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嘴上說著,她的眼神飛快在朱謹深周身一掃而過。
朱謹深進城就直接領人來了,沒在外面休整,饒是以他的好潔程度,也無法避免一身的風塵僕僕,額前發絲都叫吹亂了,但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一定不會注意到這些。
他天生的高潔氣質有效地掩蓋住了外表上的一些小瑕疵,他額前的頭發亂著,但好像就是該那麼亂,披風下擺不知在路途上的何處刮花了絲,那一處也好像就應該是那個形制,不刮那一處,才完整得不對頭。
滇寧王妃控制不住地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嘆息:唉,瑜兒那丫頭,真是隨了她。
朱謹深疲倦已極的眼神亮了一亮,滇寧王府難道還有第二個能鬧著王妃的孩子嗎?自然隻有是——
“您客氣了,並不曾有怠慢。”
朱謹深抑著情緒,他懟皇帝對陣大臣都不手軟,獨是沒跟滇寧王妃這樣的後宅貴婦人打過交道,對他來說,這貴婦人的身份還很不一般,這讓他行止間更少見地添了兩分小心,竟是少有地束手束腳起來。
正為難地想著措辭,從隔壁裡間傳來一聲嫩嫩的咿呀聲。
朱謹深的步子頓時就衝過去了兩步,又在滇寧王妃涼涼的眼神中,硬生生剎住。
他面色變幻著,想說話,隻是腦子裡一片空白,神思全叫那又響起來的咿呀聲勾住了。
“……”
他隻能無聲拱手躬身,向著滇寧王妃深深彎下腰去。
滇寧王妃微有訝異——倒不像滇寧王那個死鬼花言巧語,能哄人。
看這嘴,還挺笨的。
似乎是個老實人,跟他的臉倒不是一回事。
她就笑了笑:“孩子又鬧了,有勞殿下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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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施施然走到裡間去,柔聲哄著。
簾子掀起又落下,朱謹深隻在瞬間看見一個婦人守在窗下的羅漢床旁,床上放著個大紅襁褓,襁褓裡似乎揚起一隻小手來,一晃而過,看得不真,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滇寧王妃沒叫他,他不好進去,隻是心下微怔了下——他以為必定是沐元瑜在裡面哄著孩子,結果她並不在?
他一時顧不上想孩子了,抬頭往四周打量了一下,這是滇寧王府的正殿正堂,平常都不許進人的,各樣布置顯赫光耀,自然,沐元瑜不會在這裡住著。
正堂裡並不隻有他和滇寧王妃,兩排侍人一路排開去,隻是都恭謹噤聲,好似不存在一般。
朱謹深定了神,也不多想了,耐心站著,等著滇寧王妃出來。
過了好一會,滇寧王妃方重新出來,這回手裡抱了個大紅襁褓,一邊走一邊笑道:“這孩子磨人得很——”
她一語未了,倏然變色。
因為朱謹深忽然一晃,單膝就跪倒在了水磨青磚上。
這可怎麼也是位皇子,還是奉皇命而來。
滇寧王妃晾著他,一則心裡畢竟有氣,二則是想看一看他的脾氣,若是那等脾氣大的,等一等就要撂臉色,或是不把她做母親的放在眼裡,要直闖進去,那她對女兒就要另做打算了。
但她的心意僅止於此,可絕沒有要折辱朱謹深的意思,不然也不會把孩子安置在隔壁了。
“你——”滇寧王妃忙閃過旁邊,她尚且受不起朱謹深的大禮,何況她手裡還抱著寧寧,這父跪子,可成什麼樣子!
“都發什麼愣,不知道扶一扶!”
木樁子似的侍女們忙都動彈起來,七手八腳地把朱謹深攙了起來。
見到朱謹深起來的姿勢,滇寧王妃也就明白了過來——他兩條腿都攏不到一起去,顯然是一路趕過來,騎馬奔波過劇所致。
滇寧王妃還能有什麼話說,隻能命快請大夫。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改了尾巴,謝謝評論的小天使提醒,對的我忘記了,鳴琴是見過朱二噠~
☆、第160章
朱謹深不比沐元瑜打小練出來, 飛馬來去如風, 他長到如今從未出過遠門,這一遭疾奔過來會受傷是太理所當然的事, 人在旅途, 這傷還沒法養, 塗什麼靈藥都不管用, 隻能硬撐著。
滇寧王妃不便看他的傷處, 但聽召來的醫官說了, 朱謹深兩邊大腿內側生磨掉了一層皮,那一片都是鮮血淋漓的,少說也得臥床養個十天半個月才行。
這一來, 她多少悶氣跟抱怨都不好出口了, 隻能先命醫官開藥診治,又琢磨著讓人收拾屋所好安置他。
沐元瑜已經沐浴過,頭發都快晾幹了, 她知道滇寧王妃的脾氣,便為著她, 也不可能真去為難朱謹深,所以原是放心不管的, 但見滇寧王妃一去無蹤, 等到這會兒實在等不下去了,著人去打聽,聽說了這一茬,愣了一會, 又好笑又心疼:“這是怎麼說,帶那麼些人,沒一個知道勸一勸?”
話雖這麼說,她心裡是清楚,能撼動朱謹深意志的人不多,他不肯停下,隨行的護衛又有什麼辦法。
觀棋替她松松地挽著辮子,笑嘻嘻地道:“這樣的郎君才有誠意嘛,不然,世子白跟他好了。”
正說著,滇寧王妃進來了。
沐元瑜挪到了羅漢床上方便觀棋動作,見了忙道:“母妃,殿下傷得重嗎?”
滇寧王妃眼神看過來,將她一打量,見她換了嶄新的襦裙,梳好了辮子,雖在床上,衣著已經整齊,沒有答話,轉頭又出去了。
沐元瑜正有點莫名其妙,便見簾子整個掀起,氣質冷清磊落的青年讓一個健壯的僕婦攙扶了進來。
洗過塵、也換了身幹淨衣裳的朱謹深一抬頭,目光就跟她對上。
沐元瑜去年底在他的提醒下奔逃回來,算到如今,與他已將一年未見。
但這一對視,好似分別就在昨日,熟稔的感覺頃刻回來,中間這離別的歲月不曾存在似的。
她不自禁就笑了:“殿下。”
朱謹深怔得久了一點,沐元瑜在月子裡做不了什麼打扮,腰部以下搭著錦被,兩條才編好的辮子垂在胸前,繞著淺碧色的絲绦,露出來的上半身穿件豆青色襦衣,顏色俏皮又清爽,正和她的年紀,襯著她二十天下來養得團圓粉白的一張臉,俏生生又精氣完足,若不是事先知道,絲毫看不出是產後形容。
僕婦幫忙把他攙到了床側,搬了圈椅來,鋪了厚厚的一個銀紅撒花坐褥,請他坐下。
他動作間,沐元瑜目光疑惑地往後溜了一圈:“母妃,寧寧呢?”
“尿了,才收拾完,小東西又咿呀著喊餓,乳母抱去喂了。”滇寧王妃解釋過,目光在室內掃了一圈,“好了,都先出去罷。你們說會話,不過長話短說,身上都不便利,早些歇著是正經。”
她說罷就利落地領著下人離開了,裡面兩個暫時都不具備什麼行動力,無非隻能說說話,所以她很放心地沒有留人下來。
簾子落下,室內為之一靜,隻有淺淡的煙氣從角落條案上放著的青白釉三足圓香爐散出來,繚繞著似有若無的幽香。
“殿下,你傷得還好嗎?找大夫上藥了沒有?你怎麼能過來的呀,皇爺為什麼肯放你,你怎麼說服他的?”
沐元瑜一連串問題忙就冒了出來,打破了這安靜。她可納悶了,真的萬萬沒想到朱謹深能突然憑空出現在了這裡。
朱謹深沒有答她,目光隻是定在她臉上。
沐元瑜:“……”
她漸漸叫看得不自在了,摸了摸臉道:“我是不是胖了?還是殿下不習慣見我穿成這樣?”
她的打扮雖然簡單,也是明確無疑的女子裝扮了,沐元瑜想著莫名其妙把自己想樂起來,打趣道:“殿下不會隻喜歡我做男孩子時候的樣子吧?”
“我來晚了,辛苦你了。”
朱謹深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她,好一會後,隻說出了這一句。
“沒有,我——”沐元瑜想說她“挺好的”,不辛苦也沒有任何困難,像她在滇寧王妃面前一直撐著的那樣,但話到嘴邊,對上朱謹深幽沉溫柔的目光,卻不由就改了。
她聲調低了八度,道,“我好痛啊殿下,怪不得都說生孩子是道鬼門關,我差點以為我闖不過來。”
“我知道,是我不好。”
朱謹深挪著椅子往前蹭了蹭,勾到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裡。
“我也有點累,父王出徵了,我不能出門,好多事不能做,好怕這時候府城裡有事,我照管不到。”
朱謹深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以後不會了,我應該早點過來。”
沐元瑜又笑了:“殿下現在來一點也不晚,我都沒想到,差點以為是騙子呢。”
“殿下,你見過寧寧了嗎?寧寧是我起的小名,他生在這時候,我希望南疆早日平定,我的家重新安寧下來,就這樣叫了。”
朱謹深應著:“寧寧很好。見了一眼,他尿了,就被抱走了。”又道,“他生得像你,笑起來的模樣尤其像。”
“母妃也這麼說。”沐元瑜笑道,“不過我可看不出來,他那麼小呢。我倒是想要他像殿下,也像殿下這麼聰明就好了。”
朱謹深道:“嗯。”
他話一直不多,隻是眼神不曾稍移過。
“殿下,你是不是累了?你身上還傷著,要麼先去休息罷。母妃給你安排居處了沒有?”
“安排了,我不累。”朱謹深停了一下,徵詢她,“我能坐到床上嗎?會不會碰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