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見郝連英面露失望之色,他跟著道,“你有別的差事,朝裡到底是誰與那個賊子有勾連,你給朕好好地往下查清楚,務必把這個人挖出來。”
郝連英精神一振:“是!”
皇帝跟著卻又給他潑了盆冷水:“你要祥查,細查,同時要暗查。朕並不想興起太/祖時那樣的大獄,這也是保全你自身,你可明白了?”
錦衣衛草創自太/祖,那也是錦衣衛最風光的一段時間,單是牽連萬人以上的大獄就有好幾起,奠定了錦衣衛可止小兒夜啼的赫赫名聲。但善泳者死於溺,當時所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也因犯了眾怒,最終被牽連下去一並砍了腦袋。
郝連英的聲氣就低了點,但仍然恭敬地道:“是,臣明白,一定不負皇爺所望。”
等他退了出去,皇帝方伸了個懶腰,帶點感嘆地向汪懷忠道:“別人看朕高高在上,不知這位子有多麼難坐吶。待朕百年之後,也不知該交給誰,才對得起這祖宗基業,天下萬民。”
汪懷忠賠笑道:“皇爺正值壯年,膝下又兒女成群,四位殿下各有各的好處,有什麼可憂慮的呢。天色這樣晚了,皇爺也該歇息一下了。這麼晚了皇爺還在為國事勞心,皇後和賢妃娘娘關心皇爺,都著人來問過了。”
皇帝想了想:“去賢妃那罷。皇後那裡,大約有點別扭,給她兩日功夫,叫她轉轉彎。”
汪懷忠應了:“是。”
出去吩咐人擺駕永和宮。
他的小徒弟跟出來悄悄問他:“爺爺,皇後娘娘怎麼就別扭了?我怎麼聽不明白。”
汪懷忠白他一眼:“不明白?不明白是你悟性不夠,自己想去。明日我再問你,答不出來,仔細你的屁股。”
小徒弟苦巴著臉:“明日我隻怕也想不出來,我哪裡比得爺爺的萬一呢,皇爺說什麼,爺爺都能心領神會,我要有這份本事,我就成爺爺了。”
“嘿,你這小狗崽子,你還蠢出篇道理來了!”汪懷忠照他腦袋就拍了一記,但小徒弟這一記馬屁拍得到位,他心裡舒暢,就還是乘著皇帝沒出殿,匆匆低聲告訴了他,“二殿下來諫了言,皇爺還採納了,這不是瞞人的事,皇後現在一定知道了,心裡能舒服?指不定要繞著彎子問皇爺些話,皇爺累了一天,哪有興趣再跟她打這個啞謎。賢妃就省事多了,沒這個位分,也不敢明著討這個嫌——這都要人告訴你,蠢貨!”
小徒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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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皇後豈止是別扭,她是快被刺激翻了。
這一步一步的,眼看著就上去了!
就不該與他一點機會!
“看這人情做的,又得了皇上的意,又在沐家小子那裡賣了好,好一個兩面光!”沈皇後說著話,冷笑不已。
孫姑姑也有點可惜:“我們想慢了一步,早知叫我們四殿下去說了,才是一個頭彩。”
朱瑾洵才十二歲,若能進這個言,意義又不一樣,一個早慧的名聲妥妥地博到手裡了,再造造勢,順風就起了。
這樣的機會,可不是那麼好找,一般外官死了是沒得這個皇帝親派使臣前往的榮耀的。
刀土司的宣撫使本身品級不算很高,但他特殊的夷人統領身份很不一般,才能得此殊榮,並令輔臣也都贊同。
沈皇後打聽到信起就滿心不自在,好容易挨到晚上,把那份情緒都壓住了,打算著等皇帝來了好好婉轉相問。
皇帝不甚好女色,沒什麼特別心愛的嫔妃,她作為六宮之主,主動派人去乾清宮問了,就是個暗示的意思,皇帝一向都算給面子,多半會來。
不想她左等右等,這一日皇帝卻遲遲不來,精心準備的膳食都冷透了,再打聽時,聽到的信是皇帝總算忙完了國事,卻是往永和宮去了。
沈皇後:“……”
賢妃這個狐媚子!
就沒一件順心的事!
沈皇後自恃身份,一般不拿器具出氣,這一晚卻氣得摔了一整套官窯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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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皇後的心思再如何,都隻是她自己的心思。
沐元瑜是什麼也管不了了,二月初一,她攜使臣並護衛,清早出發,一路以最快的速度,馳往雲南府。
☆、第82章
二月十八日。
京城猶是春寒料峭, 雲南已然風和日暖,春花爛漫。
跟沐元瑜一道趕來的使臣阮雲平是北直隸下大名府人,今年不過二十有五, 正宗青年才俊一枚。他雖對弓馬還算在行, 打個獵什麼的沒有壓力, 但平生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 一下奔馳近萬裡, 且幾乎是以驛傳的速度, 等終於進入雲南府的時候,原來好生生一個端正俊朗的翰林公, 疲累頹唐得堪與歪在路邊曬太陽的叫花子有一比。
透支至此,他沒有叫過一聲苦。
不是他作為一個文官性格有多麼堅毅, 而是隨行的除了護衛之外,還有沐元瑜的兩個丫頭, 觀棋和臨畫。
臨出發前,阮雲平一見隊伍裡還摻了兩個丫頭心裡直泛嘀咕, 心道這沐世子不愧是能和李國舅起名的土霸王, 奔喪這麼緊急還不忘帶丫頭, 真是不嫌拖後腿。
結果一路疾奔下來, 兩個丫頭英姿颯爽,不但自己一點紕漏沒出,還有餘力把沐元瑜照管得妥妥當當——就是沐元瑜自己,不過十四歲,還未完全長成, 卻也如長在馬背上一般不知疲倦。
跟這麼一撥人同行,他還有什麼臉叫苦,隻有默默自己咬牙忍受著,等進入古樸的城門,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後終於見到滇寧王府那座廣闊門第時,他一激動,心情一放松,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旁邊的刀三撈了他一把,熟門熟路地向門房上的小廝喝道:“還不快進去稟報,世子回來了,哦,還有欽差!”
他們一行本就是以最快的速度過來,趕不上再讓人提前來報信,小廝並不知有這一出,直瞪著眼:“——啊?世子?欽差?哦!”
連滾帶爬地進去了。
剩下的回了神,不管那欽差哪冒出來的,自家的世子總錯不了,都忙上來圍擁牽馬,七嘴八舌地問候。
進了府門,護衛們散去,沐元瑜領著丫頭和阮雲平往裡走,一路不由左右打量。算來走了已有大半年,這時間不長不短,府裡基本沒有什麼變化,但可能是她心境上的差別,滿眼明明是熟悉風物,卻無端生出了些說不出的陌生。
似是隔了一層。
她沒有走多遠,滇寧王自正道迎面而來。
形容倉促。
沐元瑜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相逢的這一刻,她忽然發現自己的陌生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去年之前,無論她與滇寧王生出過多少芥蒂,父女總是同住一府,便是滇寧王回避著她,不能全然不與她相見,滇寧王偶爾也有回轉待她好的時候,情分消去五分,又增回來兩分,她無論心冷過多少回,總無法將這親情徹底剪斷,再淡薄,她還是留戀。
然而她離開了滇寧王府,從此隻有消,沒有增。
滇寧王也在看著她。
這個孩子離開這麼長時間,瘦了,但是也高了,人看著明顯往上抽了一小截,看來在外面長得不錯。
將這麼個假兒子丟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他真是日日提心吊膽,有了真兒子後,這種不安感更加劇起來,萬一一個不慎,她在京裡露了餡,他苦心經營的這份基業全要化為烏有,再得十個兒子抵不過這一個假的破壞力強。
所以他逢著機會,趕緊要把她弄回來。
然而這孩子安心要和他作對到底。
她回是回來了,居然是一搭一。
滇寧王簡直不知她怎麼有本事說動皇帝的——他絕不相信隻是巧合,這麼短的時間,欽差那麼容易得的嗎?也把皇帝看得太不值錢了。
阮雲平小心地收斂著眼神,隻把眼珠往左右不停轉動——這父子倆什麼情況?久別重逢,居然是相顧無言?
他心裡小本本默記下一條:沐王爺父子關系不佳。
跑這麼遠做這個使臣,大腿皮都磨破了兩層,不能念完篇悼文就回去罷。
那他也太虧了。
沐元瑜沒有無言多久,很快跪下行禮。
當著使臣,滇寧王便有質問也不好出口,隻能叫她起來:“好了,去見你母妃去。這一身塵土,也洗一洗,不用急著到前頭來。”
頓了頓,補了一句:“你還沒見過你弟弟,他就養在榮正堂裡。”
沐元瑜低低應了一句:“是。”
滇寧王幹站片刻自覺無味,遂安排人領阮雲平洗塵休息去。
沐元瑜則往後院走。
應付完了滇寧王這一茬,她的腳步一下急迫輕快起來,周身顛簸到快散架的骨頭都不覺得酸痛了,剛才的消極情緒也不見了,歸心似箭地往榮正堂跑。
滇寧王妃人在後院,接信遲了些,但也沒按捺住在屋裡等她,直迎到了穿堂門外,見著她的瞬間淚光點點:“瑜兒!”
滇寧王妃性情剛硬,一向少見淚滴,沐元瑜當即眼圈也紅了:“母妃,我回來了。”
她在這裡終於找回了家的感覺,遊子還家,她搶上去要行禮,滇寧王妃拽著她的胳膊不許,張嬤嬤年紀大了,腿腳不大利落,有點喘氣地從後面撵上來,勸道:“世子別掙了,看你這一張小臉累的,都黃黃的了,快進去歇息歇息。這風口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方解勸住。
滇寧王妃有許多話想說,要埋怨女兒怎麼還是回來了,看她的奔波模樣,又沒舍得,緊著叫人抬水去恆星院,安排她先沐浴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