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記得上界所有人和事,唯獨關於小破書口中的神尊,毫無印象。
有人,抹去了我所有關於他的記憶,讓我徹徹底底遺忘。
我嗓音幹澀:「神尊,喚作什麼?」
「扶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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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聲巨響,山體震顫,碎石稀稀拉拉掉下來。
我還沒繼續問清楚,就被打斷。
外邊那群人瞬間亂開來,有人大喊:「魔獸群突襲,大家快躲進山洞裡!」
「快,快躲進山洞,裡面有陣法阻擋!」
烏泱泱擠進來一大群人,外面漫山遍野半人高類似螞蟻的醜魔獸湧過來,謝長瀛站在洞口,提著把刀將零星幾隻先到的魔獸斬殺。
獸群快到達的時候,他當機立斷升起了結界。
還有人沒趕到,困在外面,眼看著就要被獸群趕上了。
柳清婳不忍心地看著,向謝長瀛道:「長瀛,打開結界放他們進來吧?」
謝長瀛皺眉,「不能為了三兩個人,將所有人的安危置之不顧。」
他沒搭理柳清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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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跑得慢的修士被卷進獸群,眨眼間就成了白骨一具,柳清婳看不下去了,趁人不注意擅自把陣法撤了,結界打開,朝他們大喊:「快過來!」
剩下兩個人拼命飛奔,總算進入了陣法。
可緊隨其後的獸群也到了,壓根來不及再次升起陣法抵擋。
柳清婳傻眼了。
我也傻眼了。
外頭黑壓壓的獸群席卷而來,修士們可以往洞內逃跑,而我被困在籠子裡,連跑都沒法跑。
我磨著後牙槽暗罵,坑貨玩意兒。
那頭,柳清婳見好心辦了壞事,跑得比誰都快,周圍的修士們也反應過來,顧不上罵她,趕緊逃跑。
柳清婳慢慢落在了後面,大家都忙著逃跑,沒人注意她,一隻奇形怪狀的魔蟻張著前螯撲過來,柳清婳一聲尖叫,把身邊一個修士推了過去擋著。
那個修士瞬間被咬成兩半,甚至沒來得及慘叫。
是那個向來很話痨的修士。
謝長瀛也看到這一幕,眼裡有一瞬的震驚和嫌惡。
柳清婳漸漸不敵,向他哀求:「長瀛,救救我。」
謝長瀛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上前幫她斬落身周的魔蟻。
修士們大部分都跑進山洞深處了,他們落在後面,經過我時,謝長瀛匆忙看了我一眼。
很短暫的一眼,卻放慢了一樣,各自看不透對方眼底的情緒。
他沒管我,帶著一個拖油瓶他已經左支右绌了,當然不會管我一個陌生人。
眼看著魔獸就快到跟前了。
命書抖啊抖,抱住我手,「帝姬,怎麼辦?怎麼辦?」
我倒是淡定極了,長嘆一聲,「我這麼兇殘好鬥的鳳凰,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慫包了呢?我倆湊一塊,你多損本鳳凰的威風吶。」
碎碎念的同時,我催動布下的陣法。
魔獸群包圍而至的瞬間,我連人帶籠子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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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帝姬陣法造詣世間少有。
之前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我就順手用地上的碎石布了個簡陋的傳送陣,打算摸清楚他們的底細就逃跑,結果還沒完善好陣法,就被迫提前用上了。
因為傳送陣不完整,傳送的地點隨機。
一眨眼,我就到了個烏漆麻黑的地方,剛才在我身邊的謝長瀛和柳清婳也被傳送了過來。
「怎麼回事?這是哪兒?」柳清婳的聲音。
身處危機四伏的陌生環境還敢大喊大叫,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智障呢?
我掃視一眼,這裡四通八達,像迷宮一樣,地面幹燥,應該是某種魔物的巢穴邊緣,還算安全。
於是我朝他們抬抬下巴:「是我用了傳送陣,我救了你們,現在我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了。」
嬌氣蠻橫,頤指氣使,「還不快給你們的救命恩人開開鎖?」
謝長瀛目光幽深,「靈氣稀薄,又沒有靈石,你是怎麼催動傳送陣的?」
廢話真多,我不耐煩了,「靠本姑娘的天賦不行嗎?我隻需要一丁點靈力就可以催動。」
柳清婳想到什麼,不滿了,「你陣法這麼厲害,剛剛怎麼不幫忙把山洞的大陣升起來?」
我震驚,清澈的眸子裡又無辜又認真,「你是傻子嗎?我被關著啊!」
謝長瀛清咳一聲,顯然也覺得柳清婳這話問得丟人,上前解開籠子的鎖,柳清婳連忙阻止他:「放她出來,不知是敵是友。」
我再次用那震驚又無辜的眼神看著她,「你是傻子嗎?魔物當前,肯定是一致對敵啊,少了我這麼一個戰力,你們危險就多一分。」
鎖打開,我一腳踹開鐵門,踱步出來,上上下下打量她。
我第一次見識到柳清婳的蠢。
也是,之前她在下界,有宗門和徒弟護著,又佔了我的靈根所以天賦奇高,一向被眾星捧月,順風順水,想要什麼,別人自然會捧到她面前,也不會遇到這種危險時刻。
也就沒有機會暴露那高貴冷豔底下的蠢。
我抬手就狠狠給她一巴掌,帶了靈力直接將人扇飛撞在牆上。
冷眼俯視她,「你害死的人裡面,有一個甚至曾誇贊過你的善良。」
那個話痨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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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著那半邊臉,震驚,「你竟然敢打我?」
我看起來一點也不兇殘,聲音也很甜:「怎麼不敢?我覺得現在這豬頭臉和你很配。」
柳清婳滿眼屈辱,但現在的她不是我的對手,於是她向謝長瀛求助,謝長瀛剛剛就全程看著沒管,顯然是不想插手,聞言冷冷淡淡吐出仨字:「別鬧了。」
她現在與謝長瀛的地位全然顛倒,謝長瀛修為是一群人中最高,又不再瘋狂愛慕她,柳清婳不得不反過來討好他。
聞言,柳清婳不情不願地咽下了這口氣。
我驚奇地看著他,還以為要打一場架呢,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厭倦了柳清婳這個蠢貨。
不再多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從這迷宮一樣的巢穴出去。
連續轉悠了好幾天,依然沒找到出口。
地面還越來越潮湿了,說明正在靠近水源,水源地,一般就是巢穴裡的魔物所在。
氣氛凝重起來。
夜深人靜,柳清婳受不了累,死豬一樣睡過去了,都半個神仙了還睡覺,謝長瀛擦拭著他的刀,我哼哧哼哧撿石頭。
「你在幹什麼?」
我挑挑揀揀,把裡面被魔氣腐蝕少一點的石頭分出來,「再布一個傳送陣法,傳出去先。」
「……這裡沒有絲毫靈氣。」謝長瀛停住了手,看著我分石頭。
我當然知道,之前那個傳送陣能運行,是那附近好歹還有一絲絲靈氣,而這魔物的巢穴,半絲靈氣也沒有。
「靈氣?」我踢一腳邊上的柳清婳,「她丹田裡不就有嗎?」
我笑盈盈回望他,眼底卻沒有情緒,「挖出來,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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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瀛沒有指責我的狠毒,而是若有所思注視我,「你好像很恨她?」
我撇撇嘴,「我不僅恨他,我還恨你。我平等地恨每一個坑過我的人。」
話裡半真半假,他沒堪透。
這時燃著的燭火晃了晃,不祥的感覺蔓延,四周牆壁迅速爬滿肉紅的菌絲,看起來可怖惡心。
菌絲凝成一隻魔物的形狀,「人修,闖我洞府為何?」
這魔物,實力深不可測。
我心下凝重,面上笑嘻嘻,走上前詢問:「走錯路了,你能送我們出去嗎?」狀似不小心踢到了腳邊的石頭。
魔物並沒有注意到我的小動作,出乎意料,它居然答應了:「可以。不過你們要給我報酬。」
這麼溫順好說話的魔,倒是少見。
我接著問:「什麼報酬?」
魔物:「秘密,我以秘密為食。」
我挑眉,「吃人不行嗎?這個給你。」我示意它看看地上的柳清婳,魔物湊過去,柳清婳被嚇醒了,縮到邊上發抖。
魔物拒絕:「我隻吃秘密。」
還挺挑食的。
不過我也不可能真的拿同族去喂它。
說話拖延間,腳下已經把陣法最後一部分補完整。
還差提供靈力的東西。
我扭頭看向謝長瀛,他怎麼一直沒動靜?
謝長瀛臉色有些白,抿著薄唇一言不發。
不說話,那我就慷他人之慨嘍。
我伸手指向他,對著魔物說:「那你吃他的秘密吧,他心思深沉,藏的東西指定多。」
其實不需要我指,魔物自己已經新奇地圍繞在他身周,嘖嘖稱奇:「滿身死氣,腐蝕生機,他的神魂正在被消解。他身上必定有什麼了不得的經歷。」
菌絲在謝長瀛肩頭一碰,他就倒在地上,蒼白無力,痛苦咬著牙,意識已經模糊。
真能裝,剛剛都看不出來他沒意識了。
我想起來融進他骨血裡的「跗骨之毒」,想必是那個在作祟吧。
我勾唇一笑,蹲在謝長瀛身旁欣賞他的慘狀。
現在殺了他,應該很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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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機立斷,一點也不帶猶豫,抄起旁邊的大石頭就朝他頭上砸。
柳清婳嚇得一聲尖叫,魔物也嚇一跳,謝長瀛聽到尖叫清醒了一瞬,下意識躲開,漆黑的眸子死死盯著我,「你想殺我?」
沒成功,那我死不承認,訕笑著,「哪有,我試試你還醒著沒。」
魔物湊近來看看我,半晌,嘟囔一句:「你好兇殘。」
被一隻魔吐槽兇殘,我就當誇我了。
我發現了,這個魔好像視力不太好,看誰都要湊到近前,難怪發現不了我的小動作。
它等得不耐煩了,往謝長瀛臉上噴了一股魔氣,「就他吧。」
謝長瀛瞳孔慢慢渙散。
這個魔的進食,類似搜魂,迷霧裡謝長瀛壓在心底最不願為人所知的心事,全擺了出來。
怎麼會……這麼瑣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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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到上界以後,謝長瀛就突然對柳清婳無感了。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隻是隱約感到奇怪,曾經他愛上柳清婳也是這樣,突然就愛得熱烈瘋狂。
脫離了那層愛意,再去看他曾經捧上神壇的師尊,就沒那麼光芒耀眼了。
謝長瀛逐漸意識到,他曾經敬仰的師尊,不過是個蠢貨,隻會拖後腿,爛好心,骨子裡愚蠢惡毒。
他甚至開始厭惡這個女人,也厭惡曾經瘋狂愛慕這蠢貨的自己。
他開始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楚輕鸞。
以前習以為常的事情,如今想來,才發覺彌足珍貴。
她總是打扮得漂亮精致,神採燁然,偌大的青雲山上盡是青白素色,唯有她,一如滴進白紙裡的濃墨重彩,一如魚肚白的天邊乍現的晨曦朝霞。
她喜歡吃齁甜的糕點,不喜歡尋常閨閣小姐們熱衷的牡丹芍藥,獨獨鍾愛桐花。
她在青雲山那座峰上,也種滿了桐樹,到春天時,紛紛揚揚的桐花落進幽澗裡,淺白偎濃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