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碧桃皺眉:「你嘆什麼氣?」
「碧桃,我在可憐你。」
「可憐我?」
「你說的俊俏小公子,的確給我寫了不少詩,我入宮後,他很快娶了妻。
「後來那妻子因病早亡,他寫下無數悼亡詩,但也很快娶了續弦,繼續為續弦寫詩。
「至於那小將軍,他後來酷愛逛青樓,最喜歡清麗矜持型的花魁,他為每個花魁都一擲千金,但大概連她們誰是誰都分不清。
「碧桃,你明白了嗎?你在意了這麼多年的男子之愛,其實不過是一片虛無。」
他不是愛你,他隻是愛寫詩。
他也不是找和你長得像的替身,他隻是鐘情於某個類型的美人,而美人之間往往都相似罷了。
但我沒有將後面的話告訴碧桃。
讓她開心開心吧,畢竟在屬於她的遊戲裡,她終於贏了。
而屬於我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我看著窗外,天之將曉,黑暗的雲層漸漸被染上金色。
冷宮位於最偏僻的地方,離其他宮殿都有很長的距離。
這裡很遠,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碧桃很幸運,特意來羞辱我讓她躲過了最激烈的一幕,馬蹄聲和廝殺聲都離她很遠,她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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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遙遠的天空中出現了一聲長長的鴿哨。
鴿哨響了三聲,每聲都很長。
這是傅守謙吹的。
我聽到就知道。
我們贏了。
我終於笑出來,笑了很久很久,眼中有淚花閃動。
碧桃在我的笑聲裡漸漸變得惶恐,她驚聲問:「你瘋了?!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碧桃,你再也不用做噩夢了,皇上永遠是你的了。」
下一瞬,像是印證我的話一般,冷宮的門被踢開了。
裴寧一身玄衣銀鎧走進來,凌厲俊美的面龐上染著血,像尊殺神。
他將懷裡的東西拋過來,那東西骨碌骨碌滾到了碧桃的腳下。
碧桃原想厲聲斥責裴寧的無禮,直到她低頭看了一眼。
於是她和皇帝的頭顱大眼瞪小眼。
碧桃愣了片刻,然後跌坐在地,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
裴寧面色冷淡,向我單膝跪下:「微臣救駕來遲。」
碧桃大睜著眼睛瞪向我,哆嗦如篩糠。
我走過去扶起她:「碧貴妃,我要多謝你,你是我的功臣。」
她嘴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摸一摸她失色的花容,緩緩笑出來。
「你是不是想問,我要謝你什麼?
「這可太多了。
「我要謝謝你小產失子,抱著皇上哭了一整夜,皇上在你宮裡陪著你,侍衛在你宮外護著你——於是我的人才能用最小的損失,快速佔領浩清殿。
「你幫我調虎離山了呢,妹妹。
「還有啊,我這次謀反,是裡應外合,你知道這個計劃最大的困境是什麼嗎?就是作為內應的我一直待在宮裡,很容易被當成人質,如果我被挾持,那裴將軍他們勢必會不敢放手一搏。
「結果你又幫了我。
「你知道嗎?國師的確看到了凰飛於天,但並沒測算出什麼姓陸的女子,是我花了五千兩銀子,讓他那麼說的。
「為的就是讓我重新回到你的視野裡,這樣你才會忌憚我、深恨我,有預謀地將小產這件事賴到我頭上。」
前期,我需要碧桃和李昭儀等人相鬥,這樣我才能藏身。
但最後,我需要碧桃來鬥我,這樣我的計劃才能順利實現。
「果然,你十分努力,成功把我關進了冷宮。」
而冷宮,是整個紫禁城內最好的保護所。
「這裡實在是太偏遠了,皇上想挾持我都鞭長莫及,他的人一時半會兒根本過不來——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大功臣?
「所以啊,我要多謝你,我的妹妹。
「你每一步想要鬥倒我的舉措,其實都是在為我鋪路。」
我拍拍碧桃呆滯的面頰。
「你贏不了我的。
「因為自始至終,我下的,都是比你更大的棋。」
9.歷史
光寧年間,昏君當道,民不聊生,路有凍死骨,宮中猶歌舞。
女帝就是誕生在那樣的一個時代。
她閨名陸綺羅,父親是當朝尚書,母親則是塞北名將徐馳飛的女兒徐紅玉。
女帝少時美貌,人稱京城第一美人,天子在深宮之中亦聞其芳名,於是女帝於十七歲入宮,初封為綺貴人。
由於代帝朱批,才華顯露,漸漸位至貴嬪。
沒人能想到,在整個後宮中一直以安靜隱忍著稱的綺貴嬪,會突然揭竿而起,殺昏君,囚宗室,她手下的御林軍率先控制住了京城,隨後北疆的五十萬大軍直接壓境,女帝持傳說中的神劍幹將莫邪坐於龍椅之上,百官紛紛歸附。
據說宮中暴亂的那一天,她那身為尚書大人的父親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隻在宮外聽到了家丁傳話,說綺貴嬪害沒了碧貴妃的孩子。
陸尚書最疼愛小女兒,於是怒氣沖沖地跑進宮,結果一進宮就看到了人頭落地的皇帝,和一旁嚇成木頭人的碧貴妃。
而他那一直不招人待見的長女正坐在龍椅上,手邊是滴血的幹將莫邪劍。
陸尚書吃了一輩子軟飯,別的優點沒有,就講究一個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立刻沖著龍椅跪下,高呼女帝萬歲。
有陸尚書帶頭,其他正無措的官員也紛紛跟著跪下,於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山呼響徹大殿。
那一日,江山易主,凰臨天下。
國師的測算並沒有錯。
自此之後,海晏河清,民間得以享受了長達百年的喜樂安寧。
番外 1
我登基後的第一件事,是把父親的烏紗帽摘了。
他其實沒什麼本事,但生了一張極其英俊的臉,是聞名遐邇的美男子,人人都說不遜潘安徐公。
我母親嫁給他後,一直在利用朝中人脈為他張羅,為他的仕途獻計獻策,就這樣,我那除了一張臉外什麼也沒有的父親,竟然漸漸坐到了尚書之位。
我母親身為將門虎女,十六歲就隨父守城,文武兼備,卻因身為女子而不能入朝堂,隻能成為父親身後的人。
這些年來,她既幫父親參謀朝堂上的事,又要打理一個大家庭,主內又主外,十分操勞,人也老得很快。
父親懦弱無能,卻隻因身為男子,就仍然是一家之主,還在母親老去後娶了十幾房年輕的姨娘。
我從小目睹一切,深感不公,如今總算可以做點什麼。
「家裡的姨娘,各自給夠銀錢,然後就遣散她們。
「你也沒什麼本事,但沒辦法,我娘就是喜歡你,那我也隻好留著你。」
父親戰戰兢兢,他一直偏心碧桃,生怕我記仇砍他的腦袋,如今才松了一口氣。
「你也別做官了,回去交接一下,換我娘來上朝吧。」
父親的臉色又是一白,但他深知這已是最好的下場。
「這並不是說,你就可以閑著了——府內的事你要學會打理,老老少少的吃穿用度、對外的應酬送禮,上至孝順老人,下至養育幼子,都是你的分內之事,除此之外,你須好好保養容顏,服侍好我娘。
「倘若你當不好這個賢內助,我便會替我娘休夫;倘若我娘移情別戀,將其他俊俏小郎君納入府中,你須謹遵男德,不可拈酸吃醋,要與其他兄弟和睦相處,為我府開枝散葉。」
父親哆哆嗦嗦。
我一拍玉案:「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臣遵旨!」
處理完父親,我去看了碧桃。
她在宮亂之後,就變得不太正常。
我一進去,她就嫉妒地瞧著我:「長姐,學堂裡的小公子,今日又給你寫詩了嗎?你等著吧,總有一日,他寫詩的對象會變成我。」
我沒說話,她平息片刻後,開始驚恐地叫:「不對,不對,小公子是給他的妻子寫詩!你給我看過的!他寫的都是悼亡詩!姐姐,他到底鐘情於誰?!
「姐姐,我好命苦!沒有一個男子真心愛我!」
她突然看到了銅柱上自己的倒影,隨即痛苦地大哭起來,揪著自己的頭發,往柱子上撞:「我怎麼這麼醜陋邋遢?以後更不會有人喜歡我了……」
碧桃瘋了。
曾經美貌驕橫的貴妃,如今瘋瘋癲癲、蓬頭垢面。
她堅信的男子之愛一朝破碎,她的精神也隨之坍塌。
我轉身離開,隨行的佩兒跟上我:「陛下,她當年那樣欺負咱們,要不要殺了她?」
我搖頭:「不必了。
「佩兒,新開的女子官學,我不是派你去做監學嗎?
「是,奴婢——哦不,是微臣,微臣定不辱命!
「我將碧桃留在這裡,每有新的女孩入學,你就帶她們來參觀一下,告訴她們,這是前朝的碧貴妃,曾經最受皇上寵愛的。如果不好好學習,以後就會像她一樣。」
「是!」
番外 2
我登基二十年後,西域局勢變幻。
羌戎的新王登基,統一十六部,一路打到我朝邊境。
朝中有老臣提議和親。
我不置可否,回了後宮。
永寧公主正在院內練劍。
她是我的長女,今年十五,從小跟著她外婆在塞北歷練,近日才回宮。
她見到我,高興地跑來:「娘親!」
我摸摸她的頭:「今日朝堂上的事,你可有耳聞?」
「聽說朝臣想要送我去羌戎和親。」我尚且年輕的小公主對此有些懵懂,「是去給羌戎的新王做王妃嗎?」
她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也是,從她出生起,便一直長在塞北,學過文學過武,但還沒有學過宮中的一切。
我朝她招招手:「隨娘親來。」
那一日,我帶著我的女兒登到了浩清殿的高處。
「看到這後宮了嗎?」
小公主說:「看到了,富麗堂皇。」
我搖頭:「這是上位者為女人制造的鬥獸場。」
年輕的女孩似有所悟:「我在裴爹爹那裡觀過鬥獸, 他們將北漠的狼抓來捉對廝殺,輸了的狼死在場上,贏了的狼則留著繼續廝殺。
「但即便是百戰百勝的狼王, 結局也是在傷多力衰之後被新狼所殺。這後宮中的女人也是如此嗎?」
我點頭, 永寧公主問:「可有常勝之法?」
我摸摸她的頭發:「沒有, 唯一的辦法是從這鬥獸場離開,去往曠野,那裡有更大的戰局,或許我們仍然會輸掉,但即便如此,短短一生, 我們依然見識過了更遼闊的風景。」
永寧公主似有所悟。
良久,她跪下,浩清殿之下, 三百隨著她從北漠而來的鐵甲隨著跪下。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是請戰。
「裴爹爹教我練劍, 傅爹爹授我兵法。」永寧公主脫下宮裙, 露出貼身的戎裝, 「女兒請命帶兵前往西域,為妹妹們做個榜樣——我朝沒有公主和親, 隻有公主出徵!」
我頷首, 欣慰地笑。
「去吧, 我的女兒,西域的土地等著你去徵戰, 我培養了你十五年, 等的就是這一天——如果有男人提出讓你用和親作為籌碼去換取平安, 你就用刀兵讓他閉嘴。」
三個月後,捷報傳來。
十五歲的少女將軍大敗羌戎,羌戎王子和二十名英俊的羌族少年被送過來,站在帳下任她挑選。
番外 3
很多很多年後, 我又遇到了那個小道士。
我已經很老了, 頭上長出華發, 他卻仍然是年輕的模樣, 笑瞇瞇地向我作揖:「能否向陛下討一碗粥喝?」
我請他用膳,問他究竟是何人。
他擺擺手:「鄙人的原名不值一提,如陛下想要稱呼,可稱我為系統主神。」
「那積分商鋪, 是你所開?」
「沒錯,陛下是不是已經發現,它對你關閉了?」
沒錯, 在我結束和碧桃的宮鬥後,那系統再未讓我進入過。
「因為它隻幫未完成心願的女子。」小道士優哉遊哉地說,「而且, 告訴陛下個秘密——能利用它完成心願的,都是眼界超然的人。」
「畢竟, 貨物雖好, 也需要真正識貨的人來買哇!」小道士吃飽喝足,站起來,「多謝陛下款待,貧道告辭。」
眼看他一身布衣, 即將消失於茫茫霧色之中,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那麼下一位由它實現心願的人,又會是誰?」
小道士一笑。
「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