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沐元瑜忙抬頭:“殿下請說。”又補一句,“殿下叫我的名字就好啦。”
朱謹深道:“嗯——你明日去學堂時,替我向講官問一問有什麼書裡記載漢陽的事跡比較詳細一點。”
他眯了下眼,“當著朱謹洵的面問。”
沐元瑜立時領悟過來,笑道:“殿下,是,我明白了。”
朱謹深還要繼續搜集漢陽的書籍似乎和他暫不就藩的念頭相悖,其實不然,有的時候,默默私下進行的才是當真要做的事,未做之前就先宣揚起來的反而不一定是。
她把手裡的書揚了揚,“殿下,那這本書也不妨借我一下?”
朱謹深點了頭:“你拿去罷,我大致翻過,也不需要了。”
這個時辰已經不早,沐元瑜拿著書站起來告辭,朱謹深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灰蒙下來的天色,道:“你回去恐怕得天黑了,這裡空屋子還有幾間,要麼讓林安給你收拾一間出來,你湊合住一晚?”
以朱謹深這樣孤絕的個性,他肯留宿客人應當是很納罕的事了,沐元瑜要沒秘密,一定求之不得地留下來,順道刷個秉燭夜談之類的成就。但她現在隻能遺憾地婉拒:“多謝殿下美意,我有個擇席的惱人毛病,不便在這裡打擾殿下,還是回去好一些。”
朱謹深無所謂地點了頭:“隨你。對了,除了問書之外,別的事你不要做,冠禮的事,我有數。”
沐元瑜:“……”
她往外走的腳步頓住,轉頭,睜大眼:“殿下,您有辦法?!”
聽這口氣,還不是臨時生出的靈感,而是本來就有,嘿,那感情這半日他就是在幹生氣呀?
虧她還跟著發愁了好一會,簡直浪費感情。
朱謹深眼中露出一點笑意:“我什麼時候說過沒辦法?”
沐元瑜回想了一下,發現還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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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她忍不住抱怨道,“您就眼看著我著急,也不說一聲。”
“沒看出來你著急,你都說了‘隨它去’。”
“我那是怕給殿下壓力嘛。”沐元瑜嗔道,“沒想到殿下倒不怕給我壓力。”
朱謹深抽了抽嘴角,眼中笑意加深:“哦——你還能給我壓力了。”
沐元瑜覺得她可以著手寫一篇小論文了,題目就叫《論有一個嘴毒上司的十八種花式體驗》。
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走回來問道:“殿下有什麼法子?”
朱謹深火氣盡去,此時倒是不吝告訴了她:“冠禮的事,我從前和大哥有約定,會和他一起行,他記不住那許多麻煩的禮儀,說好了到時候我提醒他。”
沐元瑜遲疑道:“這樣就可以?萬一大殿下忘了呢?或者還有三殿下,再還有禮官,都可以提醒大殿下的。”
朱謹深搖頭:“你見大哥少,不知道他的性子,他許多事上糊塗,但在他特別介意的事上,他會記得非常清楚,並且認個死理,誰都無法說服他。老三就不要提了,他跟別人面前都好,但大約覺得大哥不懂,所以對著他時就不耐煩,大哥面上不說,心裡其實有點怕他,對他沒有信任感,不會肯聽他的。”
沐元瑜有點懂了:“所以,大殿下會出頭去找皇爺?皇爺若不允呢?”
變數還是挺大啊,難道皇帝還能叫一個傻兒子脅迫住不成。
朱謹深告訴她,真的能,因為——
“皇爺當然可以找一堆禮官環繞住大哥,但這不能保證大哥不出問題。”
是了,傻兒子想成事難,但壞事真的容易,並且你還無法把握住不順他的意的話,他會在哪個環節上崩潰壞事——當然很可能不會出事,冠禮就順利舉行完成,可是皇帝賭得起這個可能性嗎?
“賭不起。”朱謹深望著她恍悟的表情,愉快地告訴她,“皇爺是個很要體面的人,而我不是。”
所以,朱謹深如果賭輸了,無非就是不參加這次冠禮,他的名聲本來也就一般,丟得起這個人;皇帝是萬乘之君,從他把長子藏了那麼多年已可看出他對有個傻兒子多麼介意,現在在成年禮這麼重要的場合上,滿朝重臣都會共襄盛舉,朱謹治要是有一點差錯,皇帝這個臉丟的,簡直年都沒法過了。
說穿了,在冠禮這件事上,朱謹深根本沒打算跟沈皇後較勁,他直接又找上皇帝了,光腳的跟穿鞋的,拼一拼誰更不要臉,豁得出去,誰就贏。
沐元瑜:“……”
忽然有點同情皇帝怎麼辦,這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糟心的節奏,傻的太傻,聰明的又太聰明了,脖子梗得好比強項令。
她拱了拱手,隻能拜服:“殿下英明,臣萬不能及也。”
她心裡其實清楚,朱謹深能這樣捏住長兄的脈,推演出他的舉動,絕非一日之功。一般的弟弟,朱謹治不信任朱瑾淵,卻肯信任他,這是多年善緣累積下來的功底,大概深宮之中,一個傻,一個弱,無論智力相差多遠,於情感上還是有共鳴之處的罷。
“殿下,那我告辭啦,明日我就幫殿下去問書。”
朱謹深點了下頭。
沐元瑜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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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學堂上。
催眠效果十分好的十遍又十遍後,進入休息時間,沐元瑜把那本風物志拿了出來,去向講官問詢。
講官笑道:“二殿下幾時對漢陽有了興趣?若論風物,那地方倒沒什麼格外出彩之處。”
沐元瑜道:“我也不知,可能是殿下在寺裡無聊,想尋些消遣罷,讓下人去買了兩本,都不合意,知道先生們博學,所以託我向先生請教一聲。”
講官想了想,去找著另外兩個講經的和講史的講官商量了一會,回來報了兩本書名給她。
這個過程裡,別人看似都沒留意,實則耳朵都豎得尖尖的。
朱謹深打入慶壽寺後,除了病了一回,沒有任何動向,安靜得不行。
如今雖然是問書這樣的小事,也算是起了一點漣漪,不管有用沒用,卡在將行冠禮這個關口上,各人都先暗暗記下了。
☆、第65章 第 65 章
再小的一件事, 在有心人的眼中也能解讀出獨特的意味。
沈皇後放下尚服局遞上來的錦緞清冊, 心中突突一跳, 向兒子確認道:“洵兒,你沒聽錯, 確實說的是漢陽?”
朱謹洵點點頭:“母後, 我聽得真真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二皇兄忽然想要那裡的書籍看, 先生都說那裡沒什麼名勝。”
沈皇後定了定神, 讓朱謹洵的奶嬤嬤來領了他到旁邊去吃奶糕。
朱謹洵聽話地去了。
沈皇後的臉色立即壓不住地難看起來。
孫姑姑知道她在想什麼, 漢陽這個地名本身沒有什麼, 跟朱謹深聯系在一起, 其中的文章就令人不得不深思了。
她低聲道:“娘娘可是覺得二殿下是以退為進,博取皇上憐惜?”
沈皇後卻搖頭,咬了咬牙關道:“若是如此倒好了,恐怕皇上知道,不會覺得他是乞憐, 更多地會覺得他是要挾——認個錯就能解決的問題, 偏偏要玩這套把戲,皇上不給他行冠禮, 他就沉不住氣地放風要去封地,做得太過了。”
“那娘娘是以為——?”
沈皇後默了一會, 露出掩飾不住的幾乎是有點痛苦的表情道:“……我恐怕沉不住氣的那個是我。”
“娘娘,您的意思是,”孫姑姑反應過來, 驚道,“您覺得二殿下真的有意向外分封?這怎麼可能,他可是最順理成章的——!”
後面的話礙於沈皇後的心情,她沒有說出來。
但沈皇後當然聽得出來,雖然她不喜歡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沈皇後苦笑著道,“二郎幾年前就搬出宮去了,他離皇上遠了,可是我們同樣也離他遠了,所知的一切都不過是猜測。”
孫姑姑勸道:“娘娘一定是多想了,二殿下又不傻,怎麼會主動放棄大位,想著就藩去呢?”
沈皇後反問:“那為何會有漢陽這這一茬出來?正因為二郎不傻,他若沒有這個意思,才斷不敢放這個風出來,這絕不是能行險的事,若萬一弄假成真,是再沒有後悔藥吃的。”
漢陽的原主祁王剛去,這塊封地空缺出來,朱謹深就好巧不巧地對它表示了興趣,別人或者不留心,可落在她這樣心頭擔事的人眼裡,太醒目了,根本不容忽視。
孫姑姑疑惑著道:“奴婢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沈皇後心亂如麻:“本宮何嘗不是這樣覺得,可哪怕是有一絲這樣的可能——”
那她就是幹了一件非常可怕的蠢事。
可怕到她簡直不敢細想。
隻是一刻鍾的功夫,她先前為自己絕妙主意生出的一切自矜已經蕩然無存,隻餘下一腔百爪撓心的焦躁。
孫姑姑見這樣下去不是個了局,想了想,道:“娘娘,不如讓四殿下尋機再問一問,無論問出個什麼結果,真話假話,總比我們坐在這裡沒有定論,隻能胡猜要好一些。”
沈皇後心裡是真的亂,根本定不下來想事,隻能先隨便抓個主意用了:“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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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課間時間,沐元瑜就迎來了朱謹洵關心的探問:“沐世子,你把書的消息告訴二皇兄了嗎?二皇兄還需不需要別的?他在寺裡行動不方便,若還想看別的書,和我說就好了,我想辦法替二皇兄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