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4
我們六個人都醉了。
宋百川走的時候,我們東倒西歪地送他到門口。
我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但有個畫面卻很清晰,那就是我抓著宋百川的手不松。
似乎是說到動情處,我還哭了。
因為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們六個人的眼睛都腫了。
「昨晚我說了什麼?」我用冷水敷著眼睛,腦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柱子咽了茶,「東家,你說宋大人太苦了,沒有母親就等於沒有家,您還叮囑他以後想吃什麼都告訴您,來這裡吃。」
「啊,我想起來了。」青娟也道,「你還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不要分彼此。」
銀橋沖著我豎起個大拇指,「東家,您巴結人的功夫,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我倒在椅子上,尷尬得生無可戀。
宋百川怎麼會可憐,可憐的分明是我。
「估計要前功盡棄了。」我嘆了口氣,「咱們的靠山肯定生氣了。」
接下來半個月,果然驗證了我的感覺,宋百川沒來鋪子裡,我去西苑也沒找到他。
他好像在避著我。
我也不能一直去找他,隻好祈願他那天也醉了,什麼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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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不要和我這沒腦子的傻子計較。
「白活了兩輩子。」我嘆氣。
轉眼入夏,那天出了大事。宮中宴筵,聖上吃了點西瓜,忽地吐了,人直挺挺地栽倒了。
後面就聽說聖上似是不行了。
「是不是要變天了?」
我心頭卻是一跳,前一世,三位皇子整整鬥了七年,直到我去世,二皇子才被立為儲君。
這一世,提前了嗎?
我想不起來,哪裡有什麼不同。我雖重生,可我的存在,對大局根本沒有影響。
那為什麼不一樣了?
不管我怎麼猜測,都沒有人告訴我答案,我也打聽不到。
西苑好像更忙了,經常能看到穿著青鳥服的人,急匆匆出城,有時半夜也能聽到急促的馬蹄聲。
但我一次都沒有見到宋百川。
以前,每隔幾日都會來訂酒的勛貴世家,這個月全都沒了動靜。
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像雪崩前的蓄勢待發。
我讓大家都出了京城,各找地方避難去,我一個人買足了米面,守著酒莊。
這夜我熱得睡不著,在院中納涼,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刀劍交戈的聲音,我猛地站起來,翻上圍墻看向北面。
北面隱隱起了火光,眼見著光越來越亮,濃煙翻滾直上雲霄。
「雪崩」來了。
15
由於和前世不同,我並不知道,會是哪位皇子贏。
不知道宋百川沒了聖上後,他會選擇追隨哪位皇子,又能不能穩住權勢。
我心中焦慮,來回在院中走動。
第二天我沒敢開門,隔著門聽街上的打鬥聲。
黑夜漫長,白天難熬,有無光亮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因為我依舊什麼都看不到。
這樣過了兩天,這天夜裡格外的悶熱,臨近戌時,一陣轟隆隆錯亂的腳步聲,從我門前的街上走過,我貼著門,聽到有人在說話。
「羽林衛所有兵力都在西門,東門那邊隻有宋百川頂用,殿下說醜時全力攻東門。」
「你說三皇子真的死了嗎?」
「應該死了吧?」那人說著頓了頓,「二殿下登基後,咱們去喝酒吃肉。」
「蕭大人不是說了,每人賞銀百兩。」
我怔住,這是三位皇子混戰結束,現在勝者開始攻打皇宮了。
不過,宋百川一個人守東門嗎?他守不住的!
我得做點什麼。
我回頭看著那些碼在庫房的燒刀子。
燒刀子性烈,遇火則燃。
我取來五百個小壇,分裝燒刀子,又將每兩個壇子用結實的麻繩捆扎在一起。
將這些酒裝好在板車上封好。
我便貼著墻聽外面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外面又開始兵荒馬亂,緊接著有人開始喊話:「所有人聽著,三皇子殿下徵用你們,限你們一刻鐘內,全部到街上來。」
「若有違抗者,殺無赦。」
三皇子?
所以他沒有死,但手裡可用的人卻沒有了,隻能開始徵用百姓做盾牌,幫他抵抗二皇子了。
不能出去,一旦上了街,就會成為馬前卒,擋箭牌,所有人都活不成。
他們這幫人是殘兵,沒剩幾個人,也佔領不了多大的地方,應該就是這一片區域而已。
我打開了門,往街上看了一眼,正與街對面的街坊碰上。
我去了對面,和他們全家道:「不能上街,一旦打起來,我們全部都是擋箭牌。」
「將我鋪子裡的酒拿出來,備好火折子提在手中。」
我們從小巷迅速通知了所有能通知的人,大家取了酒提在手裡,站在自家的門口。
「他們人很少,二皇子的人很可能發現他們,所以,我們隻要拖延住時間,等殺他們的人來就行了。」
我不在乎誰贏,我隻關心自己能不能活。
我要活著。
16
喊話的人將半條街喊完一遍,果然又回來了。
現在能清楚地看到,他們一隊人從頭到尾隻有十四個,但都拿著刀,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染著血。
這就是一群窮途末路打算最後一搏的瘋子。
我攥緊了手裡提著的兩壇酒,給身邊的人打眼色,給對面的打手勢。
幾乎同時,我們站在家門口的所有人,將手裡的提著的酒,沖著那群人丟了出去。
對於那群人來說,這是意料之外,他們都愣了一下,就這一下,另有人從家裡拿著準備好的火把,沖出來,丟在酒上。
火騰一下燒起來。
「砸!」我喊完,大家將所有酒丟過去,有的砸到了人,有的砸在馬上,有的則是落在地面。
火舌瞬間將他們吞了進去。
馬嘶人吼,場面失控,我們嚇得躲回家裡,關上門。
過了一刻,外面傳來更多的腳步聲,我知二皇子的人趕到了。
我長長松了口氣,癱坐在地上,街坊們也一起抹著眼淚。
「得虧趙東家想了這個辦法,若不然,我們現在肯定成了盾靶子了。」一位大嬸哭著道。
兩兵對峙,他們隻顧輸贏,才不會管中間百姓的死活。
外面平息了,我急著回鋪子,家中還有酒,我得繼續分裝以備不時之需。
剛推開門,竟看到院中有個黑影,我愣住,喊道:「大人?」
「趙瀾玉。」宋百川疾步過來,上下打量我,而後淡淡地道,「沒事就好。」
我卻很著急,「外面那麼亂,你怎麼從宮中出來了?」
到處是二皇子的人,宋百川這一路過來肯定危險重重。
「沒事。我從小路走的。」他輕描淡寫,「你剛才做得不錯,不愧是趙東家。」
我哭笑不得,又想起來剛才隔著門聽到的話,
「我聽說二皇子醜時開始攻打東門。」
「嗯,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我本來很慌張害怕,可看著他聽到他說話,我也跟著平靜下來。
「將門關好,不要出去,明天就沒事了。」他站在我面前,靜靜地看著我。
清亮的月色將他疲憊的面容,清晰地刻印在我眼中,我不由自主地乖順地應他:「好,我知道了。」
他推門離開。
我撫著心口,坐在院中,腦子像被面團糊住了,亂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17
躲在空了的庫房裡,我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
再醒來,外面天高雲淡一切都平靜了。
如果不是被刻意沖刷過濕漉漉的街道,以及門頭上濺灑的血跡,我都要以為,之前的一切隻是我的幻想。
幾日後,聖上下了聖旨,立五皇子為儲君。
我很意外又不意外。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五皇子成了最後的贏家。
「最厲害的是聖上,假裝生病,就試出了三個兒子和一群亂黨的忠心。」說書的汪先生道。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柱子剛學會的詞,在這裡算是用上了。
我瞪他一眼,柱子訕訕然閉嘴。
「沒事,自己人討論,不會傳出去。」汪先生道,「二皇子也死了,蔡首輔等一幹人等都被關去都察院了。」
汪先生說著,掃了我一眼。
「趙東家是不是想問蕭大人?」他意味深長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
「蕭大人沒有。不但沒有,他還高升了。」
我不敢置信,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說蕭絨其實並不是二皇子的黨羽?
怎麼會這樣,他和他的嶽父不是一條戰線嗎?
我徹底糊塗了,事情和前一世完全不一樣。
這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我又回到了前世,癱瘓在床,房裡總是我一個人,但卻總能感覺到窗外有人,我問是誰在外面,可永遠都沒有人答復我。
我從夢中驚醒,這次竟也看到窗外有個人影。
「誰?誰在外面!」我問道。
「姐姐,是我。」蕭絨隔著窗戶喊我,我推開窗戶,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來了,有事?」
他瘦了很多,錦繡華麗的衣袍顯得過於肥大,並不合身。
「姐姐,」他紅著眼,聲音哽咽一如兩年前他離開我時的模樣,「能不能讓我進門,我有話想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