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的右手始終沒從小腹移開,過了一會,微微向下使勁,似是想感受一下胎兒的存在,光潔的雪緞料子泛出層層微浪一般的皺褶。
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坐了好一會,才慢慢又松開了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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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夫人送桌屏打臉柳夫人的事隔日就傳到了滇寧王妃耳朵裡。
“孟夫人也太得理不饒人了些。”許嬤嬤慢騰騰地點評了一句。
滇寧王妃嗤笑:“孟氏得理?她哪來的理?她是得寸進尺才對。”
許嬤嬤也笑了:“娘娘說得對。我一時老糊塗了。”
“先由她們鬧一鬧,我暫且懶得管。”滇寧王妃懶洋洋地道,“孟氏聰明,都聰明在了面上,柳氏才真不是盞省油的燈,看她如何應對罷,我瞧著她不得吃虧。”
柳夫人什麼應對也沒有做。
直到元宵過去,年節的最後一絲喜慶餘韻慢慢散去,各處當差運轉都恢復了常態,清婉院裡還是靜悄悄的,好似就打算把這個啞巴虧忍了算了。
滇寧王妃給妾室們定下的三日一請安的制度重新實施起來,柳夫人照著日子來,低眉順眼的,挨著孟夫人譏刺也不還嘴。
孟夫人當年險些被柳夫人這個沒根沒基的外來戶搶了院子,從此失寵沉寂,這一口多年的怨氣如今總算能吐出來,那是腳下生風,恨不得天天來給滇寧王妃請安,好能見著柳夫人找她的茬,那個精神勁恍如煥發了人生第二春。
似乎老天也幫著她,又過幾日,府裡不知從何處傳起一樁闲話來。
據說,柳夫人之所以見棄於滇寧王,是因為她心思大了,想搶滇寧王妃的管家權。
而滇寧王清明睿智,再寵妾室,不可能亂了綱常,使得妾室凌於正室之上,就為此事惱了柳夫人。
孟夫人聽到這則小道消息的時候,心肝一抖,如獲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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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報信的小翠眉飛色舞:“夫人,她們真是這麼說的,婢子哪裡編得出這話來。”
孟夫人精明地追問:“她們?她們是誰?”
小翠:“很多呀。”她撓著腦袋回憶著,接連報出七八個人名來,“——大家都這麼說,婢子聽到的時候,正好王妃娘娘身邊的丁香姐姐也在,我聽她問誰說的,但在場沒人說得清楚,這個說從嫂子那裡聽來的,那個又說從嬸子那裡聽來的,都傳亂了,知道的人太多,哪裡還分得出誰傳出來的。”
孟夫人皺了皺眉:“怎麼會一下子傳成這樣——唔,年都過完了,王爺還沒有去清婉院,柳氏失寵已經成定局了,人都沒了顧忌,倒也說得過去。”
小翠期盼地望著她。
她打聽了這麼好的消息來,這回總該賞她點什麼了吧?
孟夫人隻是沉思:“不過還是有點奇怪……”
怎麼會忽然就傳起這個話來了呢?
假如是真的,那事發當時在場的人一定不多,很可能是柳夫人的枕邊私語,能聽到的隻有她最心腹的一兩個丫頭,能傳這闲話的,也隻在這一兩個丫頭之間。
柳夫人如今這個狀況,有丫頭反水也算正常,但丫頭沒能力一夕之間把闲話傳得滿府都是還能把自己隱藏得好好的,這丫頭必定是另外投靠了主子。
王府後院之內,除滇寧王妃與孟柳二位夫人外,別的沒封號的婢妾都不值一提,絕掀不起一點風浪來。
這是個非常簡單的三選一的問題。
孟夫人很快理清了思路,目光炯炯地盯著小翠問:“你先說,王妃身邊的丁香也在?”
小翠忙點頭。
“她還問了話?”
小翠又點頭。
夠了,答案很明確了。
王妃這是放了風,又令身邊人去探探外邊的風向如何了吧。
柳氏這一遭,如牆倒眾人推,再無生理了。
哈,她心倒大,居然敢把主意動到王妃的管家權上去,這小賤人來得晚,是沒有見過王妃的手段。
孟夫人想到某些往事,心內不由顫了顫——其實在這漫長的二十來年中,滇寧王妃沒有出手對付過她,照理她不該懼怕滇寧王妃。
但滇寧王妃對付過滇寧王。
孟夫人那時初進府,親眼見到滇寧王夫婦因納她反目,滇寧王妃拿著棍子撵了半個王府,狠狠揍了滇寧王一頓。
那是真揍,過後好長一段時間滇寧王妃不許滇寧王進門,滇寧王隻能到她這裡養傷,她給上的藥,滇寧王背上那兩道青紫紅腫的棍痕,孟夫人這輩子都忘不掉。
太可怕了,悍婦把懦弱丈夫壓倒的不是沒有,可哪家敢拿棍子這麼打,滇寧王還不是一般男人,他那時已經封了世子了!
孟夫人打那時起種下了對滇寧王妃的深深畏懼,滇寧王妃極厭惡她,但滇寧王妃的厭惡表現形式與一般正房不同,她不找孟夫人的麻煩,而是找滇寧王的。
找一回,孟夫人的畏懼深一層。
滇寧王妃連夫主都不怕,收拾她一個小妾還不跟玩兒似的?
柳夫人好日子過夠了,看著滇寧王妃如今年紀大了,火氣消了,像個慈和的老太太了,居然敢去招惹她,哈哈。
孟夫人想一想,就直接失聲笑了出來。
小翠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夫人都這麼開心了,還不放賞?
總算這回孟夫人沒再叫她失望,樂夠了,從手上捋下個戒指給她:“拿著,你這份做事的心還是可用的,別偷懶,再有什麼消息,知道了及時來報。”
小翠大喜,忙不迭地接了過來,脆生道:“是,謝夫人賞,婢子一定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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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這時也正在榮正堂裡稟報。
這闲言幾乎是一夜之間傳起來的,以至於滇寧王妃知道的也並不比孟夫人早。
與孟夫人不同的是,其一,滇寧王妃知道這確有其事,隻是誇大了些——柳夫人吃了豹子膽也不至於一下把步子邁這麼大,搶上管家權了,但她有意染指一點家務是真的。
其二,滇寧王妃知道不是她放的流言。
這就奇怪了,源頭在哪?目的為何?
滇寧王妃沉思片刻:“去看看世子下學了沒有?回來的話請過來。”
丁香應一聲去了。
許嬤嬤低聲道:“娘娘疑心是哥兒做了什麼?”
“那倒不是,瑜兒不至於這樣無聊,便做了,也不會不與我說。”滇寧王妃道,“我想她是不是不留神讓別人套了話去,讓人覺出行跡,鬧了這場事出來。”
柳夫人究竟為何一下子失寵得這麼厲害,王府裡想知道的人可不少,假使有某個格外有心的人想起從沐元瑜那裡探聽,是有此可能的。
很快,沐元瑜過來了,她剛下了學,外頭的大衣裳還沒換,進來給滇寧王妃行禮問安。
“母妃找我?”
滇寧王妃招手叫她到身邊來:“有點事問一問你。”
就把流言說了,沐元瑜一日文課武課輪轉,還跟著通譯學暹羅話,時間塞得滿滿的,還沒聽到這些,愣了愣道:“除了母妃,我再沒告訴旁人。”
許嬤嬤柔聲道:“哥兒再細想一想,可有什麼人拐彎抹角地來和哥兒問過?”
沐元瑜認真回憶了一下,肯定地搖頭:“沒有。”
她說沒有就是沒有,滇寧王妃當即信了,道:“好了,也沒什麼事,你跟先生們學了一天,該累了,快回去歇著罷,叫丫頭們給你捶捶肩。”
沐元瑜笑道:“我不累,我就在母妃這裡坐坐,幫母妃分析分析,一會兒和母妃一起用飯。 ”
滇寧王妃笑了:“好,都依你,你前兒說那慄子側耳燉的雞湯鮮美,今天廚房又做了,放的料都和前兒一樣,你等會可多用點。”
沐元瑜想想那道雞湯的美味,笑眯眯點頭:“好,多謝母妃想著。”
然後她在滇寧王妃身側坐下,就琢磨起正事來。
怎麼說呢,在孟夫人看來,散播闲言的幕後真兇很明確,在沐元瑜看來也是一樣的。
隻是這個真兇的人選不一樣。
當日在場的可以視為三撥人馬,柳夫人及結香是一撥,沐元瑜及背後的滇寧王妃是一撥,滇寧王是另一撥。
柳夫人自己不可能往已經岌岌可危的自己身上踩一腳,沐元瑜和滇寧王妃沒幹,那剩下的,套句臺詞: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之後,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唯一的答案。
沐元瑜點點下巴,自語:“父王想什麼呢?”
雖然推導出了這個結果,但再往回追溯動機卻有點難,滇寧王要給妾室難堪,還需要這麼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