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8
我給他泡了茶,他看著茶盅,有些意外。
「姐姐,我想喝紅茶。」
「家裡沒有,我本就不喜紅茶,你走後我再沒買過。」
他從小就不喜綠茶隻喝紅茶,若家裡沒有紅茶,他便隻喝白水。
他的習慣我當然沒忘記,隻是沒順著他的心了而已。
他看著我,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委屈。
我隻當沒有看見。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他道:「蔡德志和我父親是同窗好友,那年他們的恩師手中隻有一個推薦春闈的名額,蔡德志便殺了我父親,拿了這個名額。」
「他以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是我看到了。」
他說話時,手攥著茶盅,隱隱在發抖。
「我來京城,就是為了找他報仇。」
他說完,看向我,「姐姐,我沒有不要你,也沒有不想娶你。你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但報仇是我的執念,我必須讓他死,且死在最信任的人手中。
「姐姐,我想搬回來,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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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滿面哀求。
我心如刀絞,眼淚奔湧而出,我幾乎想也沒想就扇了他一耳光。
他說他要成親時,我都沒想過打他,隻想傷害自己,可現在,我想打他,往死裡打。
「你可以告訴我。」我哭著道,「你是認為我會告密,還是認定我會拖累你?」
「不是,我是不想拖累你。」他跪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我怕我不成事連累你。
「你若能消氣,你便打我,狠狠地打。
「隻,隻求你能原諒我,姐姐。」
我的胸口,像是被人擊了重拳,悶悶的,很痛,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指著門口,很久很久才說:「滾!」
我原諒不了他,更原諒不了自己。
前一世的我那麼蠢,蠢透了。
蕭絨沒走,他在我門外跪著。
我也難眠,十年陪伴的點滴,歷歷在目恍若昨天,但前世癱瘓後每日的絕望和痛苦,也清晰地在我腦中。
19
我病倒了,高燒不斷。
隻知道床前有人給我喂水,有許多人在說話。
我不停做著夢,夢中是我腳崴了蕭絨背著我走路的場景,是他教我讀書的場景,是他從懷裡將滾燙的燒餅拿出來,獻寶似的給我的場景。
我從夢中驚醒,床邊坐著的是蕭絨。
他嘴唇幹裂雙眸赤紅,宛若行屍走肉。
「姐姐。」他聲音嘶啞地喊了我一聲,眼淚便落了下來,「你、你不原諒我沒關系,隻要你平安活著就行。」
他跪在我床邊,握住我的手,「我錯了。如果重來一次,我一定把什麼都告訴你,無論生死都和你一起面對。」
「姐姐,你別死,求你了。」
我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頭。
「姐姐不死,也不恨你了。」
「阿戎,放下過去好好生活吧。」我又捏了捏他的臉,「我們在各自的生活中,都好好的。」
他埋首在我掌心,哭得不能自已。
「好。」他哽咽著道,「我聽姐姐的,我聽你的。」
蕭絨離開了房間,房外有人,他和那人道:「往後,姐姐就交給你了,請你照顧好她。」
那人沒有說話。
我望著門口,宋百川走了進來,手裡端著碗,他走過來語調依舊平和,
「要不要喝點水?」
「要的。」我抿了抿唇,「這些事不該勞駕你的,讓青娟做就好了。」
他沒說話,隻扶我起來喝水,又在我背後塞了靠墊,不急不慢地吹著熱粥。
「燙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就多吃些,吃飽了才有力氣。」
我乖巧地喝完了粥,他端著碗出去,過了一刻又端著臉盆進來,擰了熱帕子給我擦臉擦手,而後將我放平。
「再睡會兒?」他問我。
我說好。
閉上眼睛,他卻沒走,靜靜坐在床邊。
我好奇他在幹什麼,又悄悄睜眼看他。
竟發現他在看醫書。
「大人要學醫嗎?」我問他。
「大夫說你身體虧空,我便和他要了本關於藥膳的書,」他隨意翻著,又抬眼看我,「不想睡?」
我心跳如鼓毫無睡意,「那我睡會兒,大人隨意。」
「我會隨意的,就像在自己家。」他又翻了一頁,忽地問我,「油鹽都沒了,你可有存貨。」
我點了點頭,「在廚房的第四格櫃子裡。」
「知道了。待我洗完衣服,便去找。」
「大人?」
「嗯?」
「沒什麼,我睡了。」
宋百川放下書,忽然彎腰貼過來,眸光含笑地看著我。
「你家院子的石榴結果子了,長勢不錯。」
我心怦怦跳著,他如此認真,卻說了這樣的話,我頓時失笑,又忍不住高興起來。
「大人有口福了。」我笑道。
「嗯,我一向運氣不錯。」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卻不看我,單手捧著書看著。
但看了很久,卻一頁沒有翻過。
宋百川番外
我沒有母親的記憶,從出生開始,便和乳母住在後院的倒座裡。
倒座裡住的都是下人,他們不敢違抗現夫人的意思,所以沒有人敢和我來往。
我並不在意,因為乳母說,隻要我有足夠的本事,將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腳底就行了。
乳母還說,他們都是螻蟻,誰也不值得我懼怕。
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我更不在乎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
果然,一切都過去了,我成了羽林衛統領,即便聲名狼藉沒能得封世子,那些人見到我,依舊不敢輕浮造次。
我的生活很不平靜,又很平靜。
殺人或者被殺,我早做好了準備。
直到那天在西苑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喊我,倔強得近乎孤勇。
那女子很有意思,腳已經腫得撐破了鞋面,她卻全程走得很穩,明明嚇得手指尖在發抖,但說話做事依舊維持著體面。
這讓我想起了我自己。
七八歲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父親冤枉我,我跟了父親三天,要他聽我解釋,父親罰我也沒用。
後來覺得那時的自己很幼稚,倔得像頭牛。
但又讓人憐惜。
本以為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她居然有膽子給鄭永意下套。
那船銅是二皇子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了,正等著收網,沒想到抓到了鄭永意。
我去問她的時候,本以為她會不承認,但她很聰明,居然很痛快地應了,還說了緣由。ÿž
看在她誠實的份上,又不是大事,我就沒有深究。
沒想到,她竟明目張膽地想要巴結我,問我可喜歡喝酒,她可以給我送飯。
她真的魯莽,我敢吃陌生人送來的飯菜?
但她做飯很好吃,比乳娘的手藝好多了。
如果不忙,到了晚上我便會等著她來,我吃飯她在邊上等著,並不交談,但氣氛竟很不錯。
她還給我縫了衣裳,手藝也不錯,我一直穿著。
但可惜我很忙,忙到很久沒想起她,直到那次辦事,在登州聽到有位酒莊的女東家和人打架,我立刻就想到了她。
於是受傷後,我去找了她。
有她在,我莫名安心,穩穩地睡了一覺。
早起後,她神色平靜地告訴我,她給我用燒酒擦了身子。
我有些羞澀,但她那麼平靜,倒顯得我稚嫩了,像個毛頭小子。
回去的路上,我等了她一下,果然遇見了她,她邀請我共乘馬車,我欣然同意了。
坐車確實比騎馬舒服。
住客棧時,伙計說一間房時,她急切地解釋,我覺得十分有趣,她還瞪了我。Ⴘȥ
這女子,是一點不怕我了。
晚上我們去放河燈,我問她祈願了什麼,她卻心虛,迅速抄水將河燈推遠了,我實在好奇,讓手下將燈截住給我送來了。
我看著燈上的十六個字,一夜沒睡。
不太懂這是什麼情緒,但心裡癢癢的,不可控。
不可控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我還特意去找過她,她很高興地留我吃飯,還問想不想吃紅燒牛肉。
她和她的伙計們喝了點就很吵,嘰嘰喳喳說了一夜,不過很熱鬧。
像家。
我從小到大,這樣熱鬧的場合都沒有我,原來人在其中,感覺是這樣的,很溫暖。
我走時,趙瀾玉竟然抓著我的手,說很心疼我,說我兒時過得那麼辛苦,以後想吃什麼好吃的就告訴她。
真想看看她酒醒後,知道她說了這番話的反應,一定很有趣。
那夜三皇子的餘黨出來鬧事,我聽說了位置,知道她的鋪子在那裡。
酒莊是她的命,她一定會守著不走。
理智告訴我,我不能出宮,可我還是出了,見到她沒事,我才徹底放心。
不過她很勇敢,竟帶著街坊殺了那些餘黨自救了。
我幫她從聖上那討了賞,請聖上給她寫了一塊很大的牌匾。
事成後我去找她,她不在酒莊我便去了她家中,門開著,我猶豫片刻還是進去了,卻聽到她和蕭絨的對話。
他們的事我知道,十年相伴情深義重。
但這和我無關,我喜歡她,她還不知道,我得告訴她,讓她當著我的面做出選擇。
她選擇了,在夢裡一直喊我的名字。
蕭絨也聽到了,那樣子很可憐。
不過不值得同情。
她醒了,看著我時眼睛發亮,她也喜歡我。
其實我早該知道,畢竟那盞河燈裡,她就已經對我表達了心意。
蕭絨讓我對她好,這事還用他提醒?就他的辦事邏輯,沒資格提醒我。
我喜歡趙瀾玉,認定了她,當然就會待她好,全心全意,一生一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