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嗯?”沈丹熹解下布條,捻開來看,上面密密地寫著許多字。
——殿下睡不著麼?需要有人陪你夜聊麼?小可不才,願意毛遂自薦。
——殿下手臂上的傷是不是還沒有長好?前夜我見你撓了好幾次手肘,今天白天我便去找了昆侖醫官,配置了一些止痒祛疤的藥膏,但是一直沒有機會拿給殿下。
——殿下既還沒睡,不如,我現在拿來給你?
——殿下若是允準的話,便敲一敲雀燈,雀火搖晃,我便知道了。
沈丹熹就著雀火光芒,費力地將布條上的蠅頭小字讀完,蹙眉按了按手臂,手臂上的傷其實已經大好,隻是新生的肌膚太過嬌嫩,與衣袖摩擦到會一些不適罷了。
昆侖的神女不缺靈藥,生肌止痒祛疤的藥,熹微宮中應有盡有,並不需要他這麼一個外人來獻殷勤。
沈丹熹將布條扔入火中,看著它被雀火舔舐幹淨,燒化成灰。靜坐片刻後,她還是伸手敲了一下雀燈外的琉璃燈罩,燈內的火苗猛然一亮,雀躍地跳動起來,宛如一隻展翅的小鳥。
山雀歪著頭看了看火苗,又看看沈丹熹,在她枕頭上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蜷縮成一個小毛球,閉上眼睛睡覺了。
床榻的主人卻站起身,赤腳踩上地上綿軟的絨毯,從衣櫃取出一件窄袖束腰的勁裝裹到身上。
不多時,殿外傳來曲霧的話音,口氣裡滿是戒備和敵意,“羽山少主,現在夜深,神女也已經睡下,你來做什麼?”
漆飲光溫聲道:“我來這裡前,已求得殿下允準,勞煩大人進去稟報一聲。”
曲霧單手壓在配劍上,靜默地站在原地,滿懷戒備地上下審視他許久,才不情不願地轉過身,準備推門進內通報。
正當這時,門扉哗地一聲被從內打開,沈丹熹的聲音隔著重重輕紗飄出來,問道:“會梳頭麼?”
門口的兩人都是一愣,曲霧立即道:“我這就去喚棲芳進來為殿下梳頭。”
漆飲光道:“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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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霧震驚地轉頭瞪向漆飲光,急道:“殿下,棲芳很快就能來了。”
屋內之人卻沒有理會她,徑自道:“那你進來,給我梳頭。”
“好,殿下,我進來了。”漆飲光應道,抬步往裡走。
曲霧在外猶豫片刻,實在放心不下,也跟著抬步跟進去。
雀燈的光將室內照得明亮,繞過一面屈戍屏風,漆飲光目光落於妝臺前的身影,明明夜深,她卻穿著齊整,一身利落的窄袖裙裝,腰封束出窄窄一段腰身,隻有長發披散在身後,在雀燈的光照下流淌著柔和的光韻。
他的喉結不由得上下滑動了下,心髒處立即泛起綿密的刺痛,能清晰地感受到植物根莖在自己血肉裡肆意生長的感覺。
單單隻是見到她,他便如此高興。
沈丹熹從鏡中抬眸看他一眼,目光示意窗下水臺。
漆飲光聽話地在水臺裡洗幹淨手,用綢布擦幹,又從臺面擺置的玉盒裡挖出一小塊桂花香的脂膏潤過手,才抬步走過去,伸手捧起她綢緞般順滑的烏發。
他其實並不會梳姑娘們那種繁復的發髻,用梳子裝模作樣地梳理了幾下後,便挑起三股發絲編辮子。
漆飲光一口氣編了好些細長的辮子,最後將它們與所有發絲攏在一起,束於頭頂,用發帶牢牢纏住,還取出一個自用的銀色發冠套上,再用銀簪固定。
這顯然是他常給自己梳的發型,花裡胡哨的孔雀,時間寬裕的時候,也會給自己編這種細長的辮子,辮子裡還會纏入一兩根彩色的絲绦。
他給沈丹熹束的這一個高馬尾,冠中垂下的辮子裡,也有彩色絲绦。
曲霧在旁看著羽山少主給神女梳頭,指尖懊惱地摳著劍柄,這種簡陋的發型,她也會梳!
但即便是這樣簡陋的發型,神女梳來卻也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睛。鏡中映出的面容精致如畫,每一筆都稱得上巧奪天工,高束的發冠似乎削弱了一點她身上的柔婉,讓她多了幾分張揚奪目的英颯之氣。
曲霧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覺得神女殿下似乎有哪裡變了,但仔細去看,又覺得她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沈丹熹對著鏡子照了照,嫌棄道:“醜死了。”
漆飲光虛心接受批評,並立即改正,“我以後多學幾樣好看的發型,下一次保管為殿下梳得漂漂亮亮的。”
沈丹熹不置可否,又對著鏡子照看片刻,勉強接受了這個簡陋的發型,她起身從妝臺前站起來,聽身後人問道:“殿下這麼晚了,難道還要外出麼?”
“反正你也睡不著,便隨我去朗月臺對練吧。”沈丹熹頷首,伸手想去取床頭的雀燈。
他哪有睡不著?他隻是感應到她將雀燈取出來,知道她睡不著,才想要陪她說說話。漆飲光心裡雖這樣想,搶先提起雀燈,“殿下,請。”
沈丹熹看了一眼搖曳的雀火,抬步往外走去,也就是在這時,她忽而聽到了一陣幽微的鈴鐺聲響。
第22章
鈴音一聲接著一聲, 被掩蓋在什麼東西之下,並不響亮,跟隨在她身後的漆飲光和曲霧都沒能察覺,但沈丹熹卻對這個聲音尤為敏銳。
她驀地停下腳步, 轉身返回內殿, 走向多寶閣, 話音已帶上不悅,“我不是說過,要將熹微宮裡的鈴鐺全部處理幹淨麼?”
曲霧不明就裡, 直到沈丹熹循著鈴音, 打開多寶閣上的一個碧玉匣子, 看到內裡叮叮作響的鈴鐺時,她才反應過來, 忙道:“這是殿下珍愛之物, 沒有殿下的命令,我們也不敢隨意處置。”
沈丹熹從匣中取出那一隻鈴鐺, 鈴鐺呈半開的花苞狀, 外重花瓣往外綻放開,內有一重花瓣往中心合攏,鈴身雕刻有細密的花紋, 這隻鈴鐺被編織在銀色的絲绦當中,是一樣頗為精致的配飾。
“相思鈴。”漆飲光一眼便認出這一隻鈴鐺, 眼中的笑意淡下去, “上次三界盛會時,阆風山主為博殿下一笑, 拼盡全力搏入英才榜前十,入神器庫中什麼都沒拿, 隻拿了這一對鈴鐺,一時傳為佳話。”
“這是一對鴛鴦法寶,持有雙方不論相距多遠,都可互寄相思,的確是殿下珍愛之物。”
沈丹熹聽他這麼一說,隱約也想起來這一回事。
上一屆三界盛會拿出的所有神器法寶中,這一對鈴鐺是最無用的一樣,大家辛辛苦苦搏入前十,沒有誰會想去選這麼一件隻用作道侶之間傳情的玩意,是以,當有人放棄其他神器而選了它時,反倒引人矚目,也就傳開了。
沈丹熹在九幽之時,從飄入意識的景象裡,親眼見著殷無覓和沈薇握著鈴鐺,取彼此心中相思為引,化入鈴中,生成鈴舌。從此以後,唯有他們二人對彼此的相思可以撞響此鈴。
沈丹熹盯著手心鈴鐺,聽著一聲聲繾綣的鈴音,神情沉斂。
相思鈴以彼此相思催動,是一對兒法寶,一隻在殷無覓這裡,另一隻自然在神女手裡。
沈丹熹此前命人徹底整改熹微宮,清理出去許多穿越女遺留下的物件,將宮殿形制也俱都按照自己以前的習慣重新布置過。
但若無她親自下令,並沒有人敢擅動神女殿下收藏的東西。這一隻相思鈴是穿越女極為寶貝之物,有專門的寶匣收撿,沈丹熹也並非樣樣都記得他們那些無聊的小玩意兒,是以將它遺漏了。
鈴音能響,說明相思猶在,難道穿越女當真還沒有離開?
沈丹熹攤開手心,纖細的指尖細致地撫摸過震顫的鈴鐺,這鈴上編織的絲绦之精細,可見編織之人的用心。
她半閉上眼,試著分出一縷神識探入鈴鐺內,在鈴鐺內部看到栩栩如生的花蕊,而花蕊之間有兩縷瑩光難分難舍地絞纏在一起,化生鈴舌,追逐搖曳間,使得鈴鐺震顫,發出繾綣鈴音。
這就是情人相思麼?沈丹熹心忖,觀察了鈴舌片刻,那兩縷相思纏綿相依,倒頗有幾分“蒲葦纫如絲,磐石無轉移”之意。
沈丹熹心中嗤笑,沒有貿然去碰觸它,神識從鈴鐺裡退出來。
因相思鈴這麼一打岔,她改變主意,決定不去朗月臺了。沈丹熹看了漆飲光一眼,隨意打發道:“你回去吧。”
“殿下是要去別的地方麼?”漆飲光立即追問道,握著雀燈燈柄的手指收緊,未等她回答,又笑著說道,“我可隨同殿下走一段路。”
漆飲光看她摩挲相思鈴良久,卻並沒有如言毀掉它,就知道她要去哪裡了。
相思鈴的鈴音在靜謐的夜裡,空靈而悅耳,透出纏綿之意,鈴音每響一聲,都代表著他們二人對彼此綿綿不絕的相思意。
她昨夜又如何敢那般篤定地說,對殷無覓沒有一絲一毫的情?
“如果我說,我要去澧泉殿,你也要跟著去?”沈丹熹握著相思鈴,問道。
漆飲光微微抿唇,應道:“我送殿下過去。”
沈丹熹轉動眼眸打量他的神情,牽了牽唇角,“好,你想跟就跟著吧。”
漆飲光將雀火催得極為明亮,隨行在她身旁時,雀燈的光一直都將她的身影裹在其中,直到到了澧泉殿外,他才站定腳步,看著沈丹熹和曲霧一起進了殿內。
澧泉殿內明珠輝煌,沈丹熹沒有接他手裡的雀燈。
漆飲光又聽到了一聲相思鈴音,她的身影消失於澧泉殿的大門後,因為距離拉遠,便再也聽不到了。
他靜默地看著澧泉殿的大門,身形在雀燈的照耀下,於地面投出一道颀長的影子,忽而,那影子踉跄地晃了一晃。
影子的主人濃眉緊皺,脖頸上的青筋暴突,臉上的血色一下褪了幹淨,抬手按上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