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不過他沒有那麼大的腦洞懷疑自己的父親,而是依常理或者是下人們的胡亂猜測懷疑上了梅夫人。
畢竟作為一個男人,不喜歡納的小妾了冷落了就是,實在犯不著動手殺她。相比之下,梅夫人就更有動機一點。
沐元瑜仍舊點頭:“是。”
這一點疑點不算大,也不算確定,但是與前後串聯起來,夠了。
朱謹深帶著沐元瑜去見皇帝。
皇帝今天沒有上朝,兒子大婚,他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不處理公務,等著兒子攜新婦來拜。
新婦走了一會,皇帝正打算撿著難得的空闲歇一歇,老大年紀還不成婚的另一個光棍兒子來了。
皇帝心裡叫自己不要著急,要緩緩圖之,但才見了一雙璧人,再見這個光棍戳自己面前——哦,不是一個,還是一雙。
心底到底有那麼點不是滋味。
不過再瞄一眼沐元瑜,感覺又好了點,他的兒子不過是再等幾年,沐顯道家的這個,可是真慘。
人最怕是比較,但有時候,比較也不全是壞事。
皇帝就咳了一聲,坐正了一點:“來朕這裡幹什麼呢?”
他清楚這個兒子,是不會懂得沒事承歡一下老子的,凡來見,必定是有正事要說。
他想的沒錯。
隨著朱謹深的敘述,他的臉色一點點凝重起來。
“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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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下一句就是,“叫郝連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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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出動,不需要鐵證,有時甚至連證據也不需要,這種東西,是把人抓回來拷打一番以後才有的。
若拷打錯了,大不了放人。
在郝連英的指揮下,錦衣衛出動了兩路人馬,一路去抓梅小公子,他極好抓,在泰升客棧裡痴痴守候著情人的回信,錦衣衛進去,喊一聲“擒抓盜匪,闲人閃避”,按倒他就帶回來了。
另一路去追梅祭酒。
從情理上說,作為一個地道的文官,梅祭酒應該也不難抓。
雖然他走得有點快,但那麼一家子人,老弱婦孺舉家返鄉,鍋碗瓢盆都收拾上了,一副一去不復返的偌大架勢,目標十分明顯,錦衣衛很容易就打聽到了他沿路的去向。
但卻沒有能把他帶回來。
因為梅祭酒出了通州後,走的水路,單獨包了一艘船,一家人都在船上,梅小公子所以被放松了看管,正是因為船進了運河,梅祭酒認為他再也沒有辦法鬧出事來了,才不再管他。
梅家人發現獨苗小公子不見之後,返回來尋他,就在返程的途中,船傾覆在了運河裡。
除了梅小公子之外,梅家滿門,滅門。
屍骨無存。
☆、第130章
“這不是意外。世上沒有這樣的巧合。”
“兩個可能。其一, 有人一直在暗中監視梅家, 發現梅少誠被抓之後, 立刻對梅家下手;其二, 如同朝中的梅祭酒一般,錦衣衛裡, 也摻進了對方的沙子,泄露了信息。”
梅少誠就是梅家的小公子。
跪在金磚上的郝連英手掌握起, 抬起頭來想要說話:“皇爺——”
皇帝表情漠然地打斷了他:“聽二郎說完。”
郝連英牙關微緊,重新低下了頭。
皇帝這是很不高興了,他知道。
龍顏發怒是當然的,朗朗青天下,有去職官員被滅去滿門, 幾無幸免,還是在這麼關鍵敏感的時候, 皇帝怎麼能不生氣。
郝連英心下焦躁。
無論如何, 這是在他指揮之下的失利。找千百個理由, 他就是沒有把梅祭酒帶到皇帝跟前來,他這件差事就是辦砸了。
而更糟的是,錦衣衛查朝中與那樂工有勾連的高級官員查了兩年多, 一無所獲,最終線索是由外人直接呈報給了皇帝, 留給錦衣衛的事隻有抓人,而就這一件,錦衣衛還沒有做好。
這讓他就算想找理由都很難找。
“梅祭酒與前朝餘孽的牽涉究竟有多深, 世上恐怕很難有人能回答了。妾室多年前已故,樂工兩年前自殺,而他自己,如今舉家溺亡,這一條線幾乎斷了個幹幹淨淨,留下的一個小兒子,天真無知,從他嘴裡能問出來的話——”
朱謹深清冷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著,忽然一頓,他躬身道,“皇爺,請立即封存梅祭酒為官以來所歷衙門留下的所有文書。”
皇帝一愣,揉了揉眉心,道:“你說的不錯,朕氣急了,一時竟忘了。”
對方卡在這個關口滅了梅祭酒,就算成功,也在相當一部分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而即使如此,也不惜一定要伸出這隻黑手,可見梅祭酒一定是捏著了餘孽的什麼秘密,這秘密很可能還關乎命門,所以餘孽才做出這個選擇。
翻船這一招太毒,連梅祭酒所攜的全部行李都一並沉入了浩蕩的運河裡,就算梅祭酒還算警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線索作為退路,但這多半是密信字紙一類,往河水裡一浸,哪怕不惜人力撈針般撈了上來,也隻是一團廢紙了。
梅祭酒與這個世上最後的聯系,隻有他做官時留下的各類文書,這類公文存檔在各衙門的稿房裡,餘孽的手一時還伸不進去。
但動作也必須得快,如果餘孽喪心病狂,一把火去燒了,那後續的斷案真的隻能靠猜了。
皇帝就看汪懷忠:“去內閣,讓沈卿立即安排。”
汪懷忠答應一聲,連忙去了。
“朕年紀大了,”皇帝嘆了口氣,按著額角,“一生起氣來,這腦子裡就有些糊塗。二郎,你還想到什麼,都說說。不必怕說錯。”
朱謹深沒什麼表情地道:“皇爺無需動怒,梅祭酒能殺妾室,能在國子監裡庸碌十年,可見他其實沒有背叛朝廷。他應當是被餘孽誘騙,為餘孽做了一件或者一些事,留下把柄,導致不敢揭穿餘孽。但他也不甘心從此屈服,所以壓下自己的前程,與餘孽拉鋸抗爭。”
其實梅祭酒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這麼做,現在已然不可考了,可能是不敢被餘孽越拉越深,有朝一日暴露時禍及滿門;可能是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子嗣,所以殺了妾室,卻留下了小兒子;也可能是他本人性情不夠果敢,種種緣由交錯,最終讓他選擇了這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他不揭發餘孽,但也壓制自己的前程不讓餘孽有更大的機會利用脅迫他。
皇帝眉頭動了動。
梅祭酒隻是為餘孽所蒙騙或脅迫,跟他投靠了餘孽或者本身就是餘孽的一員打入朝廷,對皇帝的打擊當然是不一樣的。
後者要難以接受得多。對朝廷所做的破壞,也可能要大得多。
二兒子這是在安慰他。
皇帝有點奇異地想,他此刻確實氣得有些腦袋發疼,但還不至於真氣昏了頭。
朱謹深從這個角度切入進來敘說,他一張臉再似塊木板,也掩不住這層似乎是很隱晦的意思。
他頭疼得忽然就好些了,手指在桌上點點:“還有什麼,繼續說。”
“兒臣原來以為,梅祭酒的把柄可能是樂工案,但現在看,他跟樂工即便有關系,這關系也不甚大,否則樂工失手被抓,餘孽有勢力能做到滅口,當時就該滅他,當時沒滅,現在也沒有必要為舊事出手。”
“梅祭酒為餘孽做的事,一定是發生在他納妾跟殺妾之間的這段時日裡,他在做的當時不一定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是其後才發現了不對。而他選擇殺妾,應當是認為殺掉妾室就消除了自己的把柄。但隨後,餘孽找上了他,他才發現裡面的水比他以為的深得多。”
朱謹深在殿裡走了兩步,他要從當事人已經死光、留下的這些有限的信息裡反復分析測算,找出一條可行的後續查探方案來,所要耗費的腦力也很驚人,一直站著有點腿酸。
“但梅祭酒不是無能之輩,他庸碌十年不配合,餘孽不敢動他,直到梅少誠暴露,餘孽才被迫臨時冒險去滅了他的口。這漫長的十年間,雙方應該是處於一個互相要挾的平衡點上。”
“所以,查探梅祭酒留下公文的重點,應該放在他任職國子監祭酒期間及之前的那個衙門。”
這一句其實是情理之中,朱謹深的最終結論,是下一句。
“所有梅祭酒主辦過的公務,都該留有記錄,包括他為餘孽做的事——餘孽盯上他,隻可能是看上他官員的身份。如果能找出來,很有可能,也就找到了他捏著餘孽的那個秘密。”
他停下說話後,大殿裡鴉雀無聲了片刻。
皇帝緩緩點了頭:“好。二郎,追查梅祭酒身後文書之事,朕就交予你。朕會交待沈卿,期間需要任何衙門配合,你皆可提出要求。”
朱謹深靜立片刻,躬身:“是。”
“郝連英。”
一直跪著膝蓋都發麻了的郝連英連忙應聲:“是,臣也會全力配合二殿下——”
“二郎這邊的事,不用你管。”皇帝道,“梅家的船還沉在運河裡,你去盯著,打撈上來。”
梅家的船當然不至於沉了就沒下文了,皇帝聞訊的第一刻,已經下令從附近的河關巡檢司裡調了好手前去打撈,但這個時節,河水冰涼刺骨,再晚一晚都要結冰了,下去撈人撈物哪裡是什麼好差事,都不知順著川流不息的河水飄哪兒去了,能不能撈,又能撈上來多少,都實在是個未知數。
郝連英的面色就有點滯住,但也不可能跟皇帝討價還價,隻能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