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許泰嘉仍是茫然,沈皇後是繼母又是國母,一個孝字壓著,朱謹深很難做出什麼有力反擊,因此至今沒和沈皇後在明面上發生過任何衝突,許泰嘉作為伴讀,知道一點兩方不對付,但沒意會到已經洶湧到了這個地步。
“扯謊。”朱謹深卻是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冷冷地道,“你想多了,我要有這麼大氣性,早就氣死了,還等得到今日。”
還說不生氣。
沐元瑜在心裡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聽聽這口氣,根本就是快暴走了。
她瞄了一眼朱謹深手裡握著的書,薄薄的一本書冊已被捏得泛起了波浪形,他的指甲邊緣都用力得泛了白。
想勸不知從何勸起,索性先閉嘴。
許泰嘉不懂,上去撞了槍口:“殿下,您別想太多,管他那許多呢,皇上準了您的冠禮,這可是件大事,我和沐世子來,就是告訴您趕緊寫個認錯的條陳上去,不能耽誤了——”
“我好稀罕麼?”
“……”許泰嘉有點張口結舌,“這、這能不稀罕?拖好幾年了,皇上總算松口了,您不抓緊著,誰知道下回在哪呢。”
沐元瑜受不了了,她看得出朱謹深已在努力壓著脾氣沒對他們不相幹的人發作出來,許泰嘉再狀況外地勸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拉了他一把,向朱謹深道:“殿下,您好好想一想,我們就先不打擾了,您有什麼事,隨時使人去召我們。”
朱謹深得到的處置是入寺反省,沒有禁閉這一條,所以他的人是可以在慶壽寺出入的。
拉著許泰嘉出去,許泰嘉哪裡想聽她的,但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掙脫不開她的拉扯——沐元瑜進學堂時已經是深冬,天氣凜寒,學堂沒開過騎射武課,他不知道沐元瑜在這上面的能力。
一路身不由己地叫扯出了門,知道朱謹深情緒極為不佳,許泰嘉也不敢大聲嚷嚷,直到下了臺階過了銀杏樹,快到院門口了,他才跳起腳來:“喂,你幹什麼,快放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沐元瑜打斷他:“許兄,你是殿下的伴讀,殿下現在不想理會人,你看不出來嗎?”
那言下之意很明確,許泰嘉也不能聽不懂:外人都看出來的事,你一個親近的倒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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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不太跳得起來了:“——那你也不能說都不說一聲就替我做了決定,還使那麼大勁。”
他說著想起來,要捋袖子,“你還掐我,我胳膊肯定青了!真是,你是小娘嗎?還掐人,我妹妹才這麼幹。”
沐元瑜好笑道:“我不使勁也拽不動你呀,難道我說了,你就聽我的?”
意思意思地湊過去看他的胳膊,隻見青倒沒青,但留下了一個很顯眼的紅印。
許泰嘉指著嚷道:“你看,你看!”
沐元瑜順口反嘲了一句:“你是小娘嗎?這點印子還嚷嚷。”
見他瞪眼要跳,舉手道,“好了,我錯了,明日我帶塊砚臺給你賠禮。”
許泰嘉此時倒還大方:“賠禮就不用了,你知道錯了就好。”
正說著,林安跑了過來,道:“沐世子,殿下請您回去。”
沐元瑜一怔,道:“好。”
便往回走,許泰嘉下意識跟上來,林安賠笑道:“許世子,殿下說,他隻是要找個人說話,沒有要緊事,您還是請回府去,天色晚了,別叫家中長輩懸心。”
他們今日學雖放得早,走過來慶壽寺的路上也需一段時間,再要返回自己府中又需不少時間,許泰嘉家中有個老祖母,極為寵愛他的——所以他才養成這樣天真的脾性,他到天黑不回府,老祖母必要掛念他。
沐元瑜在京上無長輩,到哪去無需跟任何人報備,就沒有這個顧慮。
許泰嘉猶豫片刻,老實說他沒怎麼見過朱謹深動怒,剛才那樣,他現在回想起來也有點發憷,加上他往日跟朱謹深實在也不太聊得到一塊去,兩人年紀差不多,心性歷程卻完全不是一回事。就道:“那好吧。”
轉頭向沐元瑜囑咐道,“有什麼事,你明天告訴我啊。”
沐元瑜應了,跟著林安返回靜室。
朱謹深的臉色還是冷著,但眉宇間的躁鬱之氣已經去了不少,見她進來,示意她坐,還解釋了一句:“我剛才不是衝著你們。”
“我知道。”沐元瑜很理解,誰叫繼母這麼暗算都得暴怒,朱謹深已經算克制了。
“你確實知道——”朱謹深有點深思地凝視著她,“許泰嘉都不知道,你怎麼會懂?”
沐元瑜很坦然地道:“大概因為我比他聰明吧。”她想想又補充一句,“也比他了解殿下。”
有的人傾蓋如故,有的人白首如新,朱謹深想,這確實是件很奇妙的事。
許泰嘉做了他三四年伴讀,不如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新朋友懂他。
他什麼都沒有說,她已經知道他會生氣,並理解他生氣的點,不覺得他狹隘古怪,許多話他都省了再解釋。
這種通透感有效地壓下了他的暴躁,有人分擔的感覺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朱謹深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下來,也是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捏著本書冊,封面已經皺巴成了一副很委屈的模樣,他勾了下嘴角,信手丟去一邊。
“有人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我從前為此忿悶不平,漸次覺得應當放開,但別人並不這樣以為。所以我現在覺得,我還是應該長在這裡,好好地,做我的釘與刺。”
作者有話要說: 中二最重要的守則之一:討厭的人要我幹的事,就算本來是我要幹的,我也不會幹了,哼╭(╯^╰)╮
☆、第64章 第 64 章
朱謹深這一句話出來,沐元瑜頓時喜笑顏開:“殿下, 真的嗎?你不打算就藩了?”
朱謹深:“……”
他愣了一下, 微覺晃眼。
他之前對沐元瑜相貌最大的感想, 就是她已經是個半長成的小小少年, 怎麼臉頰還那麼圓,那麼嘟,兩邊下顎都看不出什麼鋒銳轉折,柔和得還像個孩童般。
林安也是個娃娃臉, 但似乎和她的就不是一個路數。
他原覺得她是發育得晚, 沒長開,為此謔嘲過,但她現在這一整個笑開來,眉眼彎彎, 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齒, 明明還是張包子臉,卻分明地有種明眸皓齒的明亮感。
朱謹深有點不確定地想, 可能是他誤會了?他其實長開了,但因為天生女相, 所以總是這個模樣?那以後倒是不怎麼好嘲笑他了。
他並不是會踩朋友痛腳的人。
並且他還有點微妙地同情沐元瑜起來——一個以後要做郡王的人, 長成這樣一張臉,他可怎麼帶兵啊。
然後他才想起道:“你又高興什麼?”
問話的同時,他的心情又舒緩了一點下來,跟一個總是很容易就開心起來的人在一起,那些煩惱好像也不再令他那麼耿耿於懷了。
沐元瑜笑道:“我高興以後可以一直跟著殿下啊, 我在京裡人生地不熟的,隻有殿下肯照顧我,殿下若走了,我一個人拋閃在這裡,受了欺負連個說心事抱怨的人都沒有了。”
更重要的是,大腿跑了,她一個掛件將何去何從?再去想別的轍不是不能,可是要多添多少麻煩。
原來她還想著要尋個什麼契機才能在不令朱謹深反感的情況下,自然地讓他消掉就藩這個念頭,這可好,沈皇後撞上來,大大幫了她一把。
從她的立場上來說,簡直該給沈皇後頒面錦旗。
不過沈皇後下的套還是得解決。
“殿下,眼下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辦呢?”
她是覺得挺難辦的,因為這個套的對症性很強,假使今天面對這個局面的是朱謹淵,那這根本不算個事,以他的性格,衡量過利弊之後肯定不帶猶豫地就跪了,傲氣算什麼?到手的實惠才是真。
在這個處理方法上無所謂高低,因為朱謹淵恐怕是發自內心地覺得跟皇父服軟是天經地義的事,沈皇後的軟刀子挨就挨了,權當忍辱負重。
但朱謹深不是這樣的人。
“不怎麼辦。”
果然,朱謹深一出口就是他鮮明的個人風格:“皇爺叫我反省,我反省著就是。”
主動認錯討饒換取冠禮的機會?
呵,他應得的東西,為什麼要乞討才能換來。
沐元瑜頭疼片刻:“——好罷,那就隨它去了。”
能令朱謹深不想著就藩已是很大收獲,別的就緩一緩也無妨。她不想勸朱謹深應該如何如何做,他心裡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討巧的手段是什麼,他不做,那就是不想做。
然後她目光隨意遊移了一下,瞥見被朱謹深扔到一邊去的那本書,不欲一直將話題停留在不愉快的事情上,就信手撿起,道:“殿下在看什麼書?我可以看一下嗎?”
見朱謹深點了頭,她翻開來。
這是一本湖廣人著的當地風物志,因朱謹深先前看的是漢陽卷,她一打開便正好也是這兩頁。
這地名眼熟,沐元瑜很快想起來,好像那地的祁王剛絕了嗣,封地被收了回來。
她額上悄悄冒出一點冷汗。
好險,朱謹深都在著手挑選自己的封地了,可見他原本心意之堅,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朱謹深手指敲了下炕桌,忽然道:“沐世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