孩子, 又不用我養,又能讓我逗著玩, 多好啊。」
裴卿聽不懂我倆在說什麼,不過她很喜歡顧驚鵲是真的, 一個勁兒地笑。
我也笑:「對,挺好的。」
到了時辰,裴戾下了朝回來,裴卿又飛撲過去:「爹!」
「卿卿乖。」裴戾也摸了摸她的頭。
卿卿這名字是我起的, 起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叫出來卻格外膩歪,於是砍了一個字,但小名還是疊字。
雖然但是,裴卿剛剛跑出去的時候,好像又把那本史書帶到地上了。
為史書默哀一秒。
裴戾顯然也看見了, 他甚至還撿起來,拍拍灰:「你看你毛毛躁躁的, 一點安靜樣子都沒有, 等等,這書……」
裴戾的臉色變了, 裴卿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試探地叫了一聲:「爹?」
裴戾沒反應,我連忙給她使眼色,還主動往裴戾跟前湊:「明川?」
幸好小丫頭機靈, 見狀不對趕緊跑了。
裴戾隻好無奈地坐在石凳上:「你就慣著她吧。」
沒辦法, 親生的,就一個,你又不是我生的。
翌日趁裴戾不在,我把裴卿卿叫過來:「你以後想看什麼書跟娘說, 娘給你買,別去你爹書房裡瞎翻。」
裴卿卿一把抱住我:「娘你真好!」
嗐。
主要是,哄你爹可比哄你麻煩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