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汪懷忠躬身搖頭:“沒有。他接到的命令隻是盯著滇寧王府,刀家的事不與他相幹,他們夷族,本又排外,他不好往裡插手。據他上回所報,滇寧王府一切正常,除了沐王爺十分寵愛小妾生的那個庶子,恐怕沐世子都不能及。”
“你倒小心,何必還說什麼‘恐怕’?”皇帝搖了搖頭,“都說小兒子是命根子,放在沐顯道身上真是一點不錯。沐元瑜小時,據說外人都舍不得叫他見,怕他人小驚散了魂。如今小兒子一來,舊日的心頭寶就成地上草了,你聽聽他給小兒子取的那個名字,偏心也沒有那樣偏的,沐元瑜但凡有一分氣性,以後跟這個弟弟都處不來。”
汪懷忠道:“說起來,沐世子弟弟的消息,他必是知道的,面上倒看不出什麼,天天還是一樣進學。”
“是個沉得住氣的。”皇帝點評道,“沐顯道沒白寵他那些年,隻是把兒子養得這樣,如今卻想叫他靠邊,哪有這麼容易?隻怕要砸了自己的腳。”
汪懷忠並不一味順從皇帝:“老奴覺得難說,做老子的想整治兒子,法子可多了去了,一個孝字壓下去,就足夠兒子翻不了身了。”
“是嗎?”皇帝哼了一聲,“朕也是做爹的,怎麼就沒法整治兒子,還成天叫兒子氣得不輕?都不知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這輩子才得了這麼幾個討債的。”
汪懷忠賠笑道:“皇爺是仁慈寬宏,沐王爺哪裡比得上皇爺萬一,他那樣行事,終有一日要生出亂子來的。”
皇帝卻搖頭:“你也不必安慰朕,朕這一攤子,沒比沐顯道好到哪裡去。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一點不錯,朕是天子,一般束手無策。”
汪懷忠勸道:“從前是殿下們小,難免有些由著性子,往後一天比一天大了,自然人就穩重起來了。才過去的元宵宴上,二殿下不是才給皇爺掙了回臉?”
“這個正是最叫朕頭痛的。”皇帝把急報合起放去了一邊,“二郎那個性子,朕可不敢信他,誰知哪天又犯起毛病來。起碼得再看兩年,這麼早就高興起來,隻怕也是白高興。”
他隨口說了兩句闲話,又想起來正事,“叫褚有生盯緊點,現在不是鬧事的時候,沐氏自家鬧一鬧還罷了,別把南疆牽扯進去了,沐顯道偏心太過,刀家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坐視他把那妾生子扶上了馬。他兩家一旦鬧起來,南疆那塊地方勢力太過蕪雜,再有什麼人往裡伸手裹亂就難說了——比如前朝那些餘孽,朕以為當年叫太/祖殺的殺,趕的趕,早已留不下幾個,不想竟還有死灰復燃的。這幾年風調雨順,戶部報上來的數字剛剛好看點,刀兵一起,再要調兵鎮壓,又全扔進去了,鬧來鬧去,敗的都是朕的家當。”
汪懷忠應著:“皇爺深謀遠慮,說的極是。依老奴的一點見識,沐世子在京正是最好的安排。待刀土司的喪儀過後,還該想個法子將沐世子召回京來。”
皇帝颌首:“去內閣值房請沈卿來。”
正經國事,還該找大臣商議。
內閣值房就在午門之內,離此很近,但沈首輔還沒來,朱謹深先來了。
內侍進來報:“二殿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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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轉頭往角落裡的金鍾看了一眼:“這個時辰,二郎下學了?叫他進來罷。”
朱謹深進來行了禮,道:“皇爺,兒臣聽說刀土司去世了。”
皇帝“嗯”了一聲:“你要說什麼?”
朱謹深道:“刀土司多年來與沐王爺,雲南都指揮使互為守望,平衡鎮守南疆局勢,與朝廷有大功,如今驟然離世,兒臣以為,此時若派使臣前去吊唁,一可彰皇爺仁德,二可安繼任土司之心,三來,也可借機一觀刀家是否穩固忠心,能繼續為皇爺守鎮地方。”
皇帝壓下心頭的訝異,玩味地望著他:“你在向朕諫言?”
這種正經事,可不像這個兒子會幹的。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藏龍臥虎,有猜對的,就是今天來不及把這一段情節整完了,幾樣事情交織著往下進行比較難寫,我怕寫不好把大家整糊塗了。
☆、第81章
朱謹深這樣說話, 其實自己也有點別扭, 但他一見皇帝那副古怪眼神,他立刻坦然了——這種微妙情緒很難為外人道也,大概是“看你也不習慣,那就對了”。
“是。”
他未入朝領差, 但他是皇子, 天然有向皇父進諫的權利, 隻是聽不聽就在皇帝了。而是否會因此引起皇帝的厭怒, 也皆由他自己承擔。
這兒子還是不行。
聽這話語硬邦邦的,連句“兒臣不敢”的客套話也不肯說。
皇帝有點噎住, 順了順氣:“——好,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不過, 朕要聽實話,這是沐元瑜同你說了什麼, 還是你自己的突發奇想?”
朱謹深道:“他急著回去奔喪, 哪裡有時間同兒臣多話。不過兒臣看他可憐,也確有一點私心。”
皇帝道:“嗯?”
“他從前說過,沐王爺極心愛一個側室, 他在家中日子並不如面上的好過。這回刀土司去了, 恐怕他又少了些襄助。若能派個使臣與他同去,總是與他的臉面,屆時同去同歸,免得倒叫一個奶娃娃壓了一頭。”
皇帝聽得心裡十分不是滋味——瞧瞧這份體貼心思,從前門都懶怠出, 如今好了,手伸那麼長,都管到人雲南家裡去了。
臉色微沉道:“朕看你是課業太少了,有闲工夫管這麼寬,人家父子兄弟間的事,跟你有多大關系?”
朱謹深道:“我並沒想管,不過是兩得其便之事,皇爺何樂不為呢。”
“兩得其便?”皇帝聽到這一句,不動聲色地道,“恐怕不見得吧?你又知道沐元瑜還想回來了?他父王偏心,依朕看,他留在雲南還穩妥些。”
朱謹深默然片刻。他如何不知這個道理。
沐元瑜回來與否,各有利弊,他回來可以親近皇家,穩固世子地位,但要喪失與部將接觸的機會,如孤島懸於海外;他不回來,則滇寧王將如一座搬不開的山般壓在他頭上,但不論滇寧王如何偏心,給小兒子起的名字多麼引人遐思,那終究是個還在吃奶的娃娃,至少十年之內,什麼也做不了。
而滇寧王不可能按住沐元瑜十年不與部將結交,他想,滇寧王妃與刀家也不可能容忍。
這兩種選擇持續到最後,其實搏的就是沐元瑜是要靠皇家扶持接位,還是憑自己的能力迫滇寧王不得不傳位於他。
——當然他已是朝廷敕封的世子,不過昭告過天下的太子廢掉的前鑑又不是沒有,何況一個世子。
從沐元瑜本人的長遠利益看,他應該選第二種。如此才能維系住沐氏不可取代的超然地位。
靠上位者扶持才能得來的利益,終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朱謹深沒接觸過實際政務,但這種程度的心術權謀,他闲來無事看的那麼多書中已足夠告訴他答案,所以他淡淡反問:“對他穩不穩妥不重要,敢問皇爺的願望,是想他留雲南還是留京呢?”
當然是留京。
沒有哪一位帝王喜歡治下有一片土地別人比他的掌控能力更強。
而想剝離掉沐家對雲南影響力的前提是,南疆不能亂。
那麼這一步就必須緩緩圖之。
從下一任滇寧王留京入手就是個很好的開始。
皇帝神色復雜,朱謹深這一句反問不算回答他,也等於是回答了他。
沐顯道當初送子入京,所圖為何,到如今皇帝也不能確定知曉,但不妨礙他在當下就準了他的奏請,因為沐顯道不管有什麼心思,在皇帝看來都不過小節,他是至尊,從紛蕪的局勢裡找準他要的那一點,牽引住局勢跟著他走,才是他要做的。
世情廣袤,就算他手握錦衣衛,許多事情也未必當下就有答案,但決策卻必須當下就做了,因為機會不等人,等你慢慢弄清楚每一個疑問再出手的時候,那一個時機不一定還在。
朱謹深問他的這一句,與他當日的所為正是如出一轍。
“朕問你,你倒把朕堵回來了。”皇帝幹咳了一聲,道,“行了,去罷,你還沒下學吧?好好念你的書去。”
“是。”
朱謹深沒有糾纏,躬身退出。
皇帝看他退出殿外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忍不住向汪懷忠道:“他這是篤定朕就會聽他的了?”誰上諫言就是個兩句半,勸都不都多勸一下。
汪懷忠笑道:“二殿下一向不多話,皇爺是知道的。”
汪懷忠心裡,朱謹深能跑這一趟多這兩句嘴都很奇怪了,再要長篇大論,恐怕得把他這個老奴才連著皇帝都嚇著。
皇帝不大爽快,他倒是想多探探這個兒子的底,怎奈人家不接茬。
汪懷忠道:“皇爺,沈閣老在外面等了有一會了,可要召他進來?”
皇帝回神點頭:“叫他進來。”
沈首輔入殿後,皇帝和他就幾件國事商議了一下,大半個時辰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要緊的幾樁都說完了,皇帝緩緩道:“沈卿,幹崖宣撫使離世,二郎進言,認為當派使臣前去對刀家進行撫慰,你覺得可有必要嗎?”
沈首輔愣了一下,忖度片刻後道:“臣以為可行,派個使臣不是多麻煩的事,卻可向彼等夷人彰示皇上的恩典,令他們感沐皇恩,以後更加忠心為皇上效力,此舉惠而不費,二殿下想得周到。”
那接下來就是商議使臣的人選了。
一般為顯中原教化,這種情形都是選文臣,不過這趟的主要目的是吊唁,而京城至雲南路途太過遙遠,選個不善弓馬的文臣慢悠悠過去,隻怕刀土司的七七都快做完了。
皇帝欲從武將裡選。
不過沈首輔提出了一個人選:“翰林院裡有個新進的庶吉士,去年春獵上很出彩的,皇上記得嗎?他又年輕,吃得住辛苦,可以派他去。”
皇帝點了頭:“可。”
時間比較緊迫,沈首輔當即開始草擬撫慰刀家的文書。皇帝則派人去叫沈首輔推薦的那庶吉士過來,布置他差事。
這一通忙下來,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到晚間時,皇帝方想起還有樂工那一檔子事來。
他想了一會:“叫赫連英過來。”
郝連英很快應召而來。
“在南疆查前朝餘孽根底的事,還是交由顯道去做。”皇帝道。
沐顯道再在雲南如何經營,還不至於跟前朝的那點喪家之犬勾結在一起,這一點皇帝還是信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