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辯解:「可我在想辦法,我沒想到你去了…」
「我去了,可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自己。」我打斷道,「爾玉死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怨恨過自己,為何年少時任性至此,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讓她一個人面對那些危險。」
「便是選個我不喜歡的,至少也能為她出出力,而不是隻能屈於後院,整日與你計較程姝。」
「我是想隨她去的,可又羞於面對她,我怕就算在閻王爺面前見了她,也被你謝家拘俗,不是幹幹淨淨一個人。」
「說到底,我還得感謝二皇兄。」我自刎而死,謝家怕是不敢給我收屍,反而讓我得償所願了,「所以謝圖南,我們兩不相欠了,絲毫關系也沒有。」
「可他也是謝圖南。」他這樣反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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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一笑:「他是,可他不是你這個「謝圖南」。」
這下「謝圖南」沉默了,我其實明白,也許他是真喜歡我的,隻是說,在他的心裡,還有謝家比我更重要,哪怕讓步一點點,他也不肯。
「你是謝家嫡孫,你的一切都要和謝家扯上關系,所以即使喜歡我,你也會有別的思量,永遠不能偏私。」
「所以,我喜歡的是這輩子的謝圖南,是如我當年一般任性,毫不顧忌偏心的謝圖南。」
我想也想得到,「謝圖南」聽說了謝圖南為我做的事,一定是面色不屑,他是謝家的繼承人,不顧惜家族才是最讓人恥笑的。
可我就要這些偏心。
「謝圖南」的肩膀頹然,說道:「連溪,我想你,我日日求神拜佛,就求能再見你一面。」
「三十多年吶,我留著你所有的物件,就連睡覺,都要抱著你的衣衫。」
「我在謝家小輩,挑了個性格最像你的,長的最像你的,把她當做我倆的孩子一般養大,日日見她,就如同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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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好不容易,你又能站在我的面前了,你卻和我說,不喜歡我了。」
我沒有回應他。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語氣乞求:「我和你道歉好嗎?」
「那我也求求你,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他說這許多,又有何用,「我不要你,我就要他。」
他那些自以為深情的舉動,我一件也不知,我活著的時候,日日用程姝來氣我,永遠要我妥協,讓我為他讓步,到我死了,他卻成了這世上最情深之人。
「謝圖南」被氣急了,說道:「若我就不呢?」
我輕輕一頓,忽然脫口而出:「你想再逼死我一次,謝圖南。」
我知道我不能再任性妄為,爾玉正是要緊的時候,我這個長公主要是再做出出格之事,硬要和謝家退婚,必定惹人非議。
可一想到和這個「謝圖南」過一輩子,我就覺得萬般痛苦。
「謝圖南」聽到這句話,愣了好久,說:「你在逼我,你明知我再舍不得這樣對你,你這樣逼我。」
我的記憶裡,「謝圖南」隻有聽聞我的死訊時哭過,但此時,他的聲音裡卻帶上了微不可查的哭腔。
「你就這樣喜歡他?」他將手裡的畫冊捏得發皺,「連命都不要?」
我當然不會去死,為了母皇,皇妹,我都會好好活著,但是要我忘記那個日日圍著我打轉,為我隻身涉險,喚我殿下的少年,我也做不到。
「是。」我回道。
「謝圖南」沒有言語,隻是不斷向我靠近,我連忙往後退了幾步。
但他隻是抓起我的手,輕輕捏了捏,低聲說道:「讓我多看看你,我就走。」
「我不是那時的我了,不會再逼你。」他說,「你要他,我怎麼能不應你。」
我用力抽出手,沒有回應他。
他也不再說話,隻一直眸色不轉地盯著我,直到緩緩閉上眼,整個人癱倒在書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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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謝圖南再次發出聲音,我已經在他床邊坐了好幾個時辰。
四目相對,他說道:「殿下,怎麼來了?」
我看了他許久,直到他有些不好意思,才笑著說道:「等你醒了給你說好消息呀。」
他愣愣地瞧著我,明明緊張極了,卻偏偏故作淡然。
「答應你的。」我說,「母皇已經把婚期定下了。」
謝圖南的臉,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紅了起來,問道:「何時?」
我覺得好笑,逗他道:「你想要何時?」
其實母皇哪有說過這話,但此時此刻,我忽然就想這樣告訴他。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他紅透了臉,一臉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剛說完,卻又接道:「還是依殿下,不能折了您的身份。」
我笑出聲來:「我記得有些人從前神氣得很,一直連名帶姓地叫我,現在不敢了?」
他有些痴痴地看著我笑,說道:「怕殿下生氣,就真的不再理我了。」
我笑他:「你還有這樣膽子小的時候?」
謝圖南揉了揉腦袋,忽然說道:「殿下,我剛剛做了一場夢。」
「我夢見我老了,身邊卻沒有你…」
他說的含蓄,但我也隱隱想得到,既然那個「謝圖南」能來這裡,他當然也能去那裡。
但我並不想再和他多論那些事,回道:「那你可要把我守好了。」
「那是自然。」他也不再糾結,回道。
「倒是有的人,我還真以為你是認真在上程夫子的課。」我指著桌上的那些畫冊,「沒想到日日是做這些事。」
他手足無措,臉越來越紅,聲音微弱:「他們居然把這個給你看…」
「怎麼,看不得?」我繼續逗他,「不過你以後倒是可以日日看了。」
「怎麼會看不得…」他說話結結巴巴,然後又在枕頭下摸了又摸,掏出了兩塊成色更好的碧玉,「這是我新刻的。」
我接過一看,比起腰間那塊,這兩塊不僅成色更好,刻地也更為精致,樣式也不再是紙鳶,而是我和他的名字,一轉一折都頗有風味,顯然是用心雕琢的。
不僅如此,摸起來也不硌手,光滑溫潤。
能做到這樣,我不知他精心雕刻打磨了多久。
「你幫我帶上吧。」我說道。
他伸手想取下那塊紙鳶碧玉,被我制止: 「這塊也不取,我想都留著。」
謝圖南點點頭,給我系上新的碧玉,然後拿著刻著我名字的那一塊,說道:「這樣,我便和殿下,是一對了。」
尾聲
後來我聽說,我和謝圖南定下婚期時,他還特意親自去給韓時送了帖子。
韓時的心思我其實明白,但往日我都是裝作不知道的。
因為他和那個「謝圖南」太像了,縱然喜歡,卻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擺在他面前。
若不是當時和親的事,我二人估計也就一場同窗之情。
隻是沒想到,韓時還大大方方給我們備了厚禮,讓我頗為意外。
爾玉十五歲時,母皇為她舉辦了一場極為盛大的冠禮。
朝臣中雖有非議,聲音卻極小,因為她這些年來,的確做到了一個皇太女該做的事,還做得十分出色。
包括沈秀,也做到了她當日說的,另立了一個沈府,謝老年歲已高,辭官後,母皇以沈秀政績卓然為由,立了她當宰相。
加之女子為官如今早已不稀奇,即便她腿腳不便,也並沒有許多人阻攔。
而程夫子,早已久不出戶,隻偶爾來我這裡,求幾副我的新作。
大概是心靜,這幾年我的畫技一日精過一日,因這怕人朝著我這個長公主的名頭來,所以還特意另取了個名號,沒想到也能一副千金。
隻是這錦都的山水花鳥,終究是有限的,所以謝圖南與我說好,等他將謝家上下都安頓好,就同我一同去巴蜀。
我可以盡情作畫,他也能考察巴蜀民情,就我們二人。
而往後,也許我還會同謝圖南去更多從未見過的大魏河山。
?
番外
「謝圖南」篇
我叫謝溪,名字是我祖父謝圖南取的,但要算起來, 我並不是我祖父嫡親的孫女,不過在謝家,我算是除了我祖父,說話最有份量的人了。
就連我父親, 都是父憑女貴, 據說若不是我和傳聞中那位早去的祖母相似, 我爹這輩子都別想和謝家繼承人扯上關系。
怎麼說,我們謝家雖然已經不是鼎盛時期,那也是頗有名望的。
我祖父謝圖南,幼時是大魏神童,和我那位嫡長公主的祖母青梅竹馬,最後還能在大魏內亂時, 帶著謝家全身而退。
可我的確是還清了。
「作(」隻是祖父自祖母去後,就沒有再娶過,我聽說我那位表姑祖母為他等了許多年,但祖父始終不為所動。
後來那位表姑祖母還是嫁了人,又鬧了些笑話,謝家便再沒同她來往了。
祖父一向對自己要求嚴格,便是年紀大了,也每日寅時就起, 但今日, 居然已經一日未起了,父親請了一位十分有聲望的大夫來,也沒瞧出一二。
整個謝家都氣氛緊張, 我更是擔心, 守在祖父床邊, 寸步不離。
直到酉時, 他老人家才睜開眼。
「祖父?」我問道,「您沒事吧?」
他沒說話, 反應了許久,才撐著身體坐起來,盯著自己的手發愣, 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的畫呢?」半晌,他說出這句話,神色還帶著幾分慌亂。
「都在書房呢, 您老人家別慌。」我安慰道。
可祖父聽了這話,不顧我們一群人的阻攔, 連外衫都沒披上一件, 就光著腳往書房跑去。
我慌忙追上, 卻不敢阻攔。
直到走到書房那個掛滿觀音畫像的牆上,他才停下來。
我忽而想起祖父曾同我說的,祖母生有觀音相那句話。
他的目光深情繾綣, 任我們誰叫他,都沒能讓他回過神。
我沒有再勸,反而讓眾人都離開了書房,獨留下祖父一人在書房, 我想,應該是祖父想了三十多年的祖母,終於入了他的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