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殷無覓憤恨難消,閉上眼睛,感應那一枚神識烙印。
慶幸的是,那一枚神識烙印還在,說明薇薇的意識還在,魂魄還未消散,這於他而言便是天大的一個好消息。
殷無覓懸著的心略放下來,照著以往一樣,順暢地進入了神女的靈臺神府,清晰地感應到了她的神魂。
她靈臺之內,昏昏暗暗,像是夏日的黃昏,溫暖的感覺立即包裹住他的神識,如往常一樣溫柔地接納了他,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殷無覓都在她神府內,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陰霾,能撫慰任何創傷。
這也是為何殷無覓偏愛與她神交,因為,隻有在神女靈臺,他才能感受到從身至心的溫暖和光明,將他從那噩夢般的陰暗之地拯救出來。
她的神府能這麼安定,說明至少現在她的神魂還是安全無虞的,殷無覓心中一喜,柔聲喚道:“薇薇。”
沈薇的意識沉得很深,一直昏睡著,殷無覓謹慎地往她靈臺神府裡深入,直到觸碰到她的深層意識。
這是她潛意識中最隱秘之處,對外來入侵的神識有本能的防御,大片的薔薇花組成花牆,阻止外來者的窺探。
殷無覓試著往裡侵入,從花牆縫隙間,隱約看見裡面的光景。裡面朦膿且明亮,有一些模糊的人和物,他看得不清楚,但殷無覓能感覺到她的情緒,是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幸福。
沈薇在做夢,她的意識沉溺在夢境裡,對他的呼喊毫無所覺。
殷無覓想要強行喚醒她,又害怕此舉會傷害到她,正猶豫間,忽而一道陌生的聲音傳入殷無覓耳中。
準確的說,這道聲音並非是直接傳入他耳中,而是通過沈薇的聽覺傳入她的靈臺,而殷無覓神識正棲於靈臺內,才能聽見。
但這句話卻是對他說的。
那聲音縹緲從容,含著無限惋惜,說道:“阆風山主,著實讓在下好等。”
……
與昆侖相隔千萬裡的一間密室內,男子望著浮空的魘景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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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面容生得斯文俊逸,眉眼溫潤,說話的語氣不急不緩,自帶一股令人如沐春風的柔潤,側身坐於一張羊脂玉髓床沿,手持篦梳,一下一下梳理著手中一縷柔順的長發。
長發的主人安靜地躺在羊脂玉髓床上,雙眸緊閉,面色安寧,胸脯微而規律地起伏,睡得很沉。
玉髓床上刻滿了銘文符線,隨著床上沉眠之人的呼吸節奏,便有一縷一縷的靈氣從床下壓著的靈眼裡淌出,匯流入床上之人的體內,溫養著這一具身軀。
她眉心處,鑲嵌有一枚蠶豆大小的扁玉,此時此刻,她的靈臺之景便透過這一枚入魘珠投映而出,在半空凝為魘夢之景,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人眼中。
殷無覓的神識一入沈薇靈臺,魘景便有波動,沈薇的意識生出漣漪,因他的到來而欲要從夢中驚醒。
男子抬起指尖,一隻細小如蚊蚋的魘蟲從他指尖飛出,沉入沈薇眉心。沈薇波動的意識重新順服下去,再一次沉沉睡去,繼續陷於她回家的美夢中,不論殷無覓如何呼喊都再無回應。
殷無覓神識棲於沈薇靈臺,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意識的波瀾被一股力量強行壓制下去,心中大驚。
果然沒錯,神女的魂的確有問題!
殷無覓不知道通過沈薇與他對話之人是誰,但是那人既然能如此壓制沈薇意識,想要摧毀她的神識想必易如反掌。
此人這樣主動暴露出自己的存在,要麼是已經覺得勝券在握,就算暴露了也沒關系。要麼便是想要利用沈薇威脅於他,他若就這麼離開,沈薇的神識必定危險。
因為一時震驚,殷無覓的心念波動極大,亦影響了沈薇的靈臺,使得投映在半空的魘夢之景也跟著動蕩。
男子一邊往沈薇眉心再次放入幾隻魘蟲維持她的夢境,一邊好整以暇地說道:“公子不必如此緊張,你我二人是友非敵,一直以來,在下都是站在公子這一邊的。”
殷無覓並不信他,一邊試圖越過薔薇花牆,闖入沈薇意識深處,一邊警告道:“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奪舍神女,囚困她的意識。你要是膽敢傷害她,就算舉昆侖之力,神君也絕不會放過你。”
男子輕聲一笑,搖頭嘆息道:“看來公子還是沒想明白。”
他語速從容,字句清晰,通過沈薇的耳,將這一段話送入殷無覓腦海中,“在晟雲臺上刺傷你的神女,厭惡你,痛恨你的才是昆侖真正的神女殿下。”
“這百年來,追隨於公子身邊,奉獻出自己的所有,扶持公子走到如今的神女,這個你所愛的‘薇薇’,才是奪舍之人。”
“如今,原主的魂魄歸位,薇薇這個鳩佔鵲巢的魂,自然隻能被擠出身外。”
要為沈薇的魂魄再找到一具合適的身軀對他來說,並不算困難。
“公子循著你們存於相思鈴裡的相思而來,所找到的,自然也是曾與你神魂交融無數回的‘薇薇’。”
殷無覓聞言,神識猛一震蕩,但經過最初的震驚後,他已懂得收斂自己的心緒,不想被對方察覺他的想法,是以,他很快便將神識波動壓制下去。
冷聲道:“你讓薇薇醒來,同我說一句話,我便信你。”
“她若是醒來,恐怕會無法接受現實。何況,我現在藏著她,是在保護她,若被昆侖君父女發現奪舍之人的魂還在,薇薇才是當真危險。”
男子說著,將梳理好的發絲輕柔地搭至沈薇的肩上,抬眸繼續看向半空魘景。
魘景最中心處所顯示的,便是沈薇的深沉意識區,被一片薔薇花牆環繞,每一朵薔薇花苞中都棲息有一隻魘蟲。
魘蟲身上散發瑩光,順應著沈薇的心意,為她編織出一個美好的夢境——一個已經完成任務,順利回到家鄉的美好夢境。
在夢境裡,她的身體已然康復,從醫院離開,重新走入大學校園裡,也拾撿起了最喜歡的滑冰運動,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朋友一起相約滑冰。
雖無法成為一名專業選手,但即便是業餘時間玩一玩,她也很開心。在最近的夢境裡,她已向學校提交申請,希望組建一個花樣滑冰的社團,沈薇正為此而忙碌著。
有些時候,她也會忽然停下來,想起另一個世界的經歷,想起另一個世界的人,意識生出波瀾,但這點波瀾很快就會被圍繞在身邊的親朋好友所平復。
可見,她終究還是更愛自己原來的世界,甘願沉溺於這個美夢中不想醒來。
作為曾經一步步指導過她的“系統”,他對沈薇亦算了解,若將她從這一個美夢中驚醒,知道系統是假,任務是假,回家是假,她一定會和先前那一個穿越者一樣崩潰的。
這些異世來賓,可脆弱得很。
第53章
“公子不信我也無妨。”男子心平氣和地說道, 話語卻有一種蠱惑人心的說服力,“神女的魂魄還能回來,這的確令人意外。但公子可仔細想想,這短短時日以來, 神女性情變化如此之大, 昆侖君又怎會沒有絲毫察覺?”
“曾經, 薇薇愛你,敬你,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但現在的神女厭你, 憎你, 隻會重新剝奪你得到的一切。公子以為, 當你和神女決裂之時,沈瑱是會選擇自己真正的女兒, 還是選擇你?”
“誠然, 公子身邊還有一些忠誠之人,但公子進入昆侖的時日到底不久, 真正隻忠於你的勢力實在單薄, 羽翼未豐。光是神女一個詔令,就能撤走你身邊所有玉昭衛,令你舉步維艱。”
“這一次, 又在成婚不久便與你解契,鬧得天下皆知, 讓你淪為三界笑柄。神女這般厭憎你, 方一解契便迫不及待與你宣戰,若有她在, 公子又如何能安然地繼續呆在昆侖?”
“公子往後的路,難矣。”
那人的聲音娓娓地傳遞入沈薇靈臺, 每一句話都直擊殷無覓的要害。
殷無覓聽完他所說,需要用極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神識波動,不讓對方察覺他的心念。他並未表露出信與不信,隻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男子的語氣始終笑意盈盈,謙和有禮,“我非昆侖之人,公子也不必費心猜測,到了合適的時候,你會知道我是誰的。”
非昆侖之人,卻對昆侖之事了如指掌,可見此人能耐。
“我知公子不會輕易信我,公子大可觀望看看,事實是否如我所說。不過,無論何時,還請公子記住一點,你我二人是友非敵,一直以來,我和薇薇都是站在公子這一邊的。”
殷無覓的神識從相思鈴退出,睜開眼睛,他對著鈴鐺獨坐許久,直到聽見門外越衡稟報,“山主,主君請你去懸星殿一趟。”
他知道昆侖君會召見他,他一直都在等著。
懸星殿後方,沈瑱依然坐在那一座八仙亭中,宋獻將殷無覓引至竹海,便在竹海之外止步了,殷無覓獨自進了竹林掩映的深處。
他也並非是第一次來這裡,沈瑱接見自己親近之人,都會在這一片靜謐的竹林仙亭中,而非懸星殿內。
不多時,殷無覓便看見了端坐於亭中的身影,桌上烹煮的茶水飄出繚繞煙霧,將昆侖的面目洇染得模糊不清,讓人看不透他的神情,也辨不出他的喜怒。
殷無覓不敢細看,他踏入亭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斂衣下拜,雙手俯地,將額頭深深地貼在手背上,做出一副請罪之姿,慚愧道:“拜見父君……”
他頓了頓,又立即改口道,“主君,是我辜負了主君的期待,未能化解殿下心中怨氣,也未能同殿下維續姻緣,甘受主君責罰。”
神威壓來身上,昭示著昆侖君的不滿,殷無覓隻覺恍如有一座大山忽然壓至肩上,讓他兩股戰戰,五髒六腑都險些被神威壓碎。
隻是須臾之間,殷無覓身上便已浸了一身冷汗。
沈瑱一言不發,靜默良久,直見他身形搖晃,快要承受不住,才眯了眯眼,斂回神威,說道:“起來吧。”
殷無覓從地上起身,額發已被冷汗浸湿,面上更是無一絲血色,呼吸之間都能感覺到一股血氣從喉嚨口往外冒。
沈瑱示意他坐,為他推來一杯茶,殷無覓飲下後,茶中靈氣流遍全身,才從那般虛脫的境況中緩解過來少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