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官員們平時假很少,立國的太/祖最兇殘,認為給官做就不錯了,還想休假,哪來這好事!所以在他手裡做官,一年就能休三天假。但這顯然是很不人道的,所以隨著時日推轉,官員平時的假期還是少,但是到了年底的時候,可以休上一整個月的年假,離家鄉路途遙遠的官員,終於可以回家去看一看了。
張楨請假的時候跟年假連上了,模糊了一部分人的記憶,所以監生們才會覺得似乎有,又似乎沒有。
朱謹深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他指使沐元瑜動手時,是真的毫無證據,雖然他心下很篤定了,但仍怕世事難料,有所萬一。
“你們為什麼會在此時,於此地出現?瓦剌攻城前,通知你們了嗎?”
這怎麼可能!
監生們紛紛搖頭,同時也覺出了不對,疑惑地互相望著。
“那是皇爺御駕到此,派人給了你們通知?不然,你們怎麼會知道到這裡攔御駕?”
是的,別人看著監生叩御車熱血感動,朱謹深一旦生疑之後,卻進一步看出了更多不對:這一連串撞到一起的反應不可能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搞鬼。
皇帝出宮通知誰也不會通知國子監,監生們隻得再度搖頭,疑惑更深,互相竊竊詢問著到底是從誰口裡得到的消息,氣氛是終於冷靜下來了。
沐元瑜則終於跟上了他的思路。
她顧不得滿心的震驚與恍悟,轉頭就要配合著吩咐人——那一窩餘孽她可是都提溜上京了,雖然這個首領太過神秘,餘孽下線對他的了解都不多,但富翁叔叔和柳二兄一定見過他。
願不願意指認的不在重點,人都叫她一箭射死了,眼見到這個場景,這二人不可能沒有任何觸動。
而隻要有反應,張楨的身份就坐實了,不然何以解釋餘孽要對本該八竿子打不著的朝廷官員流露什麼情緒?
她一句話未來得及說出,先有別人嚷嚷起來:“你幹什麼——哎呦!”
嚷叫起來的是沐元茂,他還是跳著腳叫的,像是被人踩了一腳。
這個關頭,本來便是他跳腳也沒人有空關注他,不料他跟著就伸手向前一指:“你為什麼動我們司業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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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出來,就立刻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沐元瑜揚聲道:“三堂哥,怎麼了?”
沐元茂舉起的手還沒有放下來,隻是扭頭向她道:“瑜弟,我發現這個錦衣衛拿腳在戳司業的箭,被我發現了,我拿腳擋他,他還踩了我一下!”
張楨當時與祭酒側身而立,大半個身子是傾向於皇帝的方向,沐元瑜對著他的側面,捕捉不到他的心髒要害位置,隻能選擇了脖頸,一箭正中其間,張楨撲倒在地,箭羽此刻半沒於他頸間,半拖曳在地上。
照沐元茂的說法,是有人乘亂試圖將張楨的箭往他脖頸裡推,對一個死人做這種事毫無意義,也就是說——張楨還沒死!
這個做的人,毫無疑問是在滅口!
“拿下他!”
“拿下他!”
兩聲喝命同時出自皇帝與朱謹深之口。
錦衣衛原就出於警戒當中,照理這個命令應該馬上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但眾錦衣衛仍是不可控地愣了一愣。
因為被沐元茂指認出來的那個錦衣衛,不是一般的錦衣衛。
是所有錦衣鷹犬的頭目。
郝連英。
就這一愣之間,地上的張楨動了動,而皇帝發出了一聲悶哼。
說起來有先後,其實這一切都是發生在瞬息之內,郝連英被指認,倉促間有個下意識想逃的舉動,他這一動,身形讓開來,御車裡的皇帝完全暴露出來——他既然能對張楨動手腳,離著御車的距離自然也是極近,且還沒有錦衣衛敢越級攔在他與皇帝之間,而借著這個空檔,張楨從袖中甩出一物擲向了御車。
他是垂死出手,然而旁人的目光都被郝連英吸引了去,無人防備地上的他,這一出手,無人能擋,皇帝直接向後倒了下去。
錦衣衛們這時才動起來,沐元瑜也撲了出去。
抓住郝連英費了一些功夫,他一逃,錦衣衛裡追隨他的也有一些,不知是跟他同流合汙還是隻是下意識地仍在聽命於他,這一開打,錦衣衛內部還分裂混戰起來,最終是朱謹深的一千營兵護衛撲過來幫忙,才終於將郝連英一方擒住了。
但這時郝連英已經不是重點了,大臣們連滾帶爬地在混戰裡擠到御車前面,查看聖駕安危。
城牆上還在開打,三萬瓦剌精兵就在城外,這時候皇帝要是出了事——!
沈首輔一跤絆倒在御車前,手還叫後面擠上來的人踩了一腳,他顧不得喊疼,隻覺滿腦子嗡嗡作響,快炸裂開來了。
他完全是下意識地往上張望了一下踩他的人,然後發現——是朱謹深。
朱謹深的形容沒比他好到哪去,同樣也被絆了一下,隻是他身材高大些,沒倒到地上,摔在了御車上。
“皇爺!”
他往上爬。
朱瑾淵呆了一下,他其實離得更近,但皇帝御車不是誰都能上的,他就沒想起爬,此時不由還去拽了朱謹深一把:“二哥,沒有皇命,你不能——”
“別吵,走開!”
一把把他拉扯朱謹深的手敲開的是沐元瑜,她搶了把繡春刀,此時不客氣地拿刀背敲了朱瑾淵的手背,一下把他敲得龇牙咧嘴,痛都喊不出來。
大臣們沒人顧得上像他一樣挑朱謹深的理,都忙充滿希望地往御車裡望,御車高大,皇帝仰倒在裡面,不爬上去,還真的看不清他到底怎麼了。
御車上的朱謹深手是顫抖著的,因為他已經看見了皇帝肩頭那枚閃著幽藍色光芒的飛鏢。
他想出了張楨的問題,立即殺他已經是迅速得不能再迅速了,也確實短暫地阻止了他,當時張楨已經中箭倒地,錦衣衛圍著御車團團保護,皇帝本不可能再有危險,他才想把事情先跟皇帝說分明,而沒有著急去查看張楨的死活。沒想到郝連英居然會和張楨有勾結,關鍵時刻不保護皇帝,反而心虛給張楨騰出了機會。
“皇爺?”
他小心翼翼地叫了聲。
皇帝沒有反應,他的傷口應該不大,但那枚飛鏢上閃著的光芒明顯不對頭。
朱謹深定一定神,咬牙伸手用力把飛鏢拔了,扒開了皇帝肩頭的衣裳,果見傷口周圍泛著黑氣,流出的血很緩慢,顏色同樣發著黑。
他生平沒接觸過毒物,但因久病而看過的醫書不少,當下先使勁照著傷口擠壓起來,擠了一陣,血流速度更緩,但新滲出的血仍然發著黑。
沐元瑜從他的動作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叫道:“殿下,還不行的話叫個人上去吸!”
朱謹深得她一語提醒,但沒有叫人,直接埋下了頭。
一口又一口的黑血從車窗吐出來,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也可能很快,吐在土地上的血終於變成了鮮紅的,而皇帝也發出了又一聲悶哼。
他第一次發出這個聲響的時候,大臣們幾乎魂飛魄散,而這一次,大臣們卻幾乎要熱淚盈眶起來。
“皇上!”
“皇上醒過來了!”
“皇上沒事!”
但誰也不知情況到底怎麼樣,朱謹深都不能確定,做過緊急處理後,隻能轉頭喝道:“立刻回宮,召太醫院!”
眾人正是六神無主,有個人能做主那就聽他的,當下亂哄哄忙跟隨著御車轉了向,往宮裡去。
朱謹深再望一眼沐元瑜,沐元瑜心領神會:“殿下放心,這裡交給我。”
躺在地上的張楨,捆成粽子的郝連英,都總得安排看守一下。
連郝連英都不可靠,除了她,現在朱謹深也不可能再託付其他人了。
☆、第186章
回到皇宮以後,皇帝有短暫的神智清醒, 朱謹深離他最近, 忙湊上去問他怎麼樣,皇帝昏然的目光從他面上掠過, 暫沒理他,但指著他向圍在他面前的群臣道:“諸事先、先聽二郎的……”
沈首輔忙跪下應了:“是,臣等遵命, 請皇上安心養傷。”
皇帝重新昏了過去, 大臣們的目光都投向了朱謹深。
不管怎樣, 皇帝總是指定了重新做主的人,眾人心中惶惶之餘, 也是有了點譜。
不服氣的是朱瑾淵:“二哥才從外面回來,什麼事情都不清楚——”
“有話到邊上說。”
朱謹深冷冷道。
他說著起身就走,把位置讓給了太醫來診治, 旁人見此, 都下意識跟上了他的腳步。
但等走到了角落後, 朱謹深根本也沒跟他說什麼的意思,直接開始頒布命令, 第一道令就是另調金吾、羽林等衛來補充守衛, 然後將乾清宮內外的錦衣衛全部革除。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了執行, 郝連英有問題, 那錦衣衛裡到底黑白如何就很難說了,現在沒時間一個個去查,隻能全部弄走, 起碼在皇帝周圍排除掉一切可能的危險因素。
然後,沈皇後來了。
這麼大聲勢,皇後就住在後面的坤寧宮裡,聽到消息是很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