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知道林杏兒怎麼找盧廷鬧的。
半夜,盧廷頂著一張被抓破的臉,滿面陰沉來找我:
「金鑲玉,誰準你停了家用的?」
我放下話本:
「我自己的錢,想怎麼用,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怎麼,你想軟飯硬吃?」
盧廷臉一黑:
「若不是看上你經商有道,你以為一介商家女,進得了我盧家的大門?
「些許銀錢都使不得,你留在盧家有何用?
「我這就寫下休書,休了你!」
「行啊,」我不急不慢掏出一沓信箋,「正巧長公主想登門喝茶,我還愁盧家院子不夠大呢。
「哦,還有戶部尚書嫡女、禮部侍郎夫人……」
我一張張信箋數過去,盧廷昔日巴望不上的權貴,如今主動向我遞來橄欖枝。
本以為盧廷會惱怒,誰知他竟然眼神繾綣:
「我已成婚一年,徐二小姐竟還記得我,難為她情深……
「當年,若不是我家道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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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徐二小姐竟然眼瞎看上過他?
怪不得對我有敵意。
恰好,成了我的機遇。
盧廷陷入回憶中,深情款款地追憶了半天,我掏了掏耳朵,感覺聽到了髒東西。
沒想到盧廷說到最後,居高臨下看我一眼,來了句:
「我如今也算功名在身,正好休了你,娶徐二小姐進門。」
我手一頓。
幹什麼啊,不知道掏耳朵的人很脆弱嗎!
怎麼還講起笑話了?
我匪夷所思:
「徐二小姐不想見你。她來,是想找我買些胭脂水粉,入、宮、選、秀、去。
「你多大臉啊,區區校尉,就敢肖想尚書嫡女了?」
盧廷一窒。
他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甩了袖子,怒氣衝衝走了。
我悠然闲適地拿起話本。
我心痒難耐地放下話本。
一個笛哨喚來金桃,叫她跟上盧廷。
話本,哪有身邊的大戲好看啊。
9
金桃兢兢業業為我轉述。
盧廷拎著一壺酒,醉醺醺回了林杏兒的院子,嘴裡絮絮叨叨:
「盧家祖上盛世高門,出過八位宰相,帝女爭搶著嫁進來。
「為何偏偏到了我,便家道中落,落到這樣下場?這些賤婦,個個狗眼看人,瞧不起我……」
林杏兒大著肚子出來扶他。
盧廷一把抓住她:
「杏兒,唯有你不曾嫌貧愛富,是真心愛我的……」
林杏兒:
「啊?」
盧廷情深義重道:
「旁人即便高官厚祿,到頭來也是一無所有。
「我們卻有金子般的真愛啊。」
林杏兒:
「他們有金子啊。」
盧廷皺眉:
「杏兒,難道你也覺得我家窮,看不起我?」
林杏兒趕忙搖頭,腦漿子要搖勻了:
「怎會?能陪在夫君身邊,哪怕風餐露宿也甘願,隻是不忍心我們的孩兒……」
林杏兒撫了撫肚子,梨花帶雨:
「還未出生,便是庶孽,在娘胎裡,吃糠咽菜,也沒享過一天福。夫人每日燕窩魚翅吃著,不願給夫君的孩兒分一杯羹……」
盧廷將她攬在懷裡:
「若你生下兒子,我娘心疼孫子,興許松口讓你做平妻。金鑲玉無子,她的東西,到時候不都是我們孩兒的?
「我再去戰場上,搏一個诰命夫人給你,定叫你風光無限。」
林杏兒嬌羞道:
「刀劍無眼,我不舍得你再去搏命。」
盧廷堅定道:
「在卑賤之時,你選了我,我要證明你選對了人。
「杏兒,我此生必不負你。」
一年後,他出徵回來,帶回第二個女子。
10
「我對靈兒是真愛,非她不娶。
「金鑲玉,我們和離吧。」
盧廷擲地有聲。
葉靈與他並肩而立,坦然的目光直視著我。
「行啊,我把家私帶走。」
我懶洋洋站起身子,在盧宅走了一圈,梅開二度:
「紫漆描金山水床,我的。
「金漆點翠玻璃圍屏,我的。
「黑漆描金五蝠雲紋靠背椅,我的。」
我走到他倆身邊,屈指叩了叩瀝粉金漆雕花木柱,也是我的。」
葉靈揚聲道:
「我與盧郎生死之交,情深義重,不論高宅大院還是陋室草堂,我都會同他一起。」
我訝然,見她神情坦蕩,倒是高看了一眼。
盧廷卻震驚地打量著自家,驚喜道:
「家裡東西怎麼又換了一批?還這般華貴?
「莫不是夫人今年賺了許多?」
我聽著這句「夫人」,頓覺惡心無比,但想起這一年的收入,又忍不住得意起來。
當初,徐二小姐聽了我的推薦,買了鮮花香露。
入宮選秀時,她周身香氣彌漫,引來蝴蝶環繞,皇上見之大悅,封她為芳妃。
一眾秀女中,唯她得了封號,一時間風頭無兩。
金家胭脂鋪也嶄露頭角,受到各家夫人、小姐們的追捧。
想邀寵、相親,或者自個兒愛美的,便買些蘆薈凝膠、各味香露、各式紋身貼,使勁捯饬自己。
不想的,專挑擬真大蟑螂頭飾、毛毛蟲項鏈、撲稜蛾子耳環,憋壞嚇唬別人。
折騰得雞飛狗跳,就連皇帝都遭了老罪。
中秋宮宴前,徐二小姐又來信一封。
說宮裡妃子個個身懷絕技,不是唱歌跳舞,便是冰嬉舞劍。
她隻會吟詩彈琴,乏味至極,毫不起眼。
想學歌舞,又拉不下臉,怕被尚書大人怪罪。
請我想個法子幫她。
我忙不迭應下來。
那可是宮宴!多好的宣傳時機!
我苦思冥想數日,終於為她量身定制了一套行頭。
宮宴當夜,徐二小姐一襲銀白長裙,懷抱瑤琴,款款而至。
她懷中的七弦琴,琴身竟是純淨透明的琉璃。
琴弦在月光下閃著銀輝,通透明淨,不似凡物,倒像是神仙用的東西!
她玉手撥弦,一支清曲婉轉悠揚,真恍如神妃仙子一般,清冷皎潔,不可方物。
既不失尚書嫡女的莊重,又引得皇上目不轉睛、如痴如醉。
宮宴第二天,滿京城的達官貴人意猶未盡之時,金家琉璃鋪盛大開業!
有淨白的琴、明淨的棋、通透的鎮紙、明亮的畫框……
郎君公子們見了便邁不開腿。
ẗū́⁷更有清透的碗、明亮的窗、晶亮的首飾,夫人小姐們也挪不開眼。
貴人們一擲千金,很快買空了鋪子,工匠們加班加點,還是供不應求,我隻得在郊外建了工廠,招了幫工,才勉強供應上。
客人紛至沓來,鋪子財源滾滾。
我的生意紅紅火火。
記憶回籠,我看著盧廷滿面喜色,不禁微微一笑:
「是啊,賺了挺多,不過都是我金家的財物,和你盧家沒什麼關系。」
盧廷訕訕一笑:
「我是你夫君,你的錢不就是我的錢?
「如今我已是四品將軍,由我護著,你的生意更能日益壯大。
「而我用錢在朝中打點一二,保不準再升上一升,豈不兩全其美?」
我掏了掏耳朵:
「啊?我剛剛好像聽見要和離……」
盧廷連忙擺手:
「怎麼可能,夫人這般聰明能幹,我珍之重之,怎會和離?
「這葉靈,到底救了我一命,若是夫人願意,便抬為平妻,若是不願,當個妾也罷了。」
我不由拍手叫好:
「又被救了?真是奇了怪了,你一個大男人打仗多年,驍勇的事跡沒見著,見天被女人救。
「沒了女人,你活不了是吧?」
我目光朝下打量他:
「旁人都是一個妻子,偏你要兩個。怎麼,你有三頭六臂,兩根線頭?
「一頭二臂,還妄想齊人之福。」
盧廷受到這般羞辱,當即氣血湧上天靈蓋,猛地拍了一下柱子,柱子震下一塊金箔,他看呆了,怒氣哽住了,於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回頭對葉靈說道:
「靈兒,你惹了夫人不喜,就做個妾吧。」
葉靈莫名其妙:
「你許諾我做你的妻,我才同意與你返京。
「而今變卦,我憑什麼答應?」
盧廷嗤道:
「四品大將的妾,多少人擠破頭想當,看上你是你的福氣。
「若離了我,你又能去哪?在京中幹些苦力,賺的銀錢,連馬厩大的地方都租住不起。」
葉靈硬邦邦道:
「我回邊疆就是了,天大地大,哪裡容不下我?」
沒想到這姑娘這麼硬氣,還挺合我胃口。
我露出一絲贊許的笑容。
盧廷見我笑了,竟然漲紅了臉,以為我在笑他連個女人都留不住。
他咬了牙,極度失望地看著葉靈:
「靈兒,我以為你看重的是我的人,沒想到隻是正室夫人的位置,原來你和那些攀高枝的女人一樣,竟是我看錯你了。」
葉靈急了:
「我不是,我沒有!
「我救你時,根本不知你是世家子弟!」
盧廷失落地垂下頭,聲音輕輕的:
「那你為何不肯嫁我了呢?」
11
不知道盧廷怎麼忽悠的。
總之,葉靈松口當了貴妾,又是一頂小轎抬進門。
洞房當夜,我激動地備好了五香瓜子、鹽焗花生和香甜果酒,聽金桃講那過去的故事。
隻聽,當盧廷與葉靈相擁在床上,紅燭滴淚、濃情蜜意之時,林杏兒闖進了大門!
她兩眼泛紅,哭哭啼啼:
「盧郎,你回來了,我等得你好苦!
「自你走後,我茶飯不思,日盼夜盼,沒想到,竟盼來你納妾的消息!
「你曾說要抬我為平妻,說此生不會負我……原來都是假的嗎?」
盧廷見到她的模樣,怔愣一下,艱難道:
「你是……林杏兒?
「一年不見,你……圓潤了不少,不像茶飯不思的樣子。」
林杏兒與昔日嬌媚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臉龐浮腫,面上生斑,整個人肥了一圈兒。
她聽了這話,怯怯後退,隱在燭光的陰影裡,同紅燭一樣流下兩行淚來:
「我為你懷胎十月,嘗盡苦楚,才變成這樣。生子時,我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所幸孩子生下來乖巧,長得像父親,盧郎可要瞧瞧?」
盧廷聽了忍不住大喜,連忙去抱孩子:
「我有兒子了?我們盧家有後了?」
林杏兒的聲音弱了下去:
「是、是女兒……」
盧廷頓時冷了臉,收回了手。
林杏兒一時不察,險些將女兒摔在地上,手忙腳亂將她抱回懷裡。
女兒受了顛簸,開始大哭起來。
盧廷皺起眉,冷聲道:
「吵死了!既然生了個賠錢貨,還帶來見我做什麼?大喜的日子平添了晦氣!
「這副醜樣子,看見你就煩,給我滾出去!」
林杏兒哭叫起來:
「我也曾年輕貌美過,如今你要為了這個賤妾,羞辱我至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