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走後,滇寧王微有倦意,但沒讓沐元瑜告退,留下她問道:“你可知我為何禮遇於他?”
一個正九品主簿,滇寧王肯搭理他確實已算得“禮遇”了。
這挺明白的,沐元瑜回道:“父王應當不隻是給他臉面,更是給朝中楊閣老的。”
座師與授業恩師有別,座師是循科舉制度來,例如進士一科三百餘,這科的主考官就是這三百名左右進士的座師,所以這名頭聽著唬人,並且確實存在莊嚴的師生關系,但實際上座師與進士之間未必就聯系得多麼緊密,有的進士中榜不多久就授官外任了,那可能和座師話都沒說過幾句。
張楨在這上面也沒有詳說,隻是帶了一句而已,聽上去他和楊閣老之間隻是泛泛,但前後聯系起來就不一定這麼簡單了。
其一,他是跟在楊閣老後面上諫的,那他這出頭有沒有楊閣老一份就不一定了,甚至想象力豐富點,他被貶到雲南這麼遠來有沒有替楊閣老一並擋槍的意義都未可知;其二,他說的二皇子欺負大皇子的細節絕非一般外臣能探知,以張楨的出身來歷,很難想象他自身有什麼渠道可以把觸角伸到宮裡去,這件事十有八/九是來自於楊閣老,內閣是個介於內朝與外廷之間的機構,為方便皇帝隨時垂詢,在皇城內設有值房,離著禁宮咫尺之遙,楊閣老要是聽到風聲進而打聽,那是不出奇的——而楊閣老能把這類深宮禁事拿出來與張楨討論,對他的倚重不言而喻。
這兩件事單獨發生時也許都算不了什麼,可能隻是沐元瑜陰謀論想多了,但同時交集在了一起,再要說是巧合,一般來說,真沒有這麼巧的事。
滇寧王目光贊許,又問:“你聽四位皇子事,有何心得?”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沐元瑜的表情跟著莊重起來,回道:“孩兒覺得——好愛我母妃啊。”
極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是個挺矜持的人,不這樣奔放地直抒感情,滇寧王冷不防聽到這麼一句,登時把牙都酸倒了,嘴角直抽:“你——”
沐元瑜仰頭衝他眨巴眼:“父王睿智勝我十倍,應當不用我多嘴解釋吧?”
這四個皇子的現狀,沐元瑜再一細想,就覺得挺唏噓的:怎麼說呢,有娘的孩子就是好,四皇子最年幼,還不滿十歲,然而孝順的名頭已經先刷起來了;三皇子差一點,但起碼沒人說他壞話;頂上兩個都沒見過生母的兄長卻是一般的倒霉蛋,一個腦子不好,一個品行不端,還都自帶了天賦屬性——體弱,就這樣還不團結,還要揮霍著本就不豐裕的血條互掐,哪天掐見了底,底下的弟弟們就該撿個現成便宜了。
滇寧王當然懂這層意思,女兒這般機靈,他原該誇兩句,偏偏她用這種方式說出來,滇寧王先倒了牙,跟著那股酸勁又酸到了心裡去,結果隻剩了一股沒好氣:“都是叫你母妃教壞了!”
滇寧王妃性情外放,是能摟著沐元瑜講出“娘的心肝兒”這種體己話的,滇寧王作為一個在這時代比較典型的嚴父,就絕不是這個路數。
他以前要表現對沐元瑜的寵愛,都是直接賞這賞那,所以沐元瑜的小金庫正經挺豐裕的,衝這一點,她覺得包容一下滇寧王的更年期不算虧本,笑嘻嘻地回道:“父王也要兒子表達一下?”
滇寧王揮手不迭:“去去去,誰稀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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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從善如流地去了。
留下滇寧王對著她的背影運氣:——居然真去了!
所以他不樂意見這倒霉孩子呢,該聽話的時候不聽話,不該聽的時候又聽了,越大越不好管教,但偏偏正經事上又十分清明,聞一知三,一些兒多餘的神不要他煩憂。
滇寧王第無數次心情復雜地想:這要真是個兒子,他還愁什麼——
可惜,她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把鍋蓋頂好先。
我。。好像感覺到了有些大大們隱藏CP的樂趣。。咳,不過表擔心,這麼高端的技能我暫時還沒有掌握到,所以男主仍然是出場就明確~
我數了數,站大皇子的多,比較強勁的理由是他描寫多,其實隻是上章沒寫完,現在泥萌有動搖嗎→_→(*  ̄3)(ε ̄ *)
☆、第 19 章
張楨這一來如過客匆匆,在滇寧王府的層面上說,什麼影響也沒有,倏忽便過去了。
隔得一日,滇寧王妃看完了小外孫,車駕於傍晚時分順利返回。
這兩日府中事物一切如常,滇寧王妃走前已做好了周全的安排,一應年節籌備有條不紊地進行,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之處。
掩藏在這其下的不妥,是又過了三五日之後才被有心人察覺了出來。
挺簡單,但又挺不簡單:前後加起來,滇寧王已有足足五日沒有踏入清婉院的院門。
冷冬時節,後院裡的人心卻為此悄悄燥熱浮動了起來。
侍妾們互相串門的頻率漸高,孟夫人的居處門檻一天之內被三撥人先後造訪。
來意都差不多,無論開場白是什麼,最終落點都殊途同歸——柳夫人是不是失寵了?
這一天來得有點突然,沒有預兆,讓人難以相信,但細一想,又好像很順理成章。
柳夫人受寵已經超過十年,這個時間非常漫長,漫長到了眾人都已經產生她將受寵一輩子的無望感覺——這無望是針對滇寧王原有侍妾的心情來說。
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柳夫人過了好幾個“千日”的好日子,她的面龐依然清婉動人,因為保養得宜,嘴角眼尾沒有絲毫痕跡,可不能否認,她的年紀確實已經不再鮮嫩了。
滇寧王如果對她產生厭倦,是一件太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孟夫人心裡本已如貓抓一般,再被侍妾們一攪和,更加難以按捺,但可惜的是她也沒什麼門路去打聽其中的切實問題。
她與柳夫人勢同水火,不可能願意纡尊降貴主動踏進清婉院的大門問柳夫人本人,要是平常吧,還好乘著早上去榮正堂請安時打探一下,但現在時近年底,滇寧王妃平時就不樂意多見底下的妾室們,借著年節忙碌的由頭,索性把她們這陣的請安都免了,她也沒法上門。
至於孟夫人自己本身得力的人手,柳夫人受寵若斯都栽培不出什麼勢力了,何況是她?
一群女人隻好坐在後院裡胡猜,同時瞪大了眼望著等著,此時時日尚短,還不那麼好說,因為滇寧王沒進清婉院的門不錯,但同時也沒召其餘侍妾,隻是歇在前院書房。
這個霧裡看花似的狀況使得侍妾們暫時還不敢做多餘的事,也不敢冒犯清婉院,隻是清婉院外,一直在路過的丫頭們多了些。
院內。
結香臉色蒼白,神情又慚愧又後悔又憤怒:“夫人,都是婢子的錯,婢子愚蠢,害苦了夫人。”
柳夫人的臉色也不甚好看,但沒有發怒,隻是道:“罷了,事已至此,不要多想了,順其自然罷。”
結香的淚珠迸出來,膝蓋一軟跪下去:“夫人,您去跟王妃娘娘稟報,就說我不安分,把我撵出去罷!”
柳夫人輕蹙了下遠山般的黛眉:“不要胡說。”
結香眼眶通紅,哽咽道:“夫人,我沒胡說,我胡言亂語惹怒了王爺,您明知如此,還什麼都不做,對婢子沒有任何懲罰,王爺看在眼裡,心裡要怎麼想呢?”
柳夫人道:“如何沒有懲罰,我不是已經說了,罰你一年的月錢,降成二等。”
“但我還在夫人身邊,王爺如今不來,很顯然並不滿意。”結香的淚珠砸在地上,“夫人,您不要為婢子一個卑賤下人惹怒王爺,婢子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夫人能保婢子到今日,婢子已經很感激了。”
柳夫人沉默片刻,反問:“你能擔保,我撵了你出去,王爺就能回心轉意了?”
結香:“……”
這她哪裡敢保證?她要是能掐滇寧王的心意掐那麼準,那天也不至於一句話把滇寧王惹得抬腿就走了。
柳夫人嘴角微動,露出了一絲苦笑:“既然不知道,就不要亂出主意了。固然你行事莽撞,但也有我心意不堅,有妄想叫你看了出來之故,非你一人的過錯,如今叫我拿你填坑撒氣,又有什麼意思呢?”
結香感激無盡,伏地嗚咽得停不下來。
拿下人撒氣頂鍋的主子還少嗎?別說這事確實是她惹出來的,就是下人本無過錯,被遷怒吃掛落的也大有人在。像柳夫人這樣是非分明寬容溫柔的主子,才是罕見。
柳夫人彎腰扶她:“好了,別哭了,就算王爺從此不來,王妃不是個會作踐人的性子,我若受了旁人欺辱,去求王妃做主,王妃也不會坐視不理,日子照樣過下去就是了。”
這旁人特指孟夫人,柳夫人再失寵,她身上有夫人品級,隻要不是她本人太懦弱到提不起來,那普通侍妾就欺負不著她。
“怎麼算‘照樣’呢?”結香急了,忙胡亂抹了把眼淚抬起頭,“您就看院子外面那些探頭探腦的小丫頭們,這才幾天,她們已經踩了上來!夫人金玉一樣的人,怎麼能受這個羞辱,婢子絕不甘心!”
“那你又能如何?”
結香猶豫著道:“王爺一直歇在書房,並沒召見別人,也許還有緩和的餘地,夫人是不是燉一道暖身的湯水——”
這是妾室們邀寵常用的手段,不算別出心裁,但她不太敢說下去,實在又怕自己出錯了主意。
柳夫人沉思了一會,搖了頭:“——有些行險,如果王爺不肯見我呢?如今外面那些人還並不確定王爺的心意如何,我這一去,如有不諧,就等於告訴她們了。”
結香想一想也是這個理,心焦不已:“那要怎麼辦才好?您和王爺間總這麼冷淡,更不是事啊。要麼,世子那邊——”
滇寧王是這座王府至高無上的天,有臉面有能力左右他決定的人太少了,滇寧王妃算一個,但滇寧王妃的地位太穩了,底下的妾室們無論怎麼鬧,都威脅不到她,她用不著使什麼抬一個壓一個的手段,那就沒必要理會柳夫人。
再就是沐元瑜了,不管怎麼說,王爺冷淡這位小世子的時候,她們總是努力幫著說過話的——
“這個念頭絕不要有!”柳夫人的聲色立即嚴厲起來,“你忘了我和你再三說過的,不要管世子的事。如今王爺隻是不再來這裡而已,尚沒有降下任何懲罰,你膽敢拉扯世子,後果就不一定如此了,哪怕這裡就此一直冷落下去,也不要動世子的念頭!”
結香嚇了一跳,忙道:“是,夫人不要生氣,婢子也是一時急糊塗了,夫人先前說的話,婢子都記著的。”
柳夫人的臉色方緩了一點下來:“這樣才對。”
靠不住的找了沒用,靠得住的又不能找,結香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好一會終於又想出來一招:“實在無法的話,夫人請個大夫來瞧瞧——?”
這是讓柳夫人“病”了。
柳夫人心中一動,這倒不失為一個對策。
指個胸悶心悸的由頭,請大夫來開個太平方,滇寧王聽到了,若憐惜她自然會來看一看,若不來,她就順著這由頭“病”得更重一些,不用出院門,短時間內至少也不用出去受孟夫人的嘲笑。
她慢慢點了點頭:“可以一試——不過現在還是罷了,後日就要開祠堂祭祖了,這時候我請大夫熬藥的,沒得讓人覺著晦氣,待過了這個年罷。”
結香眼眶一熱,眼淚差點又要掉下來。夫人往日何等榮寵,一朝出了點錯,竟連請大夫這樣的小事都要小心翼翼地算著時候。
怕惹柳夫人傷情,她硬忍了回去,鼻音濃重地道:“是,都聽夫人的,婢子這回一定不自作主張了。”
柳夫人哪裡看不出來?微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