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出去了也跑不掉,皇帝知道他的秉性,竟特意留了行刑的人下來,在外面守著。
這可沒法了,李飛章掙扎不開地叫人按在了階下中庭間,木杖虎虎生風地揮打下去。
“啊、哎呦,痛死爺了——”
“輕點!哎呦——”
李飛章的慘叫持續了挨打的全過程,打完了他就爬不起來了,有內侍過來要扶他,叫他一把甩開,奄奄一息地道:“有點眼色沒有,爺叫打成這樣了,哎呦,還不找個物事來把爺抬著,還叫爺自己走!哎呦,哎呦——”
沐元茂在屋檐下鄙夷不已:“不過十板子就這個膿包模樣,真丟人。”
沐元瑜贊同地點點頭,內侍打國舅,不可能下死手打,最多隻是皮外傷,嚎成這樣真是太誇張了。
李飛章不肯走,也沒人敢硬拉他起來,有兩個小內侍隻得跑進旁邊耳房裡抬出個藤木長凳來,把□□不斷的李飛章抬上去,方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熱鬧看過解了氣,沐元瑜與沐元茂便也要走了,正此時隻見旁邊簾幕一掀,林安端著藥碗走了出來。
沐元瑜無意扭頭一望,隻見那藥碗冒著微微的熱氣,內裡盛著大半碗黑乎乎的藥湯,竟似乎是沒有動過。
林安越過她,下了階就要往旁邊的地上潑,沐元瑜忙搶上兩步握住他的手腕:“這藥殿下沒用?怎麼就要倒了?”
林安本為這藥愁眉苦臉,擔著心事,沒注意她還沒走,唬了一跳:“你幹什麼?!”
旋即才反應過來,躲開了她的手,白了她一眼道:“不關你的事,不敢勞世子費心。”
不關她的事就怪了,朱謹深沒找她麻煩——十下手板這點懲罰其實不能算,那就沒必要裝病,既不是裝病,那太醫開的藥就該喝了,倒了算怎麼回事?
他不喝藥,病就不能好,若不能好,這回病的源頭可是從她來,她又能落著什麼好?
沐元瑜道:“我關心殿下啊,可是殿下嫌這藥苦,不愛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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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不樂意道:“世子瞎說什麼,殿下又不是小孩子,怎會如此。”
沐元瑜不跟他啰嗦了,外頭這麼冷,再耽擱片刻藥該涼透了,她就直接問:“殿下是不是應該喝這藥,但是不肯喝?”
林安猶豫片刻,點了頭。
沐元瑜重新伸手去捏他的手腕,另一手借機穩穩地取走藥碗:“給我,我試試。”
林安手中空了,在冷風裡愣住:“……嘿,你試什麼呀!”
眼瞧著沐元瑜動作飛快地已進去了屋裡,他忙追上去。
沐元瑜進去臥房一看,裡面靜悄悄的,人都已散光了,隻有朱謹深躺著,綾被安穩蓋到下顎處,閉著眼,面上的紅暈比先又豔了些。
聽見腳步聲,他眼也不睜,冷道:“林安,你膽子大了,又來啰嗦什麼。”
沐元瑜輕聲道:“殿下,是我。”
朱謹深眼皮一顫,睜了開來。
“你怎還未走。”又一眼見到她手裡的藥碗,“多管闲事,拿走。”
他雖冷顏以對,但沐元瑜不知怎地並不怕他——大概扒過他的褲子以後她在心理上微妙地有了種上風感,也不太覺得對他陌生,堅持走到床前笑道:“殿下,你生著病,怎麼好不吃藥呢?那病怎麼能好起來。”
“怎麼好不起來。”朱謹深看上去很不耐煩,“不是大事,捂一捂就好了。”
沐元瑜無語,一般人受了寒也許捂一捂發了汗確實就好了,但這位病秧子殿下很顯然不具備這樣的體魄,隻從他臉上的暈紅便可看出他的症狀又沉重了些,這樣還扛著不肯吃藥,怎可能不藥自愈?
她勸道:“殿下,你病著不難受嗎?把藥喝了,總是好得快一些。”
“有什麼好不好的。好起來也不過那樣。”
朱謹深看上去更不耐煩了,似乎恨不得沐元瑜趕緊走人,不要煩他。
林安原也要過來拉沐元瑜出去,但他聽了兩人這兩句對答後,反而遲疑住了,不再動彈。
——他家殿下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喊他過來撵人。
還屈尊跟這個邊疆來的膽大包天沒有禮數的土霸王說這些話。
這兩句話聽上去沒什麼了不起,但林安知道,這是實話。
如果是李國舅在這裡,絕不可能聽到的實話,殿下隻會要麼客氣糊弄要麼直接撵人。
沐元瑜不知道這許多,鑑於朱謹深的病是拜她所賜,他再不耐煩,她也有的是耐心,繼續勸道:“怎會一樣呢?身體好了當然人要舒服多了。我知道這藥不好喝,但已經半溫了,殿下屏住氣,一口就能喝掉,苦也隻苦這一時。”
朱謹深道:“你怎有這許多廢話。我喝不喝藥,跟你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呀。”沐元瑜笑道,“國舅爺在外面的叫聲,殿下聽見了吧?殿下若不喝藥,病好不了,那大板子就得敲到臣身上了。”
林安撓簾子瞪眼:這土霸王真蠢!在外面明明講是關心他家殿下,就算是假的,這個話聽上去也更好聽吧?!
有這麼勸人的嗎?哼,就是把你的屁股打爛,殿下也不會心疼的——
朱謹深果然扭開了頭去,把眼都重新閉上了:“我不喝,你出去。”
他沒再聽到說話,過片刻,忽然覺得有微涼的瓷器碰到了他的嘴唇。
他一睜眼,隻見那藥碗已抵到了他唇邊,再往上看,沐元瑜狀似不大好意思地衝他笑:“殿下,臣隻有一隻手方便使喚,您別亂動,藥灑在被子上就不好了。”
朱謹深:“……”
他冷冷望向簾子邊的林安,道:“你——”
他一開口,苦澀的藥汁就流入了他口中。
林安一隻腳提起,欲動不動,快把自己糾結死了——這土霸王敢給他家殿下灌藥自然是膽大妄為,可、可殿下能喝藥也是極好的事呀!
他沒膽子灌,有人敢,他做什麼攔呢?反正不是他灌的,殿下要算賬第一筆賬也不是算他頭上。
林安想著,於是就——轉頭專心地去數簾子上的五福花紋了。
沐元瑜其實做好了朱謹深掙扎起來打翻藥碗的舉動,但這位殿下大概如外表一般,十分好潔,不能忍受黑糊糊的藥汁灑在身上的感覺,他的眉頭深擰著,居然順著她的姿勢把藥喝完了。
沐元瑜松了口氣,旋即:“嘶——”
她放在旁邊的那隻已腫成一隻饅頭的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遭了報復,但這報復跟十下手板一樣,都不是正經結仇會有的手法,她便仍不畏懼,把手拿到朱謹深眼前晃了下,皺著臉還跟他確認了一下:“殿下,先前臣冒犯殿下的事,算兩清了吧?”
朱謹深瞥了眼她的手:“一事不二罰。”
皇子殿下挺講道理的嘛。沐元瑜放心了,十下手板換既往不咎,這筆買賣其實劃算。
不想朱謹深接著道:“所以現在,就剩下你灌我藥這一件事了。”
沐元瑜:“……臣是為了殿下的貴體著想。”
就算她大膽了點,可既然是講道理的人,當知道她的好意,為這罰她不應該吧?
朱謹深道:“不,你是為了自己不挨板子。”
沐元瑜:“……”
她對著朱謹深說實話,是沒來由的一種直覺,就是覺得對他這樣的人說虛的沒用,不如坦誠以待,結果事實證明,上位者想給下位者穿小鞋,那怎麼都能穿上。
朱謹深望著她這樣,倒似心情好了點,勾了勾嘴角。
這是沐元瑜頭回見到他臉上有疑似笑意的表情露出來,就算他嘴角其實還沾了點藥汁,沐元瑜也不由呆了下。
她忍不住想,這位殿下笑起來完全不一樣,真好看啊。
☆、第36章
打十王府出來後, 已是暮色四合, 冬日日頭落得快, 再待回了沐家老宅, 天便黑透了。
沐元瑜和沐元茂各捧著一隻饅頭手回來,可把丫頭們心疼得不輕。
春深院裡此時已歸置收拾得差不多了, 鳴琴把兩人引到預備待客用的東次間裡, 兩人上了炕, 各據炕床一邊,把手伸在中間的炕桌上。
沐元茂舒服地呼了口氣, 完好的那隻手好奇地摸了摸炕上鋪著的猩紅毛毡,道:“我以前聽人說北邊人冬天都睡炕上,十分暖和,真的呀, 這毡子都熱乎乎的。”
沐元瑜“嗯”了一聲,問鳴琴:“有什麼吃的沒有?我和三堂哥都還沒用晚飯。”
鳴琴忙道:“吩咐下去了, 廚房裡有現成做好的, 馬上就送來。”
觀棋腳步急促地甩開簾子衝進來,手裡拿著兩瓶跌打損傷的藥膏,一邊忙忙往外倒,一邊心疼地直念叨:“世子在南疆長了這麼大,一根指頭也沒挨過人的,這可好,才進京叫人把手板打高了兩寸,京裡的人真是太壞了。”
鳴琴面上顏色也不好過, 不過她穩得住些,沒抱怨出口,隻拿過另一瓶,倒出來給沐元茂塗。
很快,兩人的手包成了兩隻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