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沈瑱沒有繞彎子,直接道:“本座想知道你們進入契心石後,都發生了什麼。”
殷無覓不敢欺瞞,將在契心石內的歷劫經歷一一道出,他現下一邊重述契心石內歷劫,一邊愈發感覺出來沈薇與現在的神女,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但他並未直說,在與那神秘人對話之前,殷無覓的確是想向沈瑱直接揭露神女被奪舍的懷疑,但對話之後,他改變了主意。
他來這裡的一路上,便已細思過沈瑱的前後態度。
以前的沈瑱待薇薇絕對稱得上真心,從未見他懷疑過自己女兒軀殼裡的魂魄有什麼問題,因此,殷無覓對於那暗中之人所說的話並不如何相信。
畢竟身為堂堂的昆侖之主,怎麼會連自己的女兒被人奪舍都察覺不出絲毫異常來,這說起來,也太過無能了些。
然而,沈瑱對現在這個神女,同樣沒有表露出絲毫懷疑的跡象,殷無覓不敢貿然去賭,如若現在的神女當真才是那個真正的神女,薇薇才是那一個奪舍之人,叫他們知曉了薇薇的存在,才叫危險,而他在昆侖,也再難有立足之地。
殷無覓就當自己全然不知曉此事,打算先觀望之後再做打算,隻道:“契心石中姻緣解契應當輪回九世而解,可我與殿下之契,隻經歷四世,便被強行斬斷了,姻緣線斷之時,我分明還能從其中感覺到殿下對我的心意,我們結契之心,並不曾消磨半分。”
沈瑱在外時,也見到了契心石內姻緣線斷得異常,殷無覓敘述之時,又提起了屢次介入他們之間的第三人。
這個第三人是誰,幾乎不言而喻,隻是卻不知他是以何種手段一同進入契心石的。
沈瑱默然聽著,心中有所思量。
殷無覓小心地觀察著沈瑱的臉色,眼中露出一點憤然之色,繼續道:“薇薇被怨氣影響,難以做出正確判斷,又有那羽山少主,在我們當中攪弄風雲,試圖離間我們。他二十七年便險些害薇薇喪命,如今不知又是抱著什麼樣的禍心摻和進來的。”
他說的這些,沈瑱心中也正有思量,羽山孔雀剛孵化之時便險些闖下大禍,被他帶回昆侖教化,三百年間,沈瑱對他亦用了心,兩人雖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實。
漆飲光重回羽山後,想來昆侖亦是隨時可至,無有絲毫阻攔。就是這份信任和縱容,才讓他犯下那等禍事,沒想如今他還是不思悔改。
沈瑱沉默良久,他的確想要將漆飲光驅逐出昆侖,但這個時候,他又不想與沈丹熹再生出什麼直接衝突,他並未說如何處置羽山那隻孔雀,隻問道:“如此說來,你還願意相信薇薇對你的真心仍在?”
殷無覓堅定點頭,說道:“我與薇薇經歷頗多,才能走到一起,我信她,亦信我們之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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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瑱私心裡,他並不想見到沈丹熹與殷無覓二人相鬥,偏沈丹熹意甚決絕,方才與她在這亭中短暫交談,沈瑱便已感覺出來,這怨氣不止是對殷無覓,還有對他。
他嘆了一口氣,欣慰道:“你能如此想便好。”
殷無覓察言觀色,說道:“羽山少主不願離開,幾乎日日和薇薇形影不離,我很難找到機會能和薇薇敞開心扉好好交談一次。”
沈瑱思量道:“我會去信羽山。”
沈丹熹要留漆飲光,沈瑱便也不好直接下令驅逐他,免得又傷了父女和氣,唯有讓羽山鳳凰來將他們的好兒子請回去了。
殷無覓雖心有不滿,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從懸星殿出來後,他一路沉默回到居住的殿宇,令越衡把守在外,獨自坐在房中,閉上眼睛,再次循著神識烙印而去。
既想合作,他們雙方都該拿出點誠意來。
殷無覓想殺漆飲光已久,但他不能動用自己的人手,正好也試探一番那暗中之人的實力。
……
熹微宮的宮娥侍從被清退一空,司宮臺那邊一時半會兒還沒辦法遴選出新的仙侍送來,熹微宮內一下子冷清了許多。
宮內四處隻見燈火,不見人影,守宮神獸狻猊趴在宮門兩側,憨憨大睡。
九公主雲渺來訪,才將這兩頭神獸敲醒,熹微宮中還沒有新的女官,隻能由玉昭衛出來接待,曲霧將九公主迎入主殿花廳,為她奉上茶盞。
雲渺曾與沈丹熹交好,與她身邊人也算熟識,隻不過她久未與沈丹熹打交道了,便也許久沒見過曲霧。
“沈丹熹變了許多,你倒是和從前一點沒變。”雲渺頗為感慨道,左右看了看,問道,“曲霧,你們家殿下呢?怎麼宮裡這麼冷清?”
曲霧一板一眼地回道:“殿下昨日為了解契,有些過度勞神疲倦,從晟雲臺上下來後,便去了澧泉殿中靜修,恐怕無法前來相陪,望九公主見諒。”
雲渺面上的興致便漸漸落了下去,她指尖點在茶盞邊緣,百無聊賴地劃了兩圈,轉念想了想,契心石解契的確不易,要在裡面輾轉經歷幾生幾世,還得與自己曾經的心意相抗,單隻是想想,便覺得心累,合該好生靜修一些時日才是。
隻是她留下專是為了與沈丹熹敘舊,想與她找回一起“為非作歹”的舊日情誼,沈丹熹靜修,她獨個兒留在昆侖倒有些無趣了。
曲霧剛送走九公主不久,便又迎來新的訪客,且是同樣不能直接拒之門外的人。
……
在九公主造訪熹微宮的時候,沈丹熹早已不在昆侖神域內。
漆飲光一直未醒,沈丹熹也沒有一直在旁守著他,她還有許多事要去做。
這一次從契心石裡走過一遭,竟意外地讓她知曉了一些額外的信息,但這些信息實在太零碎了,很難串聯起一條明晰的線索來,她需要更多的線頭才能理清。
調查之事固然交予旁人去做要省事一些,可沈丹熹每每閉眼想到那山魈向系統奉獻身軀之時,口中念念不忘的神君,心底便不由生出一絲陰霾,她心有預感,但需要查實,且不想假手於他人。
她入澧泉殿,並非是想靜修,澧泉中心那一座蓮臺雖為她誕生之地,澧泉又有自淨之力,可沈丹熹為山魂水魄之身,對水之氣息何其敏銳。
即便殿中早已是一塵不染,蓮臺明淨,靈泉清透,金霧彌漫,但沈丹熹踏入此殿中,依然能從中感覺到一絲殘留的血氣。她纖眉微蹙,忍著厭惡,捻指結印。
金色的靈霧在澧泉上方湧動,片刻之後,霧中有一點紅光隱現,繼而凝結為實,從金霧當中析出一滴米粒大小的血珠。
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將血珠收入瓶中,片刻也不想在此停留,轉身出了澧泉殿。
百年過去,舊日在昆侖山門上留下的小道,還有一處實在隱秘,還沒有被陸吾神將發現,沈丹熹斂了氣息,悄然離開了昆侖。
第54章
沈丹熹可以斷定殷無覓身上是沒有神族血脈的, 否則最開始也不會那般廢物狼狽,他如今蛻變而來的仙身,全依賴著她的仙元滌洗。
殷無覓和沈瑱至少明面上是沒有任何幹系的。
但沈丹熹心中生了懷疑的種子,就必須得去求證。當初殷無覓在澧泉當中療傷, 殘留了些許血氣於靈泉金霧當中, 沈丹熹取他之血, 想要借助血脈之氣追溯他的親緣。
出了昆侖神域,沈丹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符,將瓶中之血滴入其中。
玉符上的銘文被她的靈力催動, 赤紅的血珠順著銘文線條流動起來, 繼而形成漩渦, 融入玉符當中。
巴掌大的白玉在她手心裡融化變形,眨眼間化為一隻肚內透出一點血色的白色小鳥。
在契心石第二世中見識過殷無覓對山魈的異樣情愫, 沈丹熹想確認殷無覓和山魈之間是否有關聯, 她先帶著這隻小鳥去了驚鵲嶺。
契心石第二世中擇的那段過往,距離現在已過去了很久, 人間山河變化不大, 但早已是物是人非,戰亂之下,驚鵲嶺外的山村十不存一, 早已成了一片蕭索之地。
沈丹熹徑直往山中行去,以前鋪成整齊的青石板, 現在已然隱沒入亂草當中, 隻依稀能辨出些蹤跡。山林深處那一座山神廟,如今隻剩下幾堵殘牆碎瓦。
沈丹熹揮袖拂開殘垣上肆意生長的藤蔓, 看到地上被雷劈成黑炭的“山魈娘娘”匾額。雷擊的痕跡遍布整座神廟,神識覆於神廟內外, 依然隱約能感覺有雷電之威殘留。
顯然,在現實中,這裡也遭逢了一場大雷。當日那一場雷,即便沒有她的引雷陣,雷光也會降落至山魈身上。
沈丹熹在神廟逡巡一圈,小白鳥沒有任何反應,一場大雷將山魈的氣息劈了個幹幹淨淨。
她也並不氣餒,便放出小鳥,任由它自由振翅。
沈丹熹隨著小鳥踏過許多城池村落,越發見識到人間的悽然,她從零碎聽來的消息,拼湊出了人間的現狀。
一代王朝走到末路,就在近月連國都都被外敵攻破,皇室倉皇南逃,戰火覆蓋大片國土,飢荒、瘟疫在這片焦土上橫行,已難有真正的安寧之地。
入侵中原的異族之間,也彼此爭鬥不斷,今日東地有人稱王,明日那王便被人滅了,讓人全然看不見建立統一新政權的曙光。
人間的亂象看上去還難有終結的時候,不止是密陰山,現在整個人間大地到處都遊蕩著生靈的怨氣。
沈丹熹現在無法化解怨氣,隻得施法布陣將它們暫時封印來,她亦看見過來人間清洗山河的昆侖神官,以及當地的地仙。
可生靈的苦難不盡,怨氣便也無窮無盡,即便清除幹淨,過不了幾日又會重新覆蓋上大地。
“人間的改朝換代需要歷經這麼久麼?”沈丹熹越過一片戰場時,無數次地冒出這樣的疑問。
她未曾親身經歷過改朝換代,上一次人間政權更替之時,她尚且年幼,還未修出法身,隻是依稀從父母口中了解到一些情況。
母神偶爾會用水鏡讓她看一看人間,告訴她道:“這是人間必須經歷的命數,上一代王朝昏庸腐敗,便會有新的王朝取而代之,恰如庭前草木,冬枯春榮,皆有定數。”
沈瑱屈指掐算一番,笑道:“再有三年,人間便會重新安定下來,到時你若修出法身,父君便帶你親自去人間看看。”
但這一回,人間已經亂了很久了,連冥府枉死城都裝不下人間的冤魂了,人間卻還看不見重新安定下來的跡象,這實在不同尋常。
沈丹熹思索著,忽見小白鳥扇動翅膀,往一處軍營裡飛去,似已找到了明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