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算聖諭了,沐元瑜就跪著應了,而後爬起來移步到床前,躬身道:“二殿下,致使殿下生病是臣之過,臣惶恐慚愧,不敢辯解,殿下有罰,臣盡領受。”
朱謹深望著她,一時沒有回應。
沐元瑜心裡怪怪的,她覺得這目光好像有點熟悉,很像是朱謹深從皮毛鋪子離開時望她的那一眼,一般的莫名,且注視的時間一般有些長,她不覺就記憶了下來。
朱謹深隻是在確定一件事情。
他確實不生氣。
遭遇到這樣的荒唐之事,他居然不生氣。
這感覺太奇異了,以至於他自己都不能相信,是以要這樣再三確認過,方能肯定。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換個人這樣冒犯他——
他現在應該已經不會再看見這個人了。
他不能繼續想下去,因為頭已經有些發重起來。
這樣一感覺,他或者好像又有那麼點生氣了。
因為生病太煩了。
就是這包子臉惹病了他。
他抬頭按了下額角:“林安,打他十下手板,戒一戒他急躁的性子。”
沐元瑜:“……”
懲罰來得猝不及防,十下手板當然不算重,她受得起,可皇帝那個口氣,都說不能怪責她了,明顯是打算放她一馬,把人情讓給兒子做了,結果兒子要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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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著懵,沐元茂急了,道:“二殿下,瑜弟是為我才出頭的,他沒錯,要打打我!”
朱謹深道:“哦,林安,也打他十下。”
沐元瑜與沐元茂對視:“……”
沐元茂的意思明明是“替”,不是“也”啊。
她都要以為他是個好人了,結果悶壞呀這二皇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國舅名字裡改了個字~
☆、第35章
林安就是那個很能叫嚷的青衣小帽的小廝, 此時回到府中, 他已經換了裝束, 著一身青貼裡, 原是個內侍。
沐元瑜一看應聲領命的是他就知道不好,他可是親眼見證了她怎麼冒犯他主子的, 這會兒怎可能手下留情?
但也不可能再討價還價了, 她自己的說的“盡領受”, 結果連十下手板都領得不痛快,那她道歉的誠意又在哪裡?不如開始就扯著道理抵賴了。
隻好眼睜睜瞧著林安去找了根戒尺來, 戒尺為竹制,約六寸長兩尺寬,尺上還刻著排版工整的館閣體小字,沐元瑜運目看去, 辨出了幾個,猜著應該是《千字文》之類。
這明顯是先生訓示蒙童用的器具, 戒尺通體油亮光滑, 當常為人握在手中使用,不知打腫過多少手板。
沐元瑜跟沐元茂站了並排,苦著臉挨個伸出手來。
林安得此機會,果真毫不手軟,戒尺高高揚起,打得十分盡情。
啪啪啪啪啪,連響了二十下。
打完兩人的手肉眼可見地迅速紅腫起來。
李飛章看得樂不可支,嘿嘿嘿直笑, 假惺惺還道:“別忘了,殿下說了,戒驕戒躁啊,這頓手板挨了,下回該長長記性了。”
不想他這句話說完,皇帝道:“還有飛章,打二十下。”
李飛章樂極生悲:“……哈?”
皇帝道:“此事皆由你脾性頑劣而起,沐家的兒郎們都受了罰,難道你反而無事?那朕豈不成了不能明辨是非的昏君。”
李飛章垮臉哀求:“皇爺,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這回就饒了我吧,那戒尺都是打小孩子使的,我這麼大人了,挨了多丟份啊。”
朱謹深在床上插了句話:“舅舅要體面的大板子,我這裡有。”
因生了病,他的聲音更啞了些,還帶了點鼻音,吩咐林安:“去前面問侍衛取來。”
林安應聲便去。
這回輪到沐元茂哈地笑出來,他原正往熱脹疼痛的手掌心吹著氣,這一下手上的痛楚瞬間輕了三分。
沐元瑜也忍不住笑了,道:“多謝皇爺主持公道。”
又小心地捧著挨打的那隻手轉個身,向朱謹深道:“臣也多謝殿下雅量教導。”
其實她嘴上說得周全,心裡卻感受到了一點這位二皇子風評的由來之處:敲了他們十板子還罷了,連舅舅也不放過,這是不分敵我無差別攻擊啊。
李飛章再小,好賴也是個長輩,雖然說這舅舅是元後家的,並非他自己的親舅舅,但就是因為不是親的,才該額外保持個禮貌客氣呀,哪有反起哄架秧子的?
得虧他還病著,都這麼不消停。
李飛章大驚失色,忙轉頭道:“殿下,我可是替你報了信的,你怎麼不幫我呢?”
朱謹深道:“我幫了。舅舅不是嫌戒尺太小家子氣了?”
這算哪門子幫!李飛章氣得要跳腳,又忙向皇帝哀求起來。
皇帝想了想,道:“今番你沒闖出大禍來,自己也算吃了些虧,換成板子,二十板是有些重了。”
李飛章一喜,就聽皇帝繼道:“就減半罷。”
說話間,林安響亮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啟稟皇爺,板子拿來了。”
他說著,彎腰小心地掀開半邊簾子,把拖來的板子給皇帝看,那其實更近似於一根木杖,度其長度尺寸,絕不是打手心用的。
李飛章一見就大驚失色:“皇爺,這、這可萬萬不行,我哪裡受得了這個!”
皇帝道:“你就是平時沒受過,受一回,才能有個懼怕,行事才能多些分寸。你如今還好用年少輕狂遮個羞,翻過年就加冠成人了,再叫人為這種事告到朕面前來,丟不丟人?你不要臉面,大郎總是要的。”
他說罷不再理會李飛章,吩咐左右:“好生服侍二郎,若有什麼,再去報朕。”
轉目向沐元瑜,想說些什麼,又止住了,“罷了,二郎病著,這會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兄弟倆初進京來,先回去洗個塵罷,安置好了遞折子進來,陛見時再說。”
沐元瑜沐元茂忙都躬身應了。
皇帝遂站起身來,領人去了。
沐元瑜見此,也就接著向朱謹深告了退。
朱謹深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恹恹,看不出喜怒。
而李飛章一見皇帝沒有親自監刑的意思,又活過來,立時又來糾纏朱謹深,叫他作假放水。
沐元瑜覺得這場景實在可樂,耍賴耍出這個結果來,出門路過那木杖時,就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了句:“果然此物方配國舅身份。”
李飛章氣得拿手指往外點了點:“小子,你給爺等著!”
沐元瑜早已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到廊下要走時,沐元茂把她拉著,嘿嘿笑道:“瑜弟,橫豎沒事,我們等等,看姓李的挨完大板子再走。”
沐元瑜好笑道:“好吧。”
兩人就等著,並不知道他兩個外人出去後,溫暖的臥房內已換了一番氣氛。
此時林安要請李飛章出去受刑,李飛章隻是不肯,賴著蹲在了床前。
朱謹深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舅舅,你再裝瘋賣傻試試。”
李飛章瞪大眼:“——殿下,你說什麼呢。”
“舅舅若不懂,就出去。”朱謹深並無耐心跟他糾纏,閉上了眼,“我不管你想做什麼,隻是你不要煩我。不然,我叫你什麼都做不成。”
李飛章似個大馬猴般蹲在床頭,微微僵住,再要糾纏,朱謹深身上發散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寂氣息,令他怎麼也無法下手。
錦簾掀開,一個小內侍小心翼翼地端了碗黑乎乎的藥進來:“殿下,藥熬好了。”
林安忙接過來:“我來服侍殿下。”
又向李飛章賠笑:“國舅爺,我們殿下還病著呢,您看——”
李飛章站起身來,道:“我知道了。”
他忽然利落起來,轉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