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沈丹熹追隨著熱力流淌的方向,最終在一團火熱的巖漿裡發現那一枚渾圓的蛋,它表殼光滑,雪白如玉,如呼吸一般明滅,吸收著地心的餘熱。
每一次亮起時,都能透過蛋殼看到裡面正在孕育中的生命。
沈丹熹在它搏動的心髒位置,看到了她的靈印。
“漆飲光。”沈丹熹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神識貼上蛋殼,輕輕撫了一下。
蛋殼內的生命似有感應,沈丹熹清晰地看著靈印旁的心髒停滯了一下,然後以更快的頻率躍動起來,與此同時,它的蛋身開始發燙,最後連蛋殼都熱得紅透了,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沈丹熹被它的反應嚇了一跳,神識飛快地退離開,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過了好一陣,蛋殼內的心跳才重新恢復正常,蛋身的熱度降下去,蛋殼重新變回雪白的質地。
地底的餘熱想必足夠孵化它,沈丹熹便沒有動他,神識從地底退出來,這麼一段時間過去,生機從地底滲透出地面,在這股生機的催發下,火山的餘灰中都冒出了綠芽。
又過數日,綠草鋪滿山口,草葉裡開始冒出細碎的小花。
沈丹熹給羽山的鳳凰二主去了信息,兩隻鳳凰帶著成群的羽族浩浩蕩蕩地落入這座山中,他們親自查看了地底的情況,也沒有動他,打算就這麼利用地底的餘熱孵化。
鳳凰一族的孵化時間極長,少則十數年,多則百年,羽族為了自家少主,很快在這座山上安營扎寨,開山闢地,環繞火山口,建造起宮殿樓閣來。
如今大道重定,百廢待興,昆侖亦有諸多事務要處理,沈丹熹沒辦法在這裡守著他孵化,鳳凰二主到來後,她便回了昆侖。
陸吾把守昆侖山門,山門內神官排列,已有人來迎。
沈丹熹坐在驺吾車輦內,一路行去,能看昆侖枯竭的山水上冒出的新綠,靈氣滋養著這片大地,昆侖子民亦感受到大地的復蘇,終於安下心來。
車輦從天墉城上空飛過時,隻見得城中旗幟飛揚,彩燈高懸,一片喜慶萬千的華彩,驺吾車駕行過之處,下方民眾無不歡呼相迎,叩首相拜。
昆侖印從下方宮殿之中飛來,山河大印,懸立於空。
Advertisement
沈丹熹似有所感,從車內起身,步出車廂外,在所有人揚目所望中,抬手伸向昆侖印,懸空的大印化作流光落入她手中,昆侖子民與山水齊鳴。
“恭迎主君回山——”
驺吾車輦馳入昆侖宮中,主殿外的丹陛玉階兩側百官候立,沈丹熹在眾人簇擁中步入主殿,朝殿中之人行禮,“母神。”
姒瑛伸手扶起她,細細將她打量許久,確認她身上無有損傷,才略舒一口氣。
沈丹熹隨著母親的牽引坐到座上,聽姒瑛道:“如今昆侖地脈復蘇,死地重生,你如今乃是昆侖子民的民心所向,當為你籌辦繼位大典,正式執掌昆侖。”
下方百官皆俯身相拜,執君臣之禮。
沈丹熹目光越過眾人,望向殿外山川之景,頷首道:“好,我定不負所望。”
繼位大典由姒瑛親自籌備,昆侖處在一片歡欣而繁忙的氣氛中,昆侖新任的主君卻很悠闲,沈丹熹回昆侖後著實好好休整了半個月,才恢復元氣。
大典所穿的冕服已經制好,玄衣纁裳,金線繡紋,沈丹熹白日裡試了一天的禮服和頭冠,現下摘了所有佩飾,隻著一身雪白中衣,渾身終於松快些許。
她帶著一身將將沐浴完的水汽爬上床榻時,才發現窩在枕頭上的小雀。
這段時日,長尾山雀跟在她母神身邊,被養胖了一大圈,圓滾滾的像一隻羽絨毛球,它身上的丹青術少許失色,從粉嫩嫩的桃花色變成了極為淺淡的薄粉。
見她過來,小雀揚起腦袋啾啾啾地叫喚。
沒有漆飲光轉述它的鳥語,沈丹熹聽不太懂,起初以為它是又想要一身花衣裳了,打算取出筆墨為它繪畫時,被它叼走毫筆搖頭。
一人一鳥,雞同鴨講半天,沈丹熹終於弄明白它的意思,問道:“在擔心你的孔雀老大?”
長尾山雀激動地“啾”一聲,用力點頭。
“他沒事,就是重回了蛋殼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孵化出來。”沈丹熹撓著長尾山雀的小腦袋,心不在焉地說道。
繼位大典在即,她無法離開昆侖,也不知道他的蛋孵化得如何了。
鳳凰一族於涅槃火中浴火重生,神魂不變,身軀重塑,記憶不會有損。但漆飲光之前在她身上用去了涅槃火,如今的重生,卻不知是否是在火中重生。
聽鳳君的意思,如果不是,蛋殼裡的生命很可能隻繼承了漆飲光的血肉,就和凡人轉世投胎一般,他會完全忘卻前塵往事,以一個全新的人格重新出生。
可忘卻了前塵往事的轉世之人,與前世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沈丹熹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碰上這樣的難題。
她捧著長尾山雀撫摸了片刻,右手輕輕翻轉,一根雀翎發簪出現在指間。這根發簪乃是孔雀的尾羽所化,簪子通體幽藍,簪身上有一縷縷細致入微的翎羽紋路,行至末端時是一個非常精致的眼狀花紋。
簪上纏繞的金絲便是她的靈印銘文,將妖氣鎖在雀翎發簪上,以防止它褪色。
沈丹熹指尖從發簪上拂過,簪上的金色銘文閃動,靈印驀地從簪上飛出,懸於半空,隻末尾一筆仍連接在發簪之上。
長尾山雀跳到她的肩膀上,歪著腦袋打量半空中金光閃耀的靈印。
沈丹熹抬手叩動靈印,打通了兩枚靈印之間的聯系,隻聽得一聲聲輕緩的“噗通”聲不斷從靈印中傳來,靈印也如呼吸一般明滅閃耀。
是心跳的聲音!
沈丹熹靜靜聽了一會兒,偏頭道:“我沒有騙你吧,這個心跳聲聽上去很健康。”
長尾山雀腦袋歪來歪去,聽了半晌,高興地啾啾叫喚起來,它圍著靈印撲騰了好幾圈,最後終於蹦跶累了,落到床頭的雕花架上,縮成一團打起瞌睡。
沈丹熹將發簪放在枕頭旁,也倚著柔軟的枕頭滑入床褥裡,側身看著懸浮在簪子上的靈印,在這一聲聲舒緩的心跳聲中,她的眼睑漸漸低沉,呢喃道:“漆飲光,你最好不要忘記我,否則……”
否則,將要如何?
沈丹熹闔上眼,沒有聽到靈印另一側驟然緊繃的心跳聲。
室內的明燈暗下去,唯有靈印的光芒懸空,如呼吸明滅。
第二日醒來,靈印已經服帖地收回發簪上,沈丹熹便沒有在意,發梳好後,直接將簪子戴上了發間。
昆侖主君的繼位大典籌備得極其隆重,典禮之前,便有民眾前往三山四水祭拜,山上掛滿了民眾親手編織的绶帶,水中也漂浮著一盞盞荷花燈。
昆侖中盛大的典禮都在晟雲臺上舉辦,沈丹熹託著昆侖印,登上晟雲臺,祭告天地。
神力從昆侖印中蕩漾開去,覆蓋整個昆侖神域,昆侖墟外最後的一片枯竭之地也為神力所覆蓋,死氣消弭,生出新綠。
雲上三界仙神來賀,雲下百官相隨萬民朝拜,昆侖子民虔誠的心念為昆侖新任的主君披上一重璀璨的冠冕。
典禮結束之時,已近黃昏,典禮結束的鼓聲剛落,一聲悠遠的鍾鳴從九重天上傳下,眾仙神皆好奇仰望,隻見得金光從天而落,罩於沈丹熹身上。
外人隻見金光浮動,隻有身處其中的沈丹熹能見得金光之中顯露的天諭。
她接任昆侖君主的第一個任務,便是要完成沈瑱未完成之事,轉生入世,輔助人間帝星,安定河山。
第94章
沈丹熹轉生入世之日, 焦眉山冷卻的火山口內響起了一些轟隆隆的動靜。
煊烺神識潛入地底,看到蛋殼燒得通紅急於破殼而出之人,哪裡還能不懂他的心思,怒道:“你現在隻有一副妖骨, 血肉都還沒成型呢, 急著破殼幹什麼?給老子消停點。”
聽他教訓漆飲光這熟稔的語氣, 分明知道他的意識尚在,蛋殼裡孵化出來的人隻會是漆飲光,不會是什麼所謂的新的人格。
煊烺倒是希望漆飲光能忘卻前塵往事, 重頭再來, 偏偏這小子記得比誰都深。
蛋殼裡的人全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篤篤”的啄殼聲一直都沒停過,煊烺想了想, 陰陽怪氣道:“行吧, 你要急著出來也行,太早破殼的鳥沒有發育完全, 通常都體弱多病, 還不長毛,你見過人間被宰殺時拔過毛的雞麼?就是那模樣。”
這句話無異於一盆冷水潑到漆飲光頭上,鳳凰蛋裡沉悶的啄殼聲一頓, 蛋殼表面的溫度有了下降的趨勢。
煊烺瞧著它的模樣,幸災樂禍地笑道:“怎麼不急了?你再用用力, 啄開了殼你就自由了, 為父也不攔著你,到時你就頂著一身的禿毛去給你的殿下跳求偶舞, 仙神不比咱們羽族講究,說不準她也會喜歡。”
蛋殼裡的動靜徹底沒了, 消停得像一枚死蛋。
煊烺神識從地底抽離出來,被他上趕著倒貼的死模樣氣得險些吐火星子,瞧漆飲光那沒出息的樣子,還真應了什麼叫做“孔雀開屏,自作多情”。
自離開了焦眉山,那位神女殿下可一次都沒有回來看過他。
地底蛋殼內,漆飲光的神魂漂浮在胎元內,周圍昏黃,如未分之混沌,隱約可見遍布的血管,他閉眼感覺了一遍自己的身軀,實在醜陋得還不如拔了毛的雞。
就算啄開了殼,頂著這麼一副醜陋的模樣,他也不敢出現在沈丹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