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長瀛與我相對無言,突然他手裡的傳音符亮了,他師弟焦急地說:「師尊的內傷發作了!」
謝長瀛看也沒看我,匆忙御劍離開。
留我一個人,捧著漸漸變涼的月餅,忽然生了滿腔說不盡道不明的委屈。
一種很莫名的感覺,疲倦,漠然,果然如此……
他總是丟下我。
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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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害怕孤單,一個人捧著涼透的月餅,站在大殿中央手足無措。
我等了他一晚上,謝長瀛都沒有回來。
我每天都重新做一爐月餅,放在廚房一直溫著,溫了好多輪,謝長瀛依舊沒有回來。
我終究是忍不住失望。
抱著一籃子月餅,爬上後山,全丟進後山那片湖裡去,賭氣地自語:「算了,喂魚好了。」
一籃子月餅扔水裡,砸出來好幾條兇神惡煞的惡蛟,張著血盆大口圍過來。
我一時呆住了,沒想到小小的湖藏了這麼多巨獸。
千鈞一發之際,一隻體型最小的黑蛟突然衝出來,擋在我面前,朝幾條巨大的惡蛟呲牙,尾巴一甩一甩,拍得整座山都顫動起來。
幾條體型更大的蛟龍畏懼地退回了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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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蛟龍終於不甩尾巴了,飛快卷起地上掉的月餅扔進嘴裡,這點塞牙縫的甜食,吃得它開心到尾巴翹起來。
吃完,眼巴巴盯著我。
我好像明白了它的意思,它喜歡吃那些月餅,吃人嘴軟,所以它護著我,並且讓我多扔點。
我想了想,試探性地詢問:「月餅沒有了,我明天再做新的給你,可以嗎?」
小蛟龍又不高興了,尾巴拍得地面「砰砰」響,最後見嚇唬不到我,拔了自己一塊鱗片扔到我腳邊,水汪汪的黑眼睛深沉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沉進了湖底。
我撿起那塊鱗片。
這應該是,它給的報酬。
傲嬌又可愛的小蛟龍。
我頓時心情好了很多,回去以後,做了好幾樣糕點,第二帶給小蛟龍的時候,它一口悶,幸福地眯起眼睛,接著又眼巴巴望著我。
見我不打算拿出別的糕點來,失望地準備離開,它想再拔一片鱗的時候,我阻止了它,眨眨眼睛:
「我不用你的鱗片。」鱗片拔多了就變禿頭蛟了。
我:「我可以摸摸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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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摸摸爪子就足夠了,沒想到它直接把頭伸過來,垂下腦袋任我摸。
我大著膽子把手搭上去,觸手冰冷堅硬的龍鱗,我卻感覺可愛極了。
從此以後我終於在青雲山有了個伴,我打聽過,原來後山那片是宗門禁地,幾條惡蛟盤踞此地,無人能馴服。
謝長瀛從來沒提醒過我不可以去後山。
還好那條小黑蛟喜歡我做的糕點。
我不敢告訴旁人我和蛟龍可以和睦相處,隻說做了糕點燒了祭奠先祖,給我送食材的仙人不屑地白我一眼,「凡人就是窮講究。」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發現了我藏起來的蛟龍鱗片,搶了過去,狐疑地看著我,「這是蛟龍鱗,你哪來的?」
我假裝不知道這鱗片的珍貴難得,「撿來的。」
他信了,卻沒還給我,隨手扔給我一把匕首,「我這匕首可是你這輩子都碰不到的靈器,便宜你了,和你換這沒用的鱗片。」
一把看似華麗實則無用的匕首,換世間難尋的蛟龍鱗,還要騙我,要我感激涕零。
我拒絕:「我不要你的匕首……」
仙人高傲,根本不管我什麼反應,直接御劍飛遠。
我蹲在地上,盯著那把匕首,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這就是修仙界,弱肉強食,強者為尊,身在底層的凡人隻能任人宰割。
我感覺愧對小蛟龍,好幾天不敢去見它。
晚上一推窗,縮到小蛇大小的蛟龍溜進來,生氣地甩尾巴摔爛一桌子的杯盞茶壺,任我做再多糕點也哄不好。
直到我摸著它的頭道歉:「我錯了,我會每天去找你的。」
小蛟龍這才勉為其難開始吃糕點。
我依舊每天去找它。
好久了,謝長瀛一直沒有回來,雖然我知道他很厲害,但他沒有音信,我還是會擔心的。
我擔心得晚上總是睡不著,有天清晨,終於決定去找他。
他的洞府和柳清婳的,隻隔了一個山頭。
修仙者御劍騰空,眨眼就能到達的距離,對於我這個毫無法力的人來說,卻是那樣遙遠,我徒步走過去,翻過一座又一座山,腳都磨破了,暮色四合時,才走到柳清婳的大殿。
我興衝衝地加快腳步,走近殿內,卻撞上,謝長瀛痴痴望著昏迷中的柳清婳,俯身看著她。
他的唇離她的,那麼近,氣氛曖昧。
我腳步一頓。
謝長瀛立馬反應過來有人來了,猛地站起來,看到是我,莫名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滿臉不耐,皺眉問我:「你怎麼來了?」
想到什麼,他又問:「你是怎麼穿過本峰的禁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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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制?
什麼是禁制?
我不懂這些,我隻知道,我的未婚夫君——讓我遠走他鄉來到仙山舉目無親、本該陪我過生辰和中秋的那個人,拋下我來守著這個看起來根本沒有大礙的人,還試圖偷偷親她。
堂堂清婳仙子,真的一點察覺都沒有嗎?
反正我不信她。
我看著謝長瀛,笑得譏諷,「好一個假仁假義虛偽至極的清婳仙子,嘴上說著讓你留下陪我,回去又『恰好』內傷發作把你引走。」
「既顯示了自己的寬和善良,又『打敗』了我這個正牌未婚妻而虛榮自得是不是?」
「好一個道貌岸然的長瀛仙君,不肯背棄婚約惹人詬病,又背地裡與自己師尊私相授受……」
「閉嘴!」
謝長瀛最聽不得別人詆毀他師尊,染上慍色,一拂袖掌風掃過來,我被擊飛,撞倒在身後的柱子上,五髒六腑好像都震碎,吐出一口血來。
我疼得視線模糊,嘴角帶著血漬抬頭看他,依舊是譏笑,帶了悽涼。
謝長瀛愣住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他總是忘記我隻是個脆弱的凡人,經不起他這不經意的一掌。
他僵硬地走過來幾步,「你沒事吧……」
黑色的蛟龍突然從我袖間飛出來,恢復到原形大小,擠得整個大殿快塌了,擋在我身前朝他威脅地怒吼,警告他不得靠近。
我愕然,才發現小蛟龍偷偷跟了過來,那是不是所謂的禁制也是它暗地裡破開的?
龍吟把柳清婳震醒了,她狀似迷茫地看著這一切,周圍峰頭的長老們趕過來,頓時人多了起來。
謝長瀛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一雙幽深的桃花眼,叫人看不透,頭頂上就是惡蛟的血盆大口,依然面不改色,「楚輕鸞,你什麼時候和這條惡蛟結識的?」
我沒回答,因為蛟龍看到人越來越多,尾巴卷起我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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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帶我回了謝長瀛那座山頭,我住在他的偏殿,裡面被我布置得奢華溫馨,與整片清冷的殿宇格格不入。
我又吐了一口血。
小蛟龍急得團團轉,我強打起精神安撫它:「不要緊,吃藥就好了。」
仙山沒有凡人的醫者,這麼多年了,我自學成醫,給自己配藥熬著喝完,支撐不住,蜷縮起來抱著蛟龍尾巴,沉睡過去。
我做了好多好多噩夢。
一醒來,就都忘了。
隻留下惶然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
小蛟龍不見蹤影,我猜它是回後山那片湖裡了,有些失望醒來沒有見到它。
我以為謝長瀛會來繼續追問我,可是他沒有,一連數月他都沒有出現,就好像之前在柳清婳殿內的鬧劇從沒發生過一樣。
不僅是他,小蛟龍也沒有再出現過,我帶著我和它都愛吃的糕點到湖邊,它也沒有冒頭過。
很是異常。
我心底的不安越來越濃重,我不知道是什麼驅使著我,再一次翻過幾座山頭,走到腳趾變形流血,爬上了柳清婳的主峰。
這一次,有無形的結界把我擋在了山外。
原來這就是禁制。
一步之遙,仿如天塹。
我無望地徘徊在禁制之外,喊謝長瀛的名字,喊到聲音都啞了,附近依然沒有人,腳底鑽心地疼,還沒好全的內傷也疼,我走啊走啊,摔了一跤。
發現了地上一片染血的龍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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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它的龍鱗,我認得。
巨大的惶然不安一瞬間把我淹沒。
我雙手捧著帶血的龍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那股深深的無力感又席卷而來。
我破不開禁制,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法力,就算清楚也救不了誰。
我隻能哭,無助地哭,連自己都嫌棄自己沒用。
眼淚啪啪滴在鱗片上,和血混在一起,鱗片開始發生變化,我好像看到了,上面猶如實質的怨氣,接著我頭一暈,被帶進了一段記憶裡。
是小蛟龍的記憶。
臨死前的記憶。
後山那些蛟龍在開山立宗之前就盤踞在此,青雲宗無人可以敵得過,世人又向來垂涎蛟龍渾身是寶,可惜沒法抓住它們。
就在數月之前,他們發現了可乘之機。
那天蛟龍當眾保護我,讓他們發現了我和它們久有接觸,推斷出了大概。
柳清婳內傷久治不愈,正缺一味上好的藥。
於是謝長瀛帶領青雲宗眾人,幻化成我的模樣,讓小蛟龍放松警惕,給了它致命一擊,成功抓獲。
它的內丹被柳清婳服用治傷,它的鱗被片片刮下拿去煉器,它的皮被剝掉用來制幡,它的骨被鍛入鐵中煉劍,它的血肉被焚成丹藥助柳清婳突破飛升。
它死得怨氣衝天,到死都怨怪不解:
那個愛摸它頭的小姑娘,為什麼要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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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裡晴空忽然烏雲遮罩,狂風肆起。
劫雲陸續飄來,在我身後的上方聚攏。
整個青雲宗的長老弟子都趕來了,方才無人的山野人頭攢動,他們熱烈地討論著。
「清婳仙子連續突破兩個大境界,這是飛升的劫雲吧,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才啊!」
「仙子怕是得到了什麼大好的機緣,頓悟成仙了。」
「……」
禁制解開了,但無人敢靠近劫雲中心,狂風呼嘯,陰雲密布,有紫色的電光隱在層雲裡。
我終於看到了謝長瀛。
他和他的師兄弟都退到了山外,在人群裡,專注地望著那即將渡劫的人。
柳清婳面色不再蒼白,紅唇雪膚,又美又高貴,身上透著屬於大能的威壓,迎著狂風面色淡然。
身旁的青雲宗弟子越來越多,七嘴八舌,有人看到我皺眉,「觀瞻大能渡劫,對我們來說有好處,你一個凡人來湊什麼熱鬧?」
我沒理他們。
所有人都在看著柳清婳,我在人群的角落裡,捧著那塊帶血的龍鱗,與周身格格不入地黯然消沉。
劫雲醞釀夠了,一道一道往下劈,謝長瀛擔心地看著,長老滿臉羨慕,弟子們仰望贊嘆。
可笑,她吞了蛟龍的內丹,搶走它的千年修為,在眾人的豔羨中,頂著絕世天才的名號,順利飛升。
而我的小蛟龍,死得那樣慘烈,怨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