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朱謹深無語地瞥過去一眼——他是不相信他在這方面的所謂感覺的,這傻子,連自己的這份都毫無所覺,覺不出來別人的太正常了。
沐元瑜見他這樣,她對朱謹深的智商還是有很大信任的,遂道:“我記著殿下的話呢,他有時找我出去玩,我都說有事回絕掉了。”
朱謹深立時皺了眉:“他找你去哪裡?”
“我不大記得了,什麼誰家的宴席又是什麼消暑的荷花蕩之類,反正我不會去,所以聽過就忘了。”
朱謹深的臉色才好了點:“不要理他就對了。他從小從根子上就歪了,正途不走,總琢磨些歪門邪道。”
沐元瑜懂他為何這麼說,朱謹淵要表現自己沒有什麼,卻總來找著朱謹深做個襯託,朱謹深又不傻,怎麼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自然對他沒有好臉色。
要說朱謹淵這小心思也不算無理,可實在找錯了人,她曾說過李百草“本事大的人,脾氣可以大一點”,這話換到朱謹深身上一樣成立,他秉性再不親和,一旦出手,就是能輕易壓得朱謹淵動彈不得,算是另一種層次上的一力降十會,朱謹淵不服也不行。
“好啦。不說不愉快的事了,殿下還是快進宮吧。”沐元瑜站起身來,把手裡的一塊荔枝殼放下,她此時才發現,因為朱謹淵逗留的時間有點長,人又無趣,她懶得聽他說話,原隻打算吃兩顆荔枝的,不知不覺在面前剝出了一小堆荔枝殼。
她有點不好意思:“殿下,原是給你帶的,我沒留神,吃多了。”
“你就都吃了又有什麼。”朱謹深不在意地道。
他心裡記得剛才朱謹淵的眼神,還是十分膈應,不過也不想再提起來壞心情。
他現在出來了,以後有他看著,更不可能給朱謹淵機會,總是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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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謹深換大衣裳預備進宮,朱謹淵按捺不住,出了二皇子府後,先一步奔去了永和宮。
賢妃體態略豐,有些懼熱,殿裡角落已經擺上了冰鑑。
朱謹淵走得一頭汗,進去就站到冰鑑前,再喊個宮女來給他打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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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不贊同地道:“三郎,那冰寒性太重,取一點涼意也罷了,你不能直站在那裡,對身子不好。”
“我又不是二哥,連點冰都受不住。”
說是這麼說,朱謹淵站了一會後,還是走了回來,到賢妃面前坐下道:“母妃,二哥放出來了,你知道嗎?”
賢妃深處後宮,又不比沈皇後執掌鳳印,對宮外的事沒有這麼快聽聞,聞言很是訝異,但很快又平復了下來,道:“也該差不多了,能關這麼久,給你騰出這麼多的時間來,已算是我們的運氣了。”
朱謹淵左右望了望,把宮女們都撵遠了,壓低了聲音道:“母妃,我才去看了二哥,拿選妃的事與他說了,二哥居然說他還沒有這個打算——他可都二十了,您說,古怪不古怪?”
他從前沒有和賢妃說起過這件事,是覺得不好說,可如今他心裡的好奇實是壓不住了,朱謹深若真的有暗疾,那他簡直不戰而屈人之兵!
賢妃眉頭一動,領會了他的意思,但也不便與兒子深入探討,就含蓄著道:“這確實不同尋常,你可有什麼證據嗎?”
朱謹淵搖頭:“這哪裡有,二哥關到現在才放出來,他身邊又插不進人手,誰能知道。不過他說,他不選妃,自有理由跟皇爺交待。什麼理由,能令皇爺同意他如此?依我看,皇爺再拿他沒有辦法,至多允他挑一個自己中意的罷了,不選是萬萬不可能的。”
賢妃沉思著點了點頭:“我兒說得有理——”
朱謹深為什麼拒絕選妃?
他又何以來說服皇帝?
這兩者湊在一起,理由似乎呼之欲出。
饒是賢妃向來沉穩有度,心裡都不禁跳了跳,努力壓住想了想,道:“三郎,若真的如此,必定秘而不宣,恐怕不是你我可以打聽出來的。先不要管二郎,他鬧著不選,正是你的機會來了,你可不能再陪著他拖下去了,母妃這裡,已替你擇定了一個不錯的人選……”
☆、第99章
賢妃想錯了。
朱謹深貫徹了他從來不與世人同的行止。
他進宮的時候, 正逢著午門內大朝散去, 百官三三兩兩地自文武兩門分道而出,見到他忽然出現, 都大吃了一驚。
朱謹深並不管一下子聚焦到他身上的各色目光,跟走在最前面上來問候的九卿重臣說了兩句話後, 就繼續往裡走。
官員們望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都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左都御史宋總憲搖了搖頭, 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這風向, 該變了。”
他旁邊的大理寺卿順口接了句:“往哪變?”
“或東或西,或南或北。”
宋總憲說罷甩著袖子往前走,大理寺卿追上他:“你這是廢話!”
“你才是明知故問罷。黯星缺的那一角已經補齊,光芒還能為人所奪?”宋總憲頭也不回,“隻怕要不了多久, 滿朝文武的這塊心病,就該跟著痊愈了。”
“我看不見得。你說的這顆星,他自己的風向才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其間變數如何,難說得很——”
朱謹深來到了乾清宮。
夏日烈陽照在身上,龐大宮殿上的明黃琉璃瓦反射出金燦的亮光, 幾乎能刺傷人的眼睛。
這是天下至尊之居所的威嚴。
朱謹深眯起眼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睫, 沿著漢白玉欄杆緩步上去。
大朝會結束, 皇帝會著內閣的幾位閣臣移駕到了這邊殿裡, 繼續開著小朝, 商量陝甘報上來有旱災的事情。
聽說朱謹深求見,他停了一停,道:“叫他進來。”
汪懷忠答應一聲,親自出去傳話。
一見到朱衣玉冠的朱謹深,汪懷忠混濁的眼睛亮了一瞬:“二殿下——您這是大好了!”
朱謹深笑了笑:“汪公公。”
“殿下快請進去,皇爺等著呢。哎喲,瞧瞧您如今這精氣神,老奴真是——皇爺見到一定安慰極了。”
汪懷忠極親熱地小聲和他絮叨著,在旁引著他進入殿內,走過金磚漫鋪的地面,到達金漆木質的臺座下,朱謹深拂衣下跪行禮。
皇帝長久地打量著他,頓了好一會,才道:“起來吧。”
他沒有問朱謹深的身體休養得怎麼樣了,封禁的這兩年裡,別人不知道朱謹深的近況,他自然是得著回報的,為著有了明顯的起色,才將人放出來了。
分立兩旁的閣臣們細細地將朱謹深望著,心中各有思量,嘴上是都紛紛恭賀著。
朱謹深沒有說話。
他和皇帝原來關系就一般,一下兩年未見,更不知可以說什麼,等到閣臣們的聲音停下來時,殿裡一時就靜了一刻。
還是皇帝打破了沉默,幾個兒子裡,若說形貌,朱謹深是最出色的,他病恹恹的時候都夠在兄弟間脫穎而出了,而今面色健康,目光湛然,更是不用提了。
皇帝看著這樣的兒子,面上不大顯,心裡是舒暢,出口就也和顏悅色:“看著是長進了些,不那麼毛毛躁躁的了。”
沈首輔記得兩年前的約定,趁熱打鐵地當即就道:“皇上,二殿下病體大愈,選妃的事宜,正該操辦起來了。”
打朱謹治大婚後,皇帝就一直被這樣的聲音煩擾著,如今再無障礙,便也意動,笑著點了點頭:“準,擬旨,先叫京畿地區將婚嫁停下來罷——”
“皇爺,兒臣現今不便成親。”
皇帝被打斷,愣了一愣:“為何?”
“兒臣問過李先生,據他所說,兒臣外面看著是好了,但天生缺損的元氣沒有這麼快養回來,此時娶妻無妨,可若生子的話,子嗣很可能將如我過去一般體弱。”
閣臣們面面相覷,神色都轉為凝重。
在這些催婚的臣子們心中,娶妻為的是什麼,就是綿延子嗣,後者遠重於前者,因為這很可能關系到國祚的延續。
朱謹深一個病秧子都夠攪合得君意臣心至今不定了,後代再來一個,這刺激誰受得了?
他這句“不便”,分量可是太重了。
重到根本不該當著臣子的面說出來。
誅心一點地說,他連皇帝都不該告知——因為這實在與他是一個很大的減分項。
皇帝都控制不住變了一點顏色,他沒有過問到這麼細,並不知道此事。
“你——”他伸指指了下朱謹深,說不出話來。
侍立在旁的汪懷忠心下直嘆氣,這位殿下真是,這樣的隱秘,要說也該私下告訴皇帝才是,居然當著閣臣們就捅出來了,這要怎麼收場!
沈首輔勉強笑道:“隻是可能而已——”
“我冒不起這個風險。”朱謹深向他微微點頭致意,“我纏綿病榻多年,最是清楚個中苦楚,決不希望我的子嗣遭受與我一樣的困苦,也不忍令皇爺再為我操心另一個二十年。”
這話還算中聽。
汪懷忠悄悄松了口氣,語氣雖然淺淡,但從朱謹深嘴裡能說得出這種話來,捎帶著體諒了一下皇帝的苦心,也算極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