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淮每次都笑著誇我:「夏夏真厲害,你真的好了很多。」
可是我知道,脾氣變好,是因為,我已經記不住太多東西了。
連為什麼要生氣都不記得了。
紀念日那天早上,我起床,跟在顧淮屁股後面,短短的十分鐘,我問了五遍:「你是誰?」
顧淮的表情都要維持不住了,笑得很難看。
「夏夏,我是你的老公,顧淮。」
我開始頻繁地忘記自己要去哪。
經常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
顧淮一臉焦急地從某個重要會議上趕來,緊緊抱著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護工走了一批又一批。
因為我隻聽顧淮的話。
他們害怕我,也看不住我。
醫生建議顧淮把我送去療養院。
一個有門禁,有監控,專業人士很多,能看管起我來的地方。
顧淮拒絕了,「我寧願把她帶在身邊,也不會讓她去沒有我的地方,擔驚受怕。」
後來,他開始帶著我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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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會的時候,我就坐在他身邊,玩拼積木。
某天上廁所的時候,我聽見他們在聚眾嘲笑顧淮。
「那麼大一個上市公司的老總,每天跟養智障一樣,領著女朋友來上班,笑死了。」
「說不定是作秀呢,股價穩定,才能養活咱們啊。」
「那我要祈禱老板和老板娘天長地久。」
「哈哈哈哈,我看到她尿失禁了,顧總還蹲下給她擦呢,好惡心。」
我在廁所裡,等到他們人都走光了,才走出來。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襯衣從裙子裡翻出來,半身裙的拉鏈錯了位,我想整理,卻怎麼都弄不好。
我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11
盛夏前幾天受了涼,生病了。
怎麼都不願意跟顧淮一起去公司。
他臨時叫了護工來看著她,打算臨時去公司處理好事務,就趕回來陪她。
早上臨走的時候,盛夏跑過來親他。
還收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她說要一起送去清洗。
顧淮答應盛夏,回來的時候,要給她帶一家開在郊區的蛋糕店賣的小蛋糕。
白天公司出了一些亂子,顧淮被絆住了腳。
等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在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輝。
廚房裡,護工哼著小曲兒,正在給糕點刷雞蛋液。
顧淮問:「盛夏呢?」
「在樓上睡覺。」
顧淮走上樓梯,發現掛在墻上的十字繡香囊不見了。
博古架上,少了個皮圈兒。
他蹙蹙眉,有些匆忙地推開了臥室門。
夕陽隔著一道玻璃,耀武揚威。
空蕩蕩的室內,被褥整齊地鋪在床上,上面躺著一封信。
顧淮顫抖著,拆了開來。
盛夏的字跡歪歪扭扭的,顏色也不一樣,應該是斷斷續續,寫了很久。
給顧淮的分手信
「顧淮,我始終覺得,2015 年的決定是對的。」
「我問過了醫生,往後清醒的日子應該不會太多。
雖然我也很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可是我對我們的未來感到恐懼。就像你愛我,見不得我受傷和痛苦一樣,我也一樣愛你,所以希望你的未來,是光明璀璨的。我們一起走過的路,就到此為止吧。」
「我找了家療養院,能安靜地過完餘生。」
「以前承諾過你,每一年都要給你過生日,也做不到了,往後我未必還會記得,所以提前祝你很多次生日快樂。未來你會重新找到愛你的人,跟她度過餘生。」
「對不起,單方面宣布分手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可是我清醒的時間不多,一次心軟,可能就會等來對你的傷害。我不願意冒險。顧淮,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夕陽繞過窗戶,沉入了地平線。
光線暗下來。
房間裡的玩偶不見了,盛夏生活過的痕跡,徹底消失了。
顧淮突然捂住臉,失聲痛哭。
春天接近尾聲的時候,盛夏徹底丟下他。
離開了。
12
這座海濱城市沒有分明的四季。
海洋吹來的風總是帶著那麼一點點的涼,卻不至於刺骨。
「今天中秋節,你真的沒有親人嗎?」
盛夏正坐在窗前折紙,背後的護工一邊幫我收拾床鋪,一邊發牢騷。
「我本來有休假的,要不是你,我就回去了。」
她不太能聽得懂護工偶爾蹦出來的方言。
就連折紙大賽,也是前幾天,連蒙帶猜,才知曉的。
「喂,別折了,大賽沒人參加的。」
護工奪走了盛夏手裡的紙青蛙,丟進垃圾桶。
在最初到來的幾個月,療養院對這位沒有親人,但意識清醒的姑娘,還算客氣。
可是,沒人受得了她陰晴不定的脾氣。
她不愛搭理人,又固執己見。
每天就是縮在屋子裡疊紙青蛙,並扔得到處都是。
護工草草收拾完屋子,就離開了。
今天是中秋節,很多病人的家屬來了,都在食堂。
她要去幫忙。
盛夏在小房間裡,待到一點,餓了。
本能驅使著她走出門,去找廚房,可是在去的路上,她迷了路。
顧淮開著車,千裡迢迢趕到這家療養院時,就看到他的盛夏正跌跌撞撞追逐一條被風吹起的絲巾。
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一臉冷漠。
她追不上,跌倒了。
背包裡倒出了一堆紙青蛙。
顧淮勒令停車,飛快地朝著盛夏走去。
保安突然長了眼一樣,「這位先生,請問您是——」
顧淮的司機把一張名片甩給了保安,「我家先生是這位姑娘的親人,請盡快通知院長。」
顧淮走到盛夏面前,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盛夏那個灰頭土臉的樣子,簡直在他的心頭上剜。
她一臉茫然地看著顧淮,「你是……」
「我是顧淮。」
這麼好看的一個男人,強顏歡笑的樣子,真的難看。
盛夏有些同情他,把書包整個塞進他懷裡。
顧淮打開,是滿滿一書包的紙青蛙。
「是……送給我的嗎?」
盛夏點頭。
顧淮把小書包背在身上,掏出帕子耐心地給她擦幹凈臉。
盛夏突然開始哭,「餓……」
他就知道,總有人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欺負盛夏。
他難過了,眼淚也忍不住。
「你怎麼哭了啊?」盛夏替顧淮抹了抹眼淚,有些慌亂,「我不餓了,你不要哭……」
顧淮緊緊抱住她,緊繃了很久的情緒終於決堤了。
他真的把盛夏嚇到了。
又哭又笑的,抱著又不撒手。
盛夏覺得,這個人有點瘋病。
一門之隔,顧淮對著院長,發了好大的火。
盛夏交了錢,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照顧。
隻是因為,她沒有家屬。
顧淮沉著臉打開門的時候,盛夏正抱著玩偶,想逃。
顧淮一把抓住她,嘆了口氣,「不許亂跑。」
在盛夏看來,她好像突然之間,就多了個脾氣很大的男保姆。
不僅長得好看,還會對別人發脾氣。
不過對自己蠻好的。
她開始喜歡他了。
「小青蛙要先折哪裡?」顧淮認真地學。
盛夏認真地教,「要先有一個正方形, 然後再這樣……」
顧淮學得很快,折得也很好。
一個月的量, 他三天就折完了。
盛夏無事可做,沮喪道:「我沒什麼能教你的了,你走吧。」
顧淮不依不饒, 「作為回報,我可以帶著你出去玩。」
盛夏這個人臉皮薄, 不太懂得拒絕人,尤其是她有點喜歡的人。
在一個暖洋洋的,陽光普照的下午, 顧淮帶著盛夏回家了。
她已經不記得他們的曾經。
看著墻上的合照, 說:「你女朋友可真漂亮。」
顧淮低頭, 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那是你。」
盛夏紅了臉, 捂著嘴,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隨便……」
顧淮拉著她, 轉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
四周貼滿了便利貼,寫滿了他們的故事。
盛夏站在欄桿前讀。
讀著讀著,一種悲傷湧上心頭。
似乎她真的把什麼東西丟掉了。
顧淮從來不強迫她記起什麼, 每天還是會帶著盛夏去公司, 自從那幾個說閑話的員工被開除後, 就沒有人敢編排是非了。
下班的路上,顧淮還是會給盛夏買小蛋糕, 讓她坐在副駕駛,哼著小曲兒,說一些天馬行空的話。
好多人私下裡, 都說顧淮的餘生,看不到亮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 盛夏在,他的每一天都是亮堂堂的。
盛夏的記憶是在某個黃昏被突然翻出來的。
這一天是周五,下班後的車流把寬敞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紅色剎車燈在夕陽的餘暉裡此起彼伏。
盛夏聽到了一首熟悉的歌, 是電影《曖昧》裡的主題曲。
那段顧淮拎著吉他, 在盛夏的晚風裡, 給她表白的片段突然就湧進了腦海。
她豁然抬頭,看著自己面前不再年輕的男人。
記憶蜂擁而來。
原來,她已經愛了他這麼多年。
「顧淮。」
盛夏輕輕喊了他一聲。
「嗯?」
顧淮隻當她又對某個路邊攤感興趣了,視線移過去,對上盛夏那雙明亮濕潤的眼睛,突然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等待多年的愛人, 在這一刻,突然記起了自己。
盛夏笑著流出了眼淚:「謝謝你,在我醒來的這一天, 發現自己還坐在你身邊。」
顧淮把車停在路邊,緊緊抱住盛夏。
多年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化作淚水, 浸濕了她的領子。
「你說過, 如果想起一切的話,就告訴我你把戶口本藏在了哪裡。」
顧淮聲音嘶啞,「我們結婚,好不好?」
黃昏的餘熱尚未散去, 他們吻在了一起。
經歷了許多個四季輪轉,顧淮終於把盛夏,留在了身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