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話未說完,便見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卷新的畫卷展開,畫上隻畫著一隻五彩的小鳥。
沈丹熹抬袖取來桌角的細毫筆,筆尖上帶著一點靈氣充盈的金墨,輕輕點在畫中五色鳥上,她懸腕提筆之時,那畫中五色鳥便隨著她筆尖金墨從畫紙上脫離。
“小鳥,過來。”沈丹熹喚道。
漆飲光下意識傾身,餘光掃見一旁的長尾山雀一蹦一跳地跑來沈丹熹手邊,他才意識到她喚的不是自己。
沈丹熹提起細毫筆,在長尾山雀的背上輕輕一點。
細毫筆尖下綴著的五色丹青便如彩煙一樣貼附上長尾山雀身上,長尾山雀雪白的胸脯被染上一層桃花般的粉色,頭頂赤紅如火,黑色的翅羽也透出一種五彩斑斓的流光,它的尾羽往外延伸,長出了一簇纖長而濃豔的藍色尾羽。
這一隻黑白色的小鳥,眨眼間變作了一隻濃妝豔抹的五色鳥。
長尾山雀被自身的變化嚇了一跳,啾啾叫著要往漆飲光袖子裡鑽,被他用指尖按住。
漆飲光捧著長尾山雀,捏開它的翅膀,仔仔細細地將它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沈丹熹託腮看著他,說道:“雖然我覺得你本來的樣子便很好,但你若是實在不喜,你想要什麼樣子,我都可以專門為你畫出來,應該比你自己染的……”她頓了下,一言難盡道,“這個樣子,要自然許多。”
長尾山雀掙脫了漆飲光的手心,撲騰翅膀飛進桌案一角的茶碗裡,在茶湯裡打了個滾,也沒有將身上的五彩洗掉半分。
它跳出茶碗,抖掉一身茶水,振翅從亭子裡飛走了。
漆飲光光聽到她說“專門為你”四個字了,想也沒想地點頭答應,“好,那便有勞殿下了。”
兩人正說著話,一名侍衛從桃花林中飛奔出來,急聲稟報道:“殿下,曲霧大人在桃花林中發現一處古怪的瀑布,有可能便是這座畫境的陣眼。”
沈丹熹立即收了與漆飲光闲談的心情,起身隨同那侍衛的指引往桃花林深處走入。
桃花林深處有一座高低錯落約摸三丈的瀑布,尚離著有一段距離便能聽見哗啦的水聲,瀑布擊打在下方大石上,濺起彌漫的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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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霧彌漫之中還有一處深潭,水面上鋪滿了厚厚一層桃花瓣,隨著瀑布的衝擊不斷搖蕩。
曲霧一行人站在瀑布外,都遠遠地避開了瀑布飛濺的水霧。
沈丹熹走過來,視線掃視一圈,“還有三人呢?”
曲霧搖了搖頭,仔細回稟了他們來到這處瀑布之後發生的事,“我們查來此地,看到這處瀑布,便想要靠近細看,隻是沒想到一走進瀑布的水霧中,人就會飛快被水霧吞噬,不見的三人就是先後在水霧裡消失的。”
沈丹熹破解過好幾座畫境的法陣了,她左右看了看,對身旁之人道:“漆少主,借你的鳥食一用。”
“瓜子仁麼?”漆飲光說著,聽話地從袖中取出裝鳥食的錦囊,放入沈丹熹手中。
沈丹熹倒了一把瓜子仁出來,用力一擲,灑入瀑布濺起的水霧中,與此同時一個延時的法陣也隨著那一把灑出的瓜子仁成型。
時間在那一小片法陣的籠罩下變得極其緩慢,就連飛濺入陣光中的水霧都懸滯在半空,讓人能清晰地看到一粒粒細小的水珠。
彌補的水珠與瓜子仁相撞,其中有一部分水珠在相撞的那一瞬間,清透的水珠霎時轉濃,化為一滴墨汁包裹住瓜子仁,瓜子仁穿過墨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粉色的桃花瓣從半空飄下,落入水潭之中。
這一處桃花林遍地都是飛落的桃花瓣,人被墨汁擊中,化作桃花飛散,豈不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麼?
“看來陣眼確實在這座瀑布之中了。”沈丹熹說道,抬腳便要往瀑布裡走。
延時法陣的光芒往外擴開,將整個瀑布都籠罩進了法陣當中,飛落的水簾在法陣之下,變得柔和起來,但飛濺到半空懸滯的水珠依然密密匝匝,幾乎找不到可以穿行入內的途徑。
沈丹熹身形化作一道蜿蜒的流光,如蛇一樣從半空密集的水珠間隙中穿過。
漆飲光將自己縮成了一隻指尖大小的蜂鳥,跟著入內。
曲霧留在瀑布外把守著陣眼入口,點了一批昆侖侍衛隨同神女殿下入陣眼,這畢竟是昆侖君親手布置的畫境,就算有殿下布置的延時法陣相助,想要躲開密布的水珠亦不是容易的事。
又有幾人不甚沾染到水珠,立即便被水墨化作了桃花,走得最深入的一人也沒能越過那一道瀑布水簾。
沈丹熹穿過瀑布,落到瀑布後方狹窄的山洞口,山洞內懸著一張空白的畫卷,正是這一座桃林畫境的法卷卷軸。
她聽到後方嗡嗡細鳴,回過頭來,便見一丁點兒大的小鳥沿著她的路線飛入。
延時法陣撐了這麼許久,恰在這一刻崩解,法陣崩解之後,被延遲的時間會以更快的速度流逝,漆飲光在瀑布之水哗啦落下時,往裡疾衝,沈丹熹亦下意識回手接了他一下。
她屬實沒料到這隻鳥有一身的牛勁兒。
沈丹熹被撞得往後倒退兩步,直接跌出了畫境中的山洞。
漆飲光從撞上她時,便極快地變回了人身,跌下時抱著她的腰硬生生轉了一圈,想讓自己墊在下方。
然而在落地之前,他們先被吸入了一團漩渦當中,在跌入漩渦的一剎那,漆飲光瞪大眼睛,看著神女殿下的身形極速地縮小,嘭地一聲,變成了一隻青色的蛤蟆。
他驚愕地喊道:“殿下?”
可話音出口之後,卻變成了一聲響亮的“呱”。
沈丹熹和他一樣手忙腳亂,四肢在半空胡亂踢蹬,兩隻蛤蟆齊齊滾落地上,沈丹熹體型較大,差點別把漆飲光砸死。
沈丹熹連忙移開幾步,讓他能從自己肚子底下爬出來,漆飲光抬起前爪看了看,震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但他的話音出口,全變成了一連串的蛤蟆叫。
幸而沈丹熹和他變為了同一個物種,能聽懂他的叫聲,她扭了扭頭打量四周,他們跌出畫境之後,不知被吸入了什麼地方。
這地方看上去是一座廢棄的破廟,廟宇坍塌了大半,到處長滿了雜草,橫梁斜在地上,垂掛著破爛的紅布。
現下是落日時分,烏雲籠罩頭頂,天光正一點點黯淡下來。
廟堂中間的神龛上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一個女子被按在歪斜的供桌上,隨後一個男人壓在了她身上。
“王爺,你醒醒,你冷靜一點!”那女子受驚的聲音傳來,不停地掙扎,想要推開他。
漆飲光和沈丹熹兩隻蛤蟆蹲在一根折斷的廟柱下的草叢中,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男子偉岸的背影,以及他一身深墨色的華服。
男子的動作粗暴至極,呼吸聲極其沉重,顯然已經失了理智,他用力按著掙扎的女人,將腐朽的供桌壓得整個坍塌下去,兩人一同滾落至地上。
漆飲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什麼,立即轉過來看向沈丹熹,他動了動唇,張嘴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成了一聲蛤蟆叫。
漆飲光:“……”
沈丹熹似已預料到他想說什麼,挪動這個還不太適應的身子朝他靠近兩步,用神識傳音道:“這不是真實的場景,我們被吸入了某人的記憶渦裡。”
她抬起前肢指了指神龛前的兩人,“相必是他們其中一人的記憶,我們掉進別人的記憶裡,就隻能依附在這記憶裡原就有的活物之上,看這廟裡荒蕪破敗,也就隻有些蛇蟲鼠蟻了。”
沈丹熹已經認出了廟堂中間滾在一起的兩人,她曾經在殷長霄的記憶裡見到過他們,一個是大榮那位三皇子厲廷瀾,另一位便是攻略了沈瑱的阿娆。
厲廷瀾的狀態顯然不對勁,他滿臉通紅,脖頸上青筋嶙峋,雙眼因噴薄的欲望而通紅,看上去不像是個人,更像是一隻發情的野獸。
但這隻發情的野獸,最終卻阿娆的哭聲清醒了一瞬,他抬起手,用力地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鮮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落下,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過來,從她身上翻身側躺到一旁。
喘著粗重的氣息說道:“阿娆,你拿著我的令牌去找朗克舒,我這麼久沒回去,他定會察覺不對,會沿途尋過來。”
阿娆拉攏凌亂的衣襟,撲過去按住他流血的手腕,“我走了那你怎麼辦?”
隨著她的再次靠近,厲廷瀾額角的青筋突得更厲害了,伸手推開她道:“別靠近我!你看到了,本王中了蠱毒,隻會傷害你。”
他扯下腰間令牌丟到地上,“若是找不到尋來的侍衛,你便找一家農戶,給點銀子請他們收留一夜。”
他用力甩了下頭,竭力維持清醒,提醒道:“阿娆,記住了,要找有婦人女眷的人家,快走,別和我待在一起。”
阿娆猶豫片刻,最終撿起地上令牌跑出了破廟,她離開不久,頭頂轟隆一聲雷鳴,大雨傾盆而下。厲廷瀾毒發得厲害,得不到紓解,渾身的血管快要爆開,從皮膚底下滲出血來。
他艱難地爬到歪倒地的神龛背後,躲進神龛後的陰影裡。
沈丹熹沒有去看神龛下的厲廷瀾,她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神廟的破門,果然沒過多久,雨中再次出現了那一道苗條的身影。
阿娆被雨淋得渾身湿透,重新踏入廟中,依著地上的痕跡朝神龛後找去。
她剛越過一道斷木,就被一道黑影撲上來按到地上,匕首的冷光一閃而沒,天色更暗了,厲廷瀾聽到她吃痛的驚呼聲,認出她來,手中匕首及時偏移開,沒有傷到她。
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重,厲廷瀾沒問她為什麼回來,隻道:“你知不知道你回來會發生什麼?”
阿娆猶豫片刻,抬頭湊近他道:“可我做不到丟下你一個人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