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表情有瞬間的扭曲,伸著手要扶不扶,“這是怎麼說,你有身子的人,別傷著了。”
施表妹沒等她的攙扶,很有自覺地自己站穩了,哭道:“怪我一念之差,如今都不知道有沒有緣分留下這個孩子。大嫂子,我在府上叨擾這麼久,蒙嫂子不棄,一直很照顧我,我有今日,也多賴嫂子不嫌棄,如今隻求嫂子最後再疼我一回。”
沐大奶奶眼中閃過尖銳的厲芒——她小看了這沒皮沒臉的小賤人!
什麼“我有今日”,得了她的好處,竟還敢反過來要挾她!
“二娘,你一時糊塗,做出這樣了不得的事,我又能有什麼辦法?我能幫你的,”沐大奶奶語帶機鋒地道,“都早已幫過了。”
——蠢貨,你以為誰讓人去通知的楊晟?楊晟現在若沒有來,你肚子裡的孽種都差不多該下來了!
施表妹卻不放棄,她已經無路可走了:“大嫂子,求你最後再幫我一回,以後我再也不敢來煩擾,絕不會給嫂子添更多的心事。”
沐大奶奶幾乎要冷笑出聲:“二娘這話說的我都不懂了,我犯得著添什麼心事?你是急得發暈了罷。”
心事?她確實是有的,但她的心事是怎麼來的,不正拜這不要臉的小賤人所賜,她的丈夫常年在衛所裡,一月回來不過幾天,居然都能叫這小賤人差點勾搭上——這春秋大夢還是少做,老實滾去沐芷芳那個母老虎手底下受活罪罷!
她二人的啞謎打得沐二夫人終於聽出來不對了,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輪轉,想問句什麼,未及出口,忽覺衣襟緊了緊,卻是叫沐元瑜輕輕扯了一下。
沐二夫人低頭,沐元瑜衝她眨眨眼。
現在問,反而是問不出什麼來的,聽這兩人不自覺地繼續往下對嘴,才更方便琢磨出更多信息。
就在這個小動作間,施表妹擦了下淚,她哭到現在了,不論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實在也都累得流不出淚來了,這一下擦過,她一雙眼眸便隻是紅通通的,把沐大奶奶望著,輕輕地道:“大嫂子真要對我如此絕情嗎?”
沐大奶奶大怒,誰都不會對曾經向自己丈夫暗送秋波的女人有好感,她現在這麼當面對施表妹說話已是十分忍耐了,不想她毫不識趣知恥,竟一句句倒著逼到她頭上來,她憑什麼?!
不錯,她是幹了點不好讓沐二夫人知道的事,但難道施賤人就好意思往外說嗎?這一副有恃無恐捏著她把柄的狂妄模樣,簡直讓她想吐。
就算讓沐二夫人知道又怎麼樣,她根本從沒怎麼在乎過這個大不過她十歲的年輕婆母,這頂糟爛汙的蓋子揭開,她完全承受得起後果,可這小賤人的夢就該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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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那個畫面,沐大奶奶居然興奮起來,對啊,並不隻有嫁禍江東這一條路,讓這小賤人懷著孽胎夢碎當場豈不是更加好看,更加解恨!
至於她心底順帶著的另一層算計,雖則因此有點半途而廢,但事情進化到這一步,差不多也夠了。
於是沐大奶奶呼吸微微急促,居然笑了,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二娘,你繞來繞去,饒了這麼大個彎子,把太太都聽糊塗了,這兒又沒外人,何不有話直說呢?你這麼不依不饒地拉扯著我,無非是因為是我讓人引你識得的楊家妹夫吧?用不著你遮掩了,我自己跟太太認罪,罰我什麼,我都領著。”
沐二夫人同沐元瑜:“……”
沐元瑜還好一些,不是她自家事,她的驚訝仍屬於旁觀者,沐二夫人就直接是頭腦一嗡了:“你——二娘怎麼得罪了你,你這樣害她?!”
沐大奶奶冷笑:“太太心裡還是娘家人好,一說就是我害她,何不問問您這位好侄女,她是幹了什麼,讓我這樣對她!”
施表妹的臉白得幾乎沒有人色,出口的聲音抖得不像樣:“……大嫂子,你別生氣,是我情急冒撞了,你別惱,我給你賠罪。”
晚了。
沐大奶奶已經自曝其短,怎麼可能還及時收手放過她?跟著就道:“你不肯說,這也正常,我都不好意思替你說——”
她忽然轉目望向了楊晟,以一種近乎憐憫的態度笑道,“楊家妹夫,你以為你是第一個撿到她鴛鴦繡帕的的男人嗎?不,我的丈夫才是——或者,也不一定,這是我知道的,二娘一手好繡工,可惜記性不大好,到底‘不小心’在外面丟了多少個,就隻有問二娘自己了。”
沐大奶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看上去一點也不激動,因為她的情緒在這個揭蓋子的過程中已經發泄了出去,她多少個夜裡輾轉反側,偶一睡著,沒過多久又從噩夢裡驚醒,這些她擔的驚受的怕,對丈夫的怨與對施表妹的恨,在今日終於能做出個了結,她整個人神清氣爽。
沐二夫人就很不好了,眼前發暈地問:“有這種事?你何不早告訴我?!”
沐大奶奶與她相對而立,譏诮笑道:“我怎麼告訴太太呢?我怎麼知道,這不是太太樂見其成的事?”
想一想,娘家大歸的侄女,和已成年無法掌控的原配所出嫡長繼子,是不是看上去很般配?若能湊到一起,既解決了侄女的下半生,又在繼子身邊有了個自己人,沐二夫人哪怕不主動成就,但施表妹自己出力做成了,她難道還可能反對嗎?
沐二夫人想辯解,然而陡然從心底生出一股無力,她還能說什麼?就算說清楚了又有什麼意思?這個長媳從頭到尾聲色不露,如果不是施表妹被逼急了先拉扯上她,也許直到施表妹到楊家去被沐芷芳虐死了,她都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麼段冤孽。
在場的下人們起初以看熱鬧為主,沒想到峰回路轉出這麼一段,都懵了,但最懵的是楊晟,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種在情場縱橫多年的浪子別的也許泛泛,對情/事還是極有心得的,都不用沐大奶奶再提出什麼細節證據,光看施表妹的反應就看出來她確實有鬼,一時臉都有點綠了,並且覺得自己的腦袋更綠。
他不在乎施表妹嫁過人,但不表示他能不在乎施表妹有廣撒網亂捕魚的嫌疑行徑;如果他是打算玩個露水情緣也還罷了,但他是把施表妹當個正經的小婦人打算納進來當二房的,那麼對她的操守總還是有那麼點要求——至少,前頭不能勾搭過沐大吧?
還做得不隱蔽,讓人家主母逮出來了,這要是再納了她,沐大是他隔了房的大舅子,兩邊來往再少官場上總有碰面的時候,這往後得怎麼見吶?
想到自己先前還去維護施表妹,為此不惜得罪長輩,這二愣子似的行徑全落入了在場諸人的眼中,楊晟動了動嘴,罵了句髒話,抬步就走。
這臉丟大了。
下人裡還有人下意識邁步想攔,望見沐二夫人鐵青著臉並不發令方反應過來:本就是要撵楊晟走的,現在他自己呆不住了正好,至於施表妹,她自家不檢點與楊晟勾搭成奸,又不是楊晟對她用強,難道還指望著問楊晟要什麼賠償不成?
別人都不動,施表妹是不能不動的,但她要還像先前一般在楊晟懷裡還好,偏偏到沐大奶奶那邊去了,楊晟大步流星,毫不留戀,她再去追又哪裡追得到,堪堪碰著楊晟的衣角就被他頭也不回地用力一揮,險些摔倒,再看時,楊晟早出了二門飛一般去了。
這份幹脆讓沐大奶奶大笑出聲:“哈,男人——以為對你多情深義重呢,原來不過如此!”
沐元瑜都禁不住無語。她這個二姐夫看著人高馬大,實則在責任心上就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一時熱情上來了二房都能許出去,一時逆了心意甩手就走了,連多餘的追究都懶得追究,更不考慮善後,隻能說,千萬別隨便挑戰浪子,這種人動情容易,絕情同樣容易。
不過施表妹這智商也是掉得有點厲害,再無路可走去找著沐大奶奶做什麼,兩個人手裡捏的把柄輕重根本不對等,還極容易激怒沐大奶奶。果然,沒脅迫住沐大奶奶,隻把自己後路斷完了。
陷入絕望的施表妹轉臉,隔著一段距離望向正笑得滿臉暢快的沐大奶奶,目中五分恨三分毒兩分淚,忽然也笑了:“——大嫂子,你心太急了,為何不等我說完話呢?你將我推給楊郎,隻是嫌我和大表哥多說了兩句話嗎?元茂表弟和滇寧王府的小世子爺處得好,難道不是更戳你的眼嗎?”
吃瓜群眾沐元瑜:哈?
作者有話要說: yuzaiyuyuan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24 22:00:13
husthustlee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27 12:57:04
bay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30 07: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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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泥萌~~(*  ̄3)(ε ̄ *)
☆、第 12 章
驚訝還有自己戲份的沐元瑜第一下恍然大悟的是,原來施表妹先前話裡藏話用以要挾沐大奶奶的並不是所謂的牽線,這樣一來就合理多了,否則施表妹未免顯得太自尋死路。
她第二下想到的是,沐大奶奶顯然是會錯意了,這也不奇怪,兩個人本來就各懷鬼胎,為著各自不可說的目的有過一個短暫的所謂“同盟”,但這種脆弱的關系不能給兩人帶來任何默契,在此時陰錯陽差地撕破臉,偶然的同時也有其必然。
然後她才去想,她和沐元茂交好怎麼能礙著沐大奶奶了?
憑心而論,她和沐大奶奶是很不熟的,不熟到了她現在去回想自己是不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說錯了話得罪到沐大奶奶都想不出來,不是她粗心,而是雙方交集真的太少,她很確定她是真的從沒有能惹到沐大奶奶的地方。
沐大奶奶此刻的表情,大致可以等同於先前施表妹被揭穿和沐大間那點不可說的故事時,錯愕,震驚,恐懼,隻是額外還多了恍悟與懊悔。
“……”她到底老練些,露餡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很快管理好了表情,並且就著那殘餘的震驚給出了反擊,“你胡說什麼?這我可真是一點都聽不懂了,我知道你現下恨我,不過這樣亂咬人對你——”
施表妹此刻的心情堪稱恨毒了她,再沒耐心布置長線,當即就打斷道:“大嫂子說我胡說,那不如把春芽叫來聽一聽她的說法?那是大嫂子苦心安排下的人,我與楊郎相識都多賴她周全,想必她的話大嫂子總是樂意聽的?”
沐元瑜不認識這個春芽是誰,不過聽其話音,並不難猜,施表妹借住在府裡,沐二夫人總需要給她配一兩個這邊的丫頭好傳話服侍,其間不知如何,被沐大奶奶鑽了空子,安插了自己人進去。
這施表妹實在也是個人物,期間察覺出來又反過去策反了春芽,從她嘴裡掏出來沐大奶奶的短處,若不是剛才沒把握好分寸,一下把沐大奶奶刺激過了直接砸場,說不準她還真有本事在這極端逆境裡翻盤。
沐大奶奶大約是沒有料到這一點,眼神閃了閃,旋即道:“說我引你認識楊晟我認,你現在這些沒影子的話卻同我沒有分毫關系,我都不知你從哪裡妄想出的,喊了春芽來又怎樣?她一個敢引主子與外男成奸的奴婢說的言語難道還能信真不成?”
這可真是橫是她的理,豎也是她的理:明明春芽是她的人,聽她的指使才做了回不該做的紅娘,但現在她發現春芽不可靠了,立刻翻臉把春芽打入不可信任的那撥裡,要剝奪春芽的話語權,用的理由卻正是春芽曾為她做事。
沐元瑜簡直目不暇接——她在滇寧王府裡被滇寧王妃保護得密不透風,便是滇寧王,因怕被人察覺她的真實性別也不敢讓人十分接近她,不管是柳夫人孟夫人還是底下那些沒名頭的侍妾,她們的人連近身都不能,當然更沒法給她使什麼絆子,她穿來七年都沒感受過所謂的宅鬥,今番這緊鑼密鼓的短兵交鋒才讓她大開了眼界。
咳,雖然照理說楊晟都走了,沐元瑜很該也跟著走,不要再旁窺人家的府內私事,但她實在舍不得動腳,正好沐二夫人也讓驚呆了,沒想起她來,她就假裝隻鹌鹑般戳在原地不動,盡量減輕存在感。
可惜這好景不長,施表妹跟著就駁:“能不能信真,總要聽過了才知道。大嫂子怕見春芽,那就我先說了與眾人聽,回頭再與春芽對證就是。因沐家兩房舊日裡有矛盾,連帶著大表兄和二表兄都不許與那邊有來往,這原本沒有什麼,但許多年過去,輪到元茂表弟了卻——”
“住口!”
這一聲卻不是沐大奶奶喊的,而是沐二夫人發出來的,她的臉色變得比先前與楊晟對峙時還要難看,瞪著施表妹的目光堪稱兇惡,“我是待你太寬松了,慣得你什麼胡話都敢往外謅!人呢,都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把她押回去!”
下人們被這一出一出的整得確實傻了,最末施表妹這段剛開了頭的爆料,有的老人能意會聽懂,年輕些在府裡伺候時間不長的就迷糊了,聽到沐二夫人吩咐,嘴裡胡亂答應著,去抓施表妹的動作未免因此緩慢了些。
還有人到處張望,試圖從看上去“懂了”的老人那裡得到些分享提示,這一望,就望到了垂花門外——
沐二老爺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的位置其實不算隱蔽,但施表妹和沐大奶奶互鬥的這場戲來得意外又精彩,以至於竟然沒人發現他是什麼時候趕回來的。
亂七八糟各懷心思的下人們瞬間噤了聲。
然後——
沐元瑜就被毫不客氣地趕走了。
*-*
領著護衛踏上返家路程的沐元瑜難得地心情不怎麼美好。
她獨自坐在車裡,抱著個圓圓手爐嘆了口氣。
以後再想來找沐元茂難了。
施表妹話雖未完,但聽在她這等知情人耳裡,其實也抖摟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