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沐元瑜行了禮問過安,不等皇帝問,主動把自己為何提前阮雲平回來的理由說了,皇帝一聽見找到了李百草,失態地直接站起了身:“當真?!”
沐元瑜道:“臣豈敢欺君,李老先生此刻已經在二殿下府邸上。”
“如此甚好,甚好!”
皇帝連說了兩句,他這份掩飾不住的喜悅倒是有點出乎沐元瑜意料。她至今還搞不太懂皇帝和朱謹深這對父子間的關系,說好當然不算好,可說壞,似乎又沒有那麼壞,至少沒有壞到她和滇寧王那樣。
大概隻能說,多子女還多娘的家庭就是太麻煩了,理不清。
“二郎這個身子,真是朕的一塊心病,”皇帝嘆氣,又笑,“如今有痊愈的希望,朕真是太高興了。元瑜,你解了朕這樣大的一個憂煩,想要什麼賞賜?這回可不要再謙遜。”
“臣本人真沒有什麼想要的,皇爺才派了欽差陪臣一道回去,給了臣外祖顯榮,臣很感激聖恩了。”
沐元瑜拱手道:“不過,皇爺一定要賞,臣也不敢推辭,確有一點小心思。”
皇帝隻怕她不開口,賞臣子總賞不出去,皇帝其實也未必開心,就笑道:“你隻管說。”
“臣的母妃久居南疆,臣長到這麼大,還不曾有過什麼還報,如今還遠遊在外,不能承歡膝下。臣想求皇爺,不拘衣裳首飾,賞臣母妃一套,比臣自己買的體面許多,再者,母妃知道臣在京裡不討皇爺的煩,也安心些。”
這是沐元瑜早就想好的,滇寧王妃當然不缺什麼首飾衣裳,她這麼幹要的是敲打敲打滇寧王,免得他為不能留下她,再給滇寧王妃臉色看。
這點賞賜惠而不費,皇帝一口答應:“準。”
皇帝還有公務,再問了她兩句後,外面沈首輔求見,沐元瑜沒多的要緊話說,就識相告退了。
她今日才回來,不用再去學堂,算算時辰還早,李百草那邊還要跟王太醫就著以往的脈案商議,診斷沒這麼快出來,就先繞去國子監找了沐元茂。
她這趟走得太急,沐元茂平常住在國子監裡,她都沒來得及當面告訴他,是讓下人帶話的,現在回來,應當去跟他打個招呼。
沐元茂得了口信,匆匆跑出來,一把抱住她:“瑜弟,你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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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找了附近的茶館坐下,沐元茂知道她沒了外祖,沒像以前一樣滔滔說自己的事,隻是很兄長範地安慰她。
“瑜弟,一陣不見,你看你瘦的,唉。逝者已矣,人在這世上過,最終都有這一遭,你不要太難過了。”
沐元瑜點著頭:“三堂哥,我知道。”
這個堂兄積極向上,脾性裡天真的成分又多一些,沐元瑜和他在一起沒有壓力,心情放松,東扯西繞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沐元茂還要回去上課,兩個人方分開了。
沐元瑜坐了車,再往十王府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造咋會變成這樣純情少年VS老司機的對比,捂臉。
☆、第90章
沐元瑜到十王府的時候,巧又不巧。
正趕上李百草在噴火。
王太醫滿頭汗地拉著他:“師兄, 你別說了, 這不是你以前看的那些病家,你收著些——”
“你有臉拉我!”李百草掉轉槍口就噴他, “你開的藥,別人吃沒吃都看不出來!你在太醫院這些年在幹什麼,醫術毫無寸進,光顧著跟人勾心鬥角把腦子鬥傻了是不是!”
他這把年歲, 老而彌辣,無欲則剛, 想說什麼說什麼, 王太醫也無法, 隻能連連苦笑:“是, 是, 是我學藝不精,師兄罵得對。”
李百草並不就此消氣:“你要早點發現, 何至於拖到如今人還不好, 帶累得我被抓來給你收拾這爛攤子!”
王太醫簡直恨不得捂他的嘴:“師兄,你罵我就好,可別——”
那“爛攤子”可是當朝的皇子殿下,是能叫人這麼數落嗎?
他都不敢去看坐在一旁的朱謹深的臉色, 隻是拉著李百草苦勸。
沐元瑜的腳步放輕了, 繞過了拉拉扯扯的這兩人, 走到朱謹深旁邊, 悄聲道:“殿下,你不吃藥的事讓看出來了?”
朱謹深面無表情地、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沐元瑜好奇地道:“怎麼看出來的?”
“他拿著王太醫的脈案研究了一下,”朱謹深動了動嘴唇,“就看出來了。”
沐元瑜就小小地“哇”了一聲。
朱謹深知道她“哇”什麼,沒有說話。
沐元瑜扯扯他的胳膊,略激動地跟他道:“殿下,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王太醫主治你到今日,他親手診的脈開的方子,他不知道你沒吃藥,李老先生看脈案就看出來了!”
該吃的藥沒有吃,在身體上一定多少會反應出來,該痊愈到哪個度了,可是沒有,那就是不對——但這種本事不是誰都有,具體到朱謹深身上,他是沉疴,常年處於一個病恹恹的狀態,更難看出來,所以王太醫都不知道。
但李百草就有這份眼力,同時有這份自信,不懷疑自己,而懷疑病家沒遵醫囑。
朱謹深還是不說話。
他才讓李百草毫不留情地噴了一頓,連皇帝都沒這麼數落過他,偏偏這事確實是他幹的理虧,反駁不出什麼。
“殿下,你別跟他生氣嘛,”沐元瑜知道他叫人當面揭穿,大概有點下不來臺,勸道,“本事大的人,脾氣大些也尋常,他醫術這樣神妙,肯定能治好你了。”
她說著禁不住笑,“我可高興啦。”
她之前對李百草有再多期望,畢竟沒落到實處,如今才算是定了心了,李百草還有心思和師弟吵架而不是甩手就走,顯然是有辦法的。
朱謹深被她毫不作偽的喜悅感染到,表情終於舒緩了一點下來。
“我沒生氣,”他道,“你過去坐下罷。”
總站他面前,那雙亮晶晶的笑眼晃得他眼暈。
就這麼高興,比他還激動似的。
“哦。”
沐元瑜到炕桌的另一邊坐下,見李百草和王太醫那對師兄弟還沒吵清白,出聲道:“老先生,都是過去的事了,別計較了,你再抓著不放,浪費的可都是你的時間,還是早些斟酌個方子出來,治好了殿下,你就可以照舊雲遊天下去了。”
“你說的輕巧。”李百草扭頭冷哼了一聲,“世子,你可知道二殿下不遵醫囑,吃藥不定時,有一頓沒一頓給我現在多添了多少麻煩?”
“我知道。”沐元瑜道,“不過老先生行醫多年,見過無數病家,當知道一個人頑疾不愈的絕望,老先生不要以為這是殿下任性,實則這也是病的一種,隻是其症不在體表,在心而已。”
守在旁邊的林安瞪大了眼看向她——媽呀,這種話是怎麼扯出來的!
他旁觀這一會功夫可糾結死了,既不想讓他家殿下挨訓,又不敢狠攔李百草,這老頭脾氣太壞,隻怕他記恨了以後不用心給他家殿下治病,急得心裡要冒煙。
結果世子爺一來,聽聽她扯的這一番話,護殿下護得多妥當,一對比他簡直不稱職。
此時沒有明確的心理疾病的概念,但“心病”是有的——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又或者相思成疾一類也是心病的一種。
所以沐元瑜的話聽到李百草耳裡不是如林安以為的胡扯,而是確有其醫理所在,他的火氣就熄滅了一點。
又有點意外:“世子倒是會想,這麼說也不錯。”
他脾氣雖辣,在道理上並不固執,就終於放開了王太醫,走過來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但需請殿下答應,一旦草民接手了殿下的診治,殿下再不能像糊弄師弟一樣糊弄草民。草民雖已老眼昏花,心卻還不盲,假使殿下自作主張,仍舊不肯吃藥,那草民留下也不過浪費時間,不如現在就告辭了。”
朱謹深沒有遲疑,點頭道:“我聽先生的。”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隻是一直求而不得,才心灰意懶了而已,如今希望又放在了眼前,他怎可能放過。
他這樣幹脆,眾人都松了口氣。
屋裡眼看撥雲見日,氣氛重新和樂起來,從簾外忽然傳出了一個沉沉的話音。
“不肯吃藥?”
這聲音不大,然而極壓抑極震怒,好似一個悶雷隔簾炸了進來。
沐元瑜心裡一突,頓時變了顏色,失措地站了起來。
這聲音她很耳熟,因為早上才剛剛聽過。
軟簾掀開,露出了皇帝那一張森冷的面容。
龍顏盛怒。
屋裡的人不論什麼心情,第一時間都伏倒了下去。
皇帝並不理別人,他望著朱謹深,從牙關裡擠出聲音來:“二郎,你抬起頭來。”
朱謹深頓了一下,抬起了頭。
父子倆的目光一高一低,對上。
皇帝眼中閃著非常復雜的光芒,是憤怒,但又不隻是憤怒,有痛心,但又仍不隻於此。他道:“二郎,你恨朕是不是?”
朱謹深淡色的嘴唇輕動了一下,沒有說出話來,默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