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咬著牙把眼淚憋回去就要轉身離開。
沒承想卻是撞進一個懷抱裡,鼻尖是我熟悉的檀香。
抬頭望去,是把面具掛在頭頂的寧為。
他替我拭掉眼角的淚珠,笑著問我:「怎麼哭了?是不是被面具嚇到了?」
隨後又抬抬手:「那邊有東洋的飯團,你上次說想吃的那個,我給你買回來了。」
我剛剛氣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並衝向頭頂,現在緩和下來頭還是暈的,根本判斷不出來他說的是什麼。
他見我半天沒回話,大概是以為聽不清吧,便低下頭打算附在我耳邊講。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龐,一下親了上去。
這下剛剛落回到身體裡的血又衝回頭頂。
我害羞得不行,轉身要跑,卻一把被人抓住。
寧為臉真是紅的不行,還硬撐著把我拽到他懷裡,禁錮著我問道:「公主這是在做什麼?」
我掙扎著,不回話。
「公主可知道臣至今未議婚事?」他又追問了一句,我仍舊不答話,他把我拽得離他更近,恨不得鼻尖抵著鼻尖講話。我有些寒怕,顫著聲音問:「所以呢?」
「所以呢?」他重復了一遍我的話,「所以公主要對為臣負責!」
這話說得正氣凜然,哪怕現在這種曖昧場景我都忍不住笑出聲。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道什麼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臣近日仔細研究了一番,可以為公主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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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他是靠在我耳畔說的,熱氣直往我耳朵裡鑽,聽得我一陣腿軟。寧為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到了我的後腰,在我馬上要滑下去的時候緊緊地託住我,將我釘在他的懷裡。
往日我調戲他是以為他是個純情的,沒想到這是隻披著羊皮的狼!
我可真是怕了,嘴裡不住地念叨「知道錯了」。
這家伙好像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垂著眼看我:「別說錯了,公主知道我想聽什麼。」
我咬著牙,不肯開口,我堂堂一國公主怎麼能滿口的情愛?況且我怎麼能先說?
「長寧不喜歡我嗎?可是我喜歡長寧怎麼辦?」他在我頭頂低語著,隨後在我額頭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那天我是被他背在身後一路抽噎著回去的。
哭不是因為害怕和難過,是因為受了太多刺激而導致的生理反應。
乞巧節過去以後,我小半個月不敢看寧為。
他倒也不急,還是每周來一次,給我帶東西,不過這次裡面還附著紙條,每一張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能不能理解為他在嘲笑我?
冷戰結束於他把我堵在御花園,還讓身邊的小廝調走了春桃。
我坐在他的腿上,能聞到淡淡的酒氣。
他像隻小兔子一樣紅著眼角讓我抱抱他,以前對他的情感有很多,但是現在看到他這副樣子就隻剩下心疼了。他低聲下氣地問我喜不喜歡他,要知道寧家的小將軍寧可砍頭都不會低頭。
我心裡一抽,一遍一遍地說喜歡他,他得寸進尺,手扶著我的腦後吻了上來。
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吻是帶著酒氣的。
之前一陣是我躲著他,後面倒變成了他躲著我。
這樣鬧來鬧去,這一年也就算過去了。
隻有喜樂,沒有煩憂。
9
馬蹄聲踢踏,我比蒙德先一步回城,卻沒在房間裡看見春桃。
莫名地,右眼開始跳,我越來越慌,越來越急,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裡萌芽。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直到看見春桃的那一刻落下。
那是一個柴房,我的春桃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扔在那裡,頭發是亂的,臉是腫的,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她就那樣躺在那裡,見到我時卻突然露出笑來。
眼淚成串地往下掉,我脫下外套急忙跑上去包住她的身體,那種悲痛和難過和父皇母後去世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艱難地伸出手抱住我,隻是虛虛的,使不上力。
身體裡的血液好像結了冰碴一樣,在我身體裡一邊流動一邊劃破所有的血管,又冷又痛。
我慌忙地把她扶起來,手顫抖著,連扣子都系不上。
「春桃……春桃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家,我們這就回家了,我們這就走……」
她把頭靠在我的身上,喉嚨裡都是顫音:「公主,我們回家吧,春桃好疼啊……我們回家……」
真恨啊,那恨意一遍一遍地洗刷著我的每一寸筋脈,除了殺了他們,我腦海裡沒有別的想法。
把春桃送回房間後,我提了短劍出門直奔蒙德房中。
門口的侍衛見是我沒有阻攔。
蒙德正背著我換衣服,有聲音傳來他便回頭,趁這個機會我一劍扎入他的腹部。
隻進了個刀尖兒就再也捅不進去,他空手握住刀刃,手上的血、腹部的血混作一團滴到我的鞋上。
他不解地望著我,我松開刀柄:「這是你應該的!你這樣的人早早就應該去死!去死!」
我開始口不擇言,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若不是因為你,我父皇不會死,母後不會死,寧為也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若不是因為你,我不會來這裡,春桃也不會受人欺辱!」
「是你!都是你!勾結夷狄,毀我河山,害我百姓!」
我說著說著伏在地上掩面痛哭。
蒙德握住刀柄將其拔出,面上盡是委屈:「春桃姑娘的事情我實屬不知情,必會嚴查……」
「侵你河山,害你子民,那我的子民呢?若是不這樣,他們怎麼活?」他吸了口涼氣繼續說:「你的子民是命,我的子民就不是了嗎?」
我腦子裡一團糟,又被他罵得啞口無言,悔啊,悔不當初。
為什麼受責難的不是我呢?我是不是天生就是個災星?
對父母我沒盡過孝,對國家我擔不起忠,對寧為我拋掉了職,對春桃更是半分責都沒有。
我這樣不忠不孝、無職無責的人憑什麼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又憑什麼讓那些純良忠善的人保護我而失去所有?
蒙德走過來低下身子握住我的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別哭了,此事我定給你一個交代,定給春桃姑娘一個交代。」
交代?有了交代春桃就不痛了嗎?有了交代我們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和好如初了嗎?
這是什麼道理?
他草草地扎了下傷口,隨後將我送回到我的住處。我不敢開門,我不知道以怎樣的表情面對春桃。
正思考著,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微弱又沙啞的聲音:「公主……別在外面站著,風大。」
我自知已被發現,推門進入時看見春桃並沒有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是房梁上。
我走到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動了動手指叫我向上看:「公主……我把鴿子保護的很好哦,沒有被那群東洋人發現……」
聽到這話我鼻頭一酸,再一次哽咽到呼吸不順,我拼了命地搖頭:「不要保護它了,你保護好你自己。不,以後我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她替我擦著眼淚,我繼續說:「我錯了春桃,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不該帶你來的。我不該把你扔在這裡的,我錯了春桃,我錯了……」
「公主你別哭,我看了心裡也跟著難過……」她說完這話就要起身,我趕緊伸手扶著她好叫她借力,她把頭靠過來貼在我耳邊,「公主……東洋人帶了八萬的兵馬過來……等你和蒙德成了親他們就要走了,他們要南下,去江南。」
「所以欺辱你的是那群東洋人對不對?」
她輕輕地點頭,我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又替她掖好被角:「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傳出去,不過他們要先付出應有的代價。」
10
我去找蒙德時他也正要出門來找我。
「我這邊已經調查清楚了,但是……」他面露難堪。
他說不出來的話我替他說:「但是那是你們請來的東洋貴客是嗎?」
「你把他殺了,我現在立刻嫁給你,另外可以籤下兩國邊境和平十年的協約;你若是放他走,我現在就自殺,消息傳到我皇兄那裡,你們草原就等著中原鐵騎的到來吧!」
選擇我放在這裡,他自己選,睚眦必報是每個皇室子女學習的第一個成語。
蒙德咬牙思考了一會兒,沒作聲,我不在意,反正怎樣我都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在來之前我特地去東洋人的房間那邊轉了一圈,一路上後面是跟著小尾巴的,想必他們的頭目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果不其然,是腦後扎著辮子的東洋人。他進門時厭惡地看了我一眼,隨後對蒙德說:「二王子,別為了一個女人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女人又怎樣,你不是女人生女人養的?更何況你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背後有整個中原。」
他不同我說話,卻又暗諷我:「女人目光短淺,還望二王子三思。」
「是啊,請二王子三思。是選擇與我合作,還是選擇與彈丸小國合作。」
那東洋人說完話轉身就要走,被我上前攔住:「你的事情說完了,可我的還沒有。自私自利莫不是你們東洋的禮節?」
他被我說得惱羞成怒,伸手指我:「你……」
我把頭揚得更高:「把欺辱了我婢女的那個人,交出來。」
他眉頭一皺,轉過身去用東洋話進行交流,看樣子是手下背著他做的事情。
嘀咕了半天又轉過來和我說:「此事是我們的人做的不對,我方願納您的婢女為妾。」
「為妾?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讓你們把他交出來,是受死的,況且任何一個中原女子都不可能嫁與你們為妾。」
他皺著眉,整張臉顯得更為僵硬:「你不要欺人太甚!」
多好笑!真正欺負了人的人在這裡對被害者說是欺人太甚。
什麼時候討回公道也成了一種錯?
那人見我態度堅決,竟動起手來,我一個沒站住被推搡得倒地,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如約而至,那個神秘的中原男人接住了我。
蒙德更是大怒,爭吵間我聽見身側的男人輕聲說了句「長得真像她」。
我這張臉,若說像誰,也就是像母後了。趁著蒙德被東洋人拖住,我問了句:「你和我母後有什麼關系?」
「明天下午,我會去找你。」
當天晚上我和春桃躺在一個被子裡睡覺。
她說主僕有別,卻被我按在床上。
「我叫你睡你就睡!」
我們一人躺在一邊,誰都沒睡,誰都沒有說話。我不說話是因為愧疚,那春桃呢?我不清楚。
房頂上的鴿子時不時地傳來兩聲撲騰翅膀的聲音。
一夜無夢。
第二天我起得極晚,才收拾完就看見門口被人塞進紙條。
是那中原男子約我見面。
我們相約在一個破落的房間裡,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春桃本想跟著我一起去,卻叫我罵了回去。
他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從我進門的一刻起就盯著我的臉瞧,看得我直發冷汗。
那種眼神好像獵手盯住了獵物,可又不僅僅是這樣,他在透過我看另外一隻獵物,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站定後他才斟酌著開口:「你母後……過得好嗎?」
我有些奇怪,國喪剛過去了沒多久,他怎麼會不知道?
「我母後……已經薨了。」
他手裡玩弄的玉墜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瞳孔震顫,極為震驚。
「我沒騙你,我母後同父皇是合葬。」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西域人……是那些西域人騙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越說越著急,越說越慌亂,簡直叫人摸不著頭腦。
「那個……要不你先緩緩,我就先走了?」他沒回我,依舊垂著頭,我有些害怕,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臨走時我站在門口回望了一眼,他跪在地上,大張著嘴,臉上都是淚痕,陽光透過破舊的窗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都看得一清二楚。
老一輩的恩恩怨怨,誰說得清呢?
那個晚上一夜的馬蹄聲,可真真算得上是鐵馬冰河入夢來。
在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那個中原男人。
也是那個晚上,我放飛了那隻信鴿。
上面不過六個字:「時機已到,動手。」
東洋人還是沒有把人交出來,我不斷給蒙德施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