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山主試煉時,沈丹熹把對沈瑱的怨氣,都遷怒到了照魂鏡上,毀了這一面神器,現下歉意道:“冥府費了大力氣修復這面鏡子,最終卻毀在我手裡,無法再完鏡歸還,請大人見諒,昆侖願意作出賠償,以彌補冥府損失。”
鬱繪搖了搖折扇,“照魂鏡已毀,無法修復,便也不需要什麼賠償了,若有機緣,一定會再有類似神器誕世。”
闲談之間,便已到了森羅殿前。
岑婆在無間地獄裡履職,經手的魂魄該被施以何種處罰,都須有判書為據,判書則出自問罪殿判官之手,一式兩份,問罪殿存檔一份,無間地獄行刑司存檔一份。
岑婆持神器織魂針行刑,織魂針行針亦會留下一份行針記錄。
鬱繪和沈瑱合作尋找厲廷瀾的魂魄這麼久,從最開始便將那一段時期入冥府的魂魄細致查詢過不止一遍,若厲廷瀾的三魂七魄曾入冥府,早就被發現了。
如今再查一遍,也沒找到有關他的任何記錄,唯有岑婆的織魂針行針錄上留有一絲痕跡。
岑婆已在無間地獄任職三千年,才換來兩百年休沐,織厲廷瀾這一縷殘魂正好是她休沐前夕,積壓在手邊的判書和魂魄很多,她必須在休沐之日開始前,完成所有公務,那段時期她為了織魂,袖子都快磨得冒煙。
但對於打下的這一個死結,她還是記得很清楚,岑婆篤定道:“怎麼可能會沒有判書?這絕對是刀山的罪魂,因為是殘魂,又要打死結,老婆子當時還專程與送判書過來的大人確認過兩遍。”
能在那般分身乏術的情況下,確認兩遍,就能看出她對這個魂的判書內容有多重視了。
鬱繪道:“岑婆勿急,這件事定是要仔細查探的,不過在查清之前,你不得再離開冥府。”他說完頓了頓,補充一句,“當然,你在冥府配合調查的時間,也要算在你的休沐日裡。”
岑婆聞言,險些忍不住想要犯上作亂,嘆息道:“右殿大人比傳聞中還要擅於人盡其用。”
這個“人盡其用”明顯不是在誇他,鬱繪又豈會不知自己在下屬裡的風評,他笑眯眯地拍一拍岑婆的肩膀,權當這是誇贊,說道:“能讓你們各司其職,各得其樂,亦是我這個右殿閻司的職責所在。”
過去之事是要調查清楚,但並非當務之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將厲廷瀾的三魂聚齊,尋找剩下的兩魄。
織在匕首上的這一魂打的死結,就連岑婆也無法解開,沈丹熹隻得對匕首上的裂魂咒術進行拆解,將裂魂陣逆轉為聚魂陣,就以這柄匕首為身,重聚厲廷瀾的三魂七魄。
她將改制過的匕首拋入養魂池中,厲廷瀾那已被尋回的被養在池中的兩魂五魄自動沒入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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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合一,厲廷瀾的意識醒了過來,被匕首穿心,魂魄撕裂,四分五裂地散於世間各處的種種經歷同時蘇醒,他的魂魄幾近癲狂,嘶吼道:“阿娆,阿娆——”
他一聲聲重復著這個名字,每一句嘶吼都含著深濃的恨意,比無間地獄中受刑的鬼魂還要悽厲。
厲廷瀾的魂魄隻能棲生在這一柄殺了他的匕首上,仇恨使得匕首嗡嗡震動起來,刃身一寸寸變得血紅,仿佛那一日刺穿他心口時沾染在匕首上的血又再次湧了出來。
他一蘇醒,便讓這柄匕首化為了一柄陰戾兇刃,掃蕩開的惡鬼氣息,將所有人都衝得不由往後退避三步。
沈丹熹垂眼,看見懷裡快要嚇死的小鳥,它的身子都快要僵了,她心裡一慌,轉身跨入漆飲光身前,對他急道:“快點,快點捧住它。”
從還未進入冥府,長尾山雀飛入她懷中以後,她就用靈力將它護得嚴嚴實實的,沒想到它還是被嚇成這副樣子。
沈丹熹記得漆飲光以前說過,該怎麼安撫小鳥。
漆飲光雙手合攏罩在她手上,兩個人用靈力和妖力輪番安撫,好半晌後,這隻快要僵了的小鳥才緩過勁來,弱弱地發出一聲鳥鳴。
沈丹熹和漆飲光頭抵頭靠在一起,緊緊盯著合捧的小鳥,聽見這一聲微弱鳥鳴,才同時松了口氣。
手裡的小鳥緩過來後,沈丹熹便開始了遷怒,沒好氣道:“誰叫你把它帶上的,我們是外出野遊嗎?”光是帶上他這一隻鳥,就已是她額外寬容了。
“不是我。”漆飲光辯解,轉頭瞪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神羽衛首領,對方已經快要把頭縮進鬼差後面了。
鬱繪壓制下厲廷瀾的惡鬼兇刃,走過來看他們手中的小鳥,笑道:“還好,還好,差一點我們冥府又要多一隻小鳥魂了,可裝不下了。”
厲廷瀾現下聚齊三魂五魄,尚缺愛、懼二魄流落在外,三魂聚齊,鬱繪以魂尋魄,很快便定位了一魄所在。
正欲出發之時,沈丹熹收到玄圃山主咫書傳音,“殿下,我們一路追查薛宥行蹤,追至了東海,再往前去便是蓬萊島了,是否要去拜會一下浮璋神君?”
蓬萊島上隻有一位浮璋神君,這位神君居人間仙島,卻並不受昆侖管轄,而是受轄於天庭,是以玄圃山主才會有此一問。
雖然當初昆侖子民在為神女殿下挑選如意郎君時,這位神君亦榜上有名,但沈丹熹其實並未怎麼見過浮璋,浮璋很少出蓬萊,少在人間走動,更不曾踏入過昆侖。
但薛宥萬裡奔逃,顯然不是隨意跑到這一片東海來的。
沈丹熹思索片刻,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咫書對面傳來玄圃山主的吶喊,“煊烺你等等——”
鳳君顯然沒等,因為玄圃山主的話已被一聲囂張至極的鳳鳴蓋過,漆飲光捂臉,“我父王定是已經強闖了。”
對於想要打開九幽,放出九幽墮神的薛宥,以及他背後不知是誰的主謀,鳳君有種異乎尋常的憤慨,在追查薛宥這條線索中,他亦有參與。
漆飲光道:“殿下,我可能要去一趟東海了。”
沈丹熹點頭,“好。”
從冥府出來,漆飲光去往東海,沈丹熹則隨同鬱繪一起去尋厲廷瀾的餘魄。
……
那邊廂,九公主雲渺用捆仙索強綁浮璋神君,乘坐吉光車輦早已離了東海。
天有九野,天帝所在為中央鈞天,雲渺帶浮璋所去的方向是東方蒼天,本就在東海之上,又有吉光神獸駕車,離開蓬萊後隻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九公主嘴裡所說的“那一處地方”。
吉光獸穿雲而過,停在了雲層上方,隻見一片滔滔雲海,從四面八方皆望不見盡頭。
但這片雲海卻非尋常的絮團之狀,反倒如海面一樣,雲隨風起,波濤洶湧,那翻湧的形狀也極似海水泛起的浪花。
雲渺拽著他從車輦上跳下,厚重的雲層中翻起“浪湧”,一隻身形扁平的蝠鲼從雲中飛出,寬大的背脊上馱著一座小閣樓。
閣樓上四面窗棂大開,十分敞亮,一眼便能看見閣子內擺置齊全,臨窗一張羅漢榻,幾案上已備好了酒水和點心。雲渺牽著他飛入樓閣,便徑直將他按在了榻上。
“浮璋神君,這一片雲海可是本公主請雲師專門鋪陳的,好看麼?像不像你那東海?”
浮璋轉頭望了望四面無垠雲海,頷首道:“九公主特意打造,自是極美。”
“你若喜歡的話,以後我們便常來此處幽會。”雲渺高興道。
浮璋聽到“幽會”二字,大為震驚,急忙搖頭想要拒絕,雲渺在他開口之前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說道:“本公主知道,你不願離開東海,我也不可能下嫁蓬萊,我們無法結成道侶,但沒關系,做不成道侶,還可以做情人。”
雲渺放開手,指尖點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輕輕往下撫摸,最終落在他柔軟的唇上,問道:“你覺得如何?”
浮璋覺得不如何,他是海族戴罪之身,即便是做情人,也斷配不上九公主。
九公主看得上他,對他熱情追逐,浮璋知曉分寸,避之不及,才能相安無事,但凡他真敢予以九公主一絲一毫的回應,天帝絕容不下他。
浮璋垂下眼,無奈苦笑,“求九公主高抬貴手,放過在下吧。”
雲渺屢次被他拒絕,氣惱道:“你長了這張龍嘴,難道就隻會說這些我不愛聽的話嗎?”她頓了一頓,追問道,“你這般次次拒絕,難道是心中已有喜歡之人?”
浮璋下意識道:“不……”
“那好。”雲渺隻聽了個“不”字,便脆聲截斷他,又彎眸高興起來,蠻橫霸道地說道,“既然你無心悅之人,那從今往後,你的心悅之人就是本公主了。”
浮璋見她實在不講道理,隻得改口道:“下神心中已有人了,實在當不起公主厚愛。”
“你剛剛才說沒有,現在又說有,你覺得我是這麼好糊弄的?”雲渺直起身來,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浮璋,我早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我事先找月老要了一物,可以驗你真心。”
“殿下,不要!”浮璋睜大眼睛,掙扎起來,但雲渺並不為所動,她扯開錦囊,隻見一團粉色雲煙從錦囊中飛出飄入他心口,片刻後,從他後心穿出。
粉色雲煙落到地上,緩慢凝結出一個人形,雲渺見到雲煙成型,面色已沉了下去,難以置信道:“你心中竟當真有人了。”
浮璋驀地偏頭看去,瞳孔緊縮,似乎連他自己亦覺驚訝,在那身影明晰之前,他腰上用力掀開了九公主的鉗制,被捆仙索縛著手腳從榻上翻滾下去,用身體衝散了凝聚的雲煙。
雲渺方才失神才會被他掙脫,現下雲煙散去,她沒能見到他心中之人的真容,正要氣惱,跌坐在地的浮璋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她,道:“若九公主真對我有一分真心的話,還請別再如此以折辱我為樂。”
她第一次在浮璋臉上看到這樣冷厲而尖銳的神色。
“折辱?你覺得我是在折辱你?”
兩人無聲對視,這是雲渺第一次主動妥協,她彎下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那雙靈動的眼眸蒙上霧氣,難過地欲要垂淚,輕聲道:“浮璋,我對你不止有一分真心。”
可他方才的話,分明連她有一分真心都不相信。
浮璋錯開眼,避開了與她的對視,面色依然冷漠,隻是他目光垂落的地方,見那散去的雲煙在閣子裡絲縷流淌,又有了凝聚之相。
身上驟然一松,縛住他手腳的捆仙索松脫下來,落到地上,雲渺亦轉過身去,不再看他,說道:“你走吧,我雲渺不會要一個心有所屬之人,神君放心,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以‘折辱’神君取樂了。”
浮璋從地上起身,袖中的手指一點點蜷緊,餘光掃見地上遊走的雲煙,他唇角微抿,拱手行一禮道:“多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