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漆飲光抬手捂住嘴,將翻湧到喉嚨口的藥汁硬生生咽回去。
大祭司這才露出幾分滿意神色,說道:“你剛喝了藥,不能見風,乖乖在屋裡呆著,哪也不能去。”
說完一拂袖擺,一股靈力卷住他,將他丟回床榻上,四面的窗戶和房門砰一聲同時關上。
藥效開始發揮作用,漆飲光渾身發熱,意識也開始變得迷離。迷迷糊糊間,他似乎聽到窗戶的響動,一個嬌小的身影利落地從窗口翻入,又飛快將窗闔上,踱步來他床邊。
隨後一顆用糖腌制得甜膩的蜜餞被硬塞入他口中,漆飲光濃長的睫毛抖了抖,用力撐開一點眼皮,便見他的好姐姐用手背墊著下巴,趴在床沿上看著他。
“我說過每天都會來看你,就一定會來的,你乖乖聽大祭司的話,好好喝藥,我每天都給你帶甜果子吃。”
嘴裡令人幹嘔的苦澀被蜜餞的甜味完全蓋住了,漆飲光感覺到一隻小手落在他身上,學著母親哄他們睡覺時的樣子,一下一下輕拍著他。
沈丹熹低聲道:“大祭司說,喝了藥就是會想睡覺的,你快點睡吧,阿姐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的。”
漆飲光在她的安撫下,眼睑漸漸沉重下去,忽然覺得,被神女殿下這般當做親弟弟寵著,似乎也很不錯。
也不知過去多久,漆飲光在半夢半醒間,忽然聽到一聲尖嘯,隨後便感覺到極強的靈力波動,罩在魂靈之上的威壓比平時強悍了數倍,一剎將他驚醒了。
他睜眼時,看見沈丹熹背對著他趴在窗前,小心推開一條細窄的窗縫往外打望。
透過窗縫,漆飲光看到遠處陡然大亮的法陣光芒,遍布在族中各處屋舍上的克妖銘文都被激活,組建成一座巨大的誅妖法陣。
“又有妖怪來闖聖地啊。”沈丹熹小聲道,他們現在年齡還小,還未開始正式學習族中歷史,不過沈丹熹畢竟是族長之女,知道得比其他小孩要多。
她聽自己爹爹提起過,他們一族隱居於此,就是為了守護聖地裡的神物。此物極其招人覬覦,隔三差五便會有妖魔鬼怪來闖聖地,想要奪取此物。
外面法陣地光芒越來越亮,有打鬥聲音隨夜風傳來,沈丹熹攀在窗前,忍耐不住想要前去看一看。
她猶豫地回頭,走回床邊,伸手摸了摸漆飲光的額頭,嘀咕道:“體溫已經降下來了,應該沒什麼事了,我跟著大祭司去聖地看看,你就好好呆在屋裡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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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說著,幫他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地出門。有這麼一個病弱的弟弟需要時時照看,久而久之,她也跟著母親學會了該如何照顧人。
直到房門重新闔上,過了片刻,漆飲光才重新睜開眼睛。
室內安安靜靜,隻有微弱燭火照明,漆飲光翻身坐起來。窗外響起窸窣聲響,一隻小麻雀用力頂開窗縫,飛來他手上,啾啾叫了幾聲。
“哦?今夜闖聖地的是一隻鳥妖?”
第28章
漆飲光撫摸著麻雀, 低眸思索片刻,抬手從靈臺抽出一簇雀火讓麻雀叼在嘴裡,將它放飛出去。
小麻雀叼著一簇豆大的雀火,穿過茂密的竹林, 飛往聖地。
聖地之外, 那一隻覬覦神物的鳥妖被困在法陣中心, 現出了原身,乃是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誅妖之力凝結成一柄龐大的光劍從上往下斬來, 與它的妖氣對撞到一起, 卷起肆虐的罡風。
鳥妖的妖氣在光劍之下節節敗退, 眼看就快要殒命在劍下。
恰在這時,一簇螢火幽光飛快地穿過罡風, 隱沒進鳥妖的妖氣當中, 它行將潰散的妖氣倏然一振,將頭頂壓下的巨劍又抬高三丈。
“怎麼回事, 那妖竟然還有餘力頑抗。”
四周響起驚詫聲, 眾人再次合力加諸靈力於陣中,光劍之威也隨之大漲,再次下壓。靈妖二氣再次碰撞到一起。
誅妖法陣的光劍之下, 鳥妖本以為自己已經走到絕路,今日必死無疑, 可這一隻突然穿入它羽翼下的小麻雀又讓它生起了求生的希望, 它從麻雀嘴裡那一簇火焰中感受到了強大的妖氣。
一道神念傳音從火焰中傳出,直入它耳中, “本君可以救你,救你之後你便得為我驅使, 聽我命令。”
妖族天性之中本就屈服於強者,鳥妖一聽,甚至沒有追究那火焰背後之人是誰,但立即答應。
小麻雀張開嘴,雀火從它嘴裡飛出,直接沒入鳥妖額頭。鳥妖渾身妖氣猛地大漲,仰頭尖嘯一聲,妖氣凝為尖喙,直接一擊啄碎了頭頂光劍,振翅衝出誅妖法陣。
它漆黑的鴉羽流轉這熾烈的火焰,猛然一看,竟像是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
鳥妖在上空盤旋一圈,本想趁勢闖入聖地奪取神物,可在那火中的神識壓迫下,隻得不甘地長嘯一聲,遁逃而去。
法陣被鳥妖衝破,族內一時大亂,無人注意到一隻普通的小麻雀趁著混亂,躲進竹林密集的葉冠中。
小麻雀叼著一支黑羽,確認四周布陣的族人的傷勢,沈丹熹和他們的族長爹爹在一起,族長作為壓陣之人,也受了些傷。
“我沒事,一點小傷。”族長擦去嘴角的血,摸摸自己女兒的頭,責怪道,“這麼危險的場合,你跑來做什麼,怎麼不好好跟著弟弟呆在祭司殿裡?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丹熹仰頭道:“我以後要跟著爹爹一起守護聖地,當然要跟來看看。”
族長爹爹欣慰道:“你現在還小,還不到需要承擔此等責任的時候。”他說完,抱起沈丹熹,又笑了笑,說道,“你要是真想,今夜就不能睡了,跟著爹爹一起去修補方才被那鳥妖撞破的法陣?”
沈丹熹立即點頭,“好!”
小麻雀隱在樹冠裡看了一會兒,趕在大祭司回來之前,叼著黑羽飛回祭司殿。
族人們守著聖地,已習慣了妖物襲擊,今夜這樣的陣勢並算不得什麼,這一夜的騷亂很快過去,法陣修復之後,一切又回歸平靜。
漆飲光在五歲這一年,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大名。他的名字沒有按照族中的規矩,進行卜卦問名,而是父母和大祭司共同為他取之,雙名長晟,沈長晟。
單從名字便可看出他們對他的期望,漆飲光很喜歡這個名字。
沈丹熹答應了漆飲光,每天都會來看他,就一次都沒有食言。他有了名字,沈丹熹比他還要高興,對他的稱呼也從“阿弟”,換成了“長晟”,不管有事沒事,想起來便要叫他的名字一聲。
“阿娘說,名字是很重要的,蘊含有言靈之力,我們每叫你一聲,便是為你增添一絲力量,所以我以後都要常常叫你的名字。”她學著父母的樣子,拍了拍漆飲光的肩膀,繼續道,“你要像這個名字一樣,長長久久地燦爛光明,不要動不動就生病了。”
漆飲光笑起來,“好。”
因沈丹熹常常往祭司殿跑,族中年齡相近的小孩也漸漸克服了對大祭司的敬畏,喜歡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往祭司殿跑。
久而久之,肅穆冷清的祭司殿反而成了孩子們嘰嘰喳喳的玩樂所。
大祭司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胡子都掉了一大撮。
族中子弟到了年齡,開始上學後,他們的族長爹爹大手一揮,幹脆把學堂設在了祭司殿中。
漆飲光每天喝藥的時候,都要聽大祭司後悔得捶胸頓足,“早知道老夫就不該管你。”
“有勞大祭司了。”漆飲光彬彬有禮道,轉頭便淚眼朦膿地去找阿姐要糖吃。
漆飲光細細審查著每一個出現在沈丹熹身邊的人,袖中的小本子上記錄著許多人的名字,行為習慣,和沈丹熹的相處情形,排除懷疑後,他會在名字後面打上一個小小的叉。
一日,文課之後,漆飲光坐在檐下看族中的弟子上武課。
他的身體底子實在太弱,哪怕隻是受一點點傷,都很難痊愈,同伴們都不敢隨便觸碰他,恨不能將他當成一尊泥菩薩供起來,根本上不了武臺與他們對練。
旁邊坐了一個剛敗在沈丹熹手下,正垂頭喪氣的同伴,一雙濃黑的眉毛垂成了八字眉。
漆飲光見有人來身邊,便將這個本子重新塞進了袖口,隻是他塞得不穩,本子不甚從袖口掉出來,被身旁那人撿拾到。
他翻開本子看了兩頁,便驚訝地睜大睜眼,一時不知該怎麼表述自己的震驚,“小公子,你、你寫這些東西做什麼?”
漆飲光一把搶過本子,溫和地笑了笑,“就是平日裡隨便寫寫,權當練字。”
對方轉頭看了看武臺之上的沈丹熹,又轉回頭來看他,來回幾次之後,才滿臉不解地說道:“哪、哪有人練字,把和誰說了幾句話都記下來,還把每句話的內容都……”
而且,從他瞟見的本子前面的內容來看,小公子不止記了今天的。
他想起往日他們在外玩耍時,小公子總是坐在檐下看著他們,時常能瞥見他捏著一支細毫筆寫著什麼,難道就是在記錄他們的一言一行?
這種時刻都被人窺伺著的感覺也太瘆人了。
漆飲光見他模樣,微微沉了臉色,察覺到沈丹熹的注意力似乎被他誇張的舉止吸引了過來,忙拍了那人一下。
他垂下眼睑,故作黯然道:“你也知道我身體不好,指不定哪一天就再也醒不過來,我隻是想把和你們相處的時光都記錄下來,時常翻來看看,才有動力繼續與病魔抗爭,你要是覺得冒犯,那我以後不記了便是。”
對方被他說得一臉歉疚和羞愧,八字眉垂得更喪,急忙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要是對公子的身體有好處,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記,你盡管記,把我這句話也記下來吧。”
漆飲光頷首笑笑,說道:“你不會說出去吧?我隻想記錄一些日常,若是被大家知道了,怕是會不自在。”
對方忙指天發誓,“放心好了,我會為小公子保密的,誰也不會說。”
漆飲光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