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知道。”朱謹深卻道,“我午睡時,兩個人在我窗子外面說的,後來因為我打了大哥,事情爆出來,那兩個人都被處置了,沒審出來主使,不知是無意,還是受了人指使。”
沐元瑜的關注點頓時歪了:“殿下——打了大殿下?”
朱謹深道:“怎麼?你覺得我不該打他?”
“不是,”沐元瑜的心情很有點哭笑不得,“殿下小時候的身子應該更弱罷?怎麼打得過大殿下?”
朱謹治腦子有問題,身體可健康,一般傻子因為不懂輕重,打人時的力道還特別大,病歪歪的小朱謹深去打他——
雖然知道很不應該,她還是暗戳戳地覺得這畫面略萌怎麼辦。
朱謹深現在一副不染塵俗的樣子,不想居然也有跟兄弟打成一團的時候。
“當然是想法子打的。”朱謹深奇怪瞥她一眼,“我那時候聽了闲話,很不想相信,可是又忍不住一直琢磨,越琢磨越覺得真,我不敢去問皇爺,怕他哄騙我,心裡悶著,就看大哥很不順眼。他小時候是真的傻得什麼都不懂,我說跟他玩遊戲,輸了就要挨打,他怎麼可能贏我。一直輸,就一直挨打了。”
沐元瑜:“……”
她想美好了,這位皇子殿下真是從小就壞,惹不起。
“打了一陣,我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欺負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我打他,他還笑嘻嘻的,我圖什麼呢。”
朱謹深說了這一會的話,終於口渴了,喝了口茶,才繼續道,“我就不想理他了,但是他不願意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起來,“他去跟皇爺告狀,說我不和他玩了,皇爺問他玩什麼,他學給了皇爺看。”
沐元瑜:“……”
她努力憋著笑,傻子坑起人來真是別有一套。
“皇爺當然知道實則是什麼意思,很生氣,來質問我,我也不想再忍了,全部說了出來。”
朱謹深輕輕皺著眉頭,這一段當然是很不太平的,他不想細說,直接跳過去,接下去道,“最後的結果是,我從此和大哥隔開住了。而皇爺之前原本準備將我和大哥送到皇後那裡撫養,也不提了,單獨給我分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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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忽然注意到一點她此前一直忽視的:“殿下,你小時候也是在皇爺那裡養著的?”
朱謹深颌首:“大約是對我愧疚罷。另外,可能是因為先前出過一回岔子的緣故,他也不放心將我和大哥交到別人那裡。”
沐元瑜懂,兩個娃娃一個傻一個弱,尤其是朱謹深,照顧稍微疏忽一點,恐怕他就夭折了,都不用怎麼刻意下手。
皇帝吃過一回虧,二回其實很謹慎了,把兩個嫡子交到嫔妃那樣養不太像樣,但他是一國之君,沒有精力一直帶孩子,於是不得不很快再續娶。沈皇後進宮後,應該是又觀察了她一段時間,覺得她能撐起來,才決定將孩子交給她。
結果在這當口,就出了朱謹深聽到闲言的事,哪怕說的全是真話,這也毫無疑問是在挑撥朱謹深和父子長兄的感情。
朱謹深先前說“不知道”誰動了手腳,但從這後續看,就算沒抓到切實的把柄,皇帝心裡一定多少是有懷疑,乃至打消了將孩子交出去的念頭。
朱謹深望著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我還可以告訴你,沈皇後,當時有孕。”
沐元瑜悚然而驚——這簡直是一個輪回!
皇帝手握錦衣衛,真興起大獄,將所有可能的相關人等拉去拷打,未必查不出來,可是他手軟了,他不敢往下查——他怕牽涉到沈皇後,沈皇後變成又一個先繼後。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感的極限。
已經冤死一個皇後了,他承受不了再冤死第二個。
“我懂了。”沐元瑜點頭,她這回是真的全懂了,懂朱謹深為何是這樣的性情,他壓抑的暴戾都從何而來。
“皇爺對不起先皇後,可是他這份情,照顧殿下的同時,也移了一些在沈皇後身上,殿下覺得不公平,對嗎?”
“對。”朱謹深字句清晰地道,“我覺得,她不配。”
“如果要說我恨皇爺,在這一點上,我確實恨他。”
他目光深深地凝視沐元瑜,這樣隱秘而扭曲的心思,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也不覺得別人能理解,可是她這麼斷斷續續地聽著,居然都能明白。
這少年今年不過十四歲,他哪來的閱歷這樣理解別人——或者,隻是理解他?
“皇爺說我沒有心肝,是說錯了,我不是沒有,隻是生歪了,越大,可能還越不對了。”朱謹深放任了自己目光中的熾烈,“你總是離我太近,恐怕有一日要後悔的。”
對沐元瑜來說,面前這位殿下雖然身份貴重,然而身世稱得上畸零,他才又從家庭關系裡受到了傷害,現在說這種話,咳,簡直和撒嬌差不多好嗎?
這時候不表忠心什麼時候表?
她當即就接了話:“誰說的!我看殿下是最好的人了,隻怕哪日我不留神得罪了殿下,殿下不理我,我才後悔。”
朱謹深垂下了眼,慢吞吞地:“哦。”
他果然是歪了。
這樣哄出來兩句好聽話也覺得很有意思。
☆、第92章
林安在簾子外探頭探腦。
朱謹深背對著他, 順著沐元瑜的目光轉頭看到, 斥了一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林安聽他口氣不像先前那樣冰冷, 才小心掀開半邊簾子,把腦袋探進賠笑道:“殿下坐了這半日, 不知餓了沒有?午膳已經好了, 我先前來, 見殿下說著話,沒敢問。”
朱謹深全無胃口, 但因沐元瑜在,還是道:“擺過來吧。”又想起問, “李先生那邊呢?不要怠慢了。”
林安忙道:“殿下放心, 這就著人送去。那位李神醫做事可真有譜, 王太醫跟他過去, 原來還有些害怕惶然的, 讓李神醫敲著腦袋又訓了一通,然後壓著研究脈案去了。真是一刻工夫都不耽誤。”
衝這態度,再大的脾氣他也願意伺候著。
豐盛的午膳很快擺了上來, 碧玉箸擺在一邊,朱謹深隻是看著,都懶得拿起來。
過一會, 他覺得不對,抬眼:“怎麼不吃?你也沒有胃口?”
“我有。”沐元瑜含蓄地看他, “可是殿下不動, 我做客的怎麼好先動呢。”
“又沒別人, 誰還說你不成。”
說是這麼說,畢竟禮儀所在,朱謹深還是拿起了碧玉箸,隨意用了一點。
沐元瑜挺想表現得憂他之憂,但飯桌上一共就兩個人,對著都不吃飯,那氣氛也太悲慘了。
朱謹深大概並不需要一個人來和他比慘。
她這麼想著,就正常吃自己的了。
朱謹深這裡的膳食因為他身體的原因,口味都偏淡,沐元瑜其實吃不太慣,但餓起來就顧不上挑了,她頭也不抬,一口接一口吃得香甜。
朱謹深再不動,她也不勸了,他一個皇子,想吃廚房那邊隨時預備著,餓不著他,不用現在沒胃口還硬勸他往裡塞,吃下去存在心裡也不舒服。
倒是朱謹深自己,見她吃得這麼起勁,不知不覺也跟著又動了幾筷子。
沐元瑜的筷子偶爾能跟他的搭在同一盤菜裡,有兩回後,她低著頭悶聲笑了起來。
朱謹深真是奇了——他們餐桌禮儀都好,吃飯時都不說話,這樣他也能一個人樂起來?
他少有地開了口:“你笑什麼?”
“我笑殿下用飯像個大家姑娘,”沐元瑜捂著嘴,怕噴飯,“一點一點的,可矜貴了。”
她對比之下倒像個真漢子。
朱謹深嘴角抽了抽,自己回想了下,好像也無可辯駁,隻有瞪她一眼:“慣的你,什麼都敢說。”
沐元瑜隻是笑,一時停不下來。
朱謹深無奈得很,這麼個人,跟他怎麼生氣得起來。
反嘲了一句:“你生的那樣,好意思說別人像姑娘。”
沐元瑜摸摸臉:“我父王給我的,我也沒有辦法。我倒是願意像我母妃。”
她要像滇寧王妃那樣豔麗,早早就能展露風情出來,滇寧王也不敢叫她一直冒充著了,早想法把她換了下來——唔,那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她可能又該為別的事煩惱了,人生這條路,大概就是沒有坦途的罷。
朱謹深沒見過滇寧王,沒法評價,隻道:“你還想像你母妃?豈不是更女氣了,別人隻怕要以為你投錯了胎。”
又不由心中一動,他若真的是個姑娘——
他望一眼沐元瑜的臉,很快掐斷了這個妄念。想這些有什麼用,無非害自己越陷越深而已。
現在想來,他都不知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不過是起初時不經意踏錯了一步,他都沒有很當回事,然而一腳居然真摔進坑裡去了。
沐元瑜這個身份,她就算長得秀氣,敢當面嘲笑她的人也不多,不過她應付這種場面仍然很自如:“我要投成了個姑娘,別的倒沒什麼,隻怕沒機會來到京裡,認識殿下了。”
朱謹深:“……”
他幸虧吃得少,此時也停下了筷子,不然得把自己噎著。
他向來高傲,不但對人,也對己,他若是那等隻圖享樂的浪蕩公子哥們,早倚仗身份強取豪奪了,什麼性別身份,都不在顧忌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