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殿中靜默,暗流湧動。
漆飲光仔細觀察著沈丹熹的臉色,將神念掐成一線,傳音道:“殿下若是不想看見他,我可以替殿下將阆風山主請出去。殿下將我留在宮中,不就是為了氣他麼?沒關系,殿下,我是願意的。”
不論是她的父君昆侖君,還是她身邊近衛,抑或是漆飲光,他們都覺得她是在鬧別扭。
招人喜愛,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沈丹熹撫摸著掌中小鳥,生出幾分好奇,並未用密音回他,而是直接開口問道:“你願意什麼?”
“願意成為殿下手裡的刀,被殿下利用,就算改日殿下又與他重歸於好了,要趕我走,我也絕無一句怨言。”
沈丹熹終於抬眸,目光與他相接。
近距離下,漆飲光幾乎能從她漆黑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他下意識彎了彎眼角,帶上笑意,問道:“殿下為何如此看我?”
沈丹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緩聲開口,“沒什麼,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麼賤。”
漆飲光被罵得懵了一瞬,旋即又高興起來,眼神中透出的興奮讓人覺得莫名,好似她方才並不是在罵他,而是賞了他一顆糖,把他高興壞了。
饒是前一刻的沈丹熹,也屬實想不到,他不僅賤,他還能更賤。
沈丹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神態的轉變,眉間微蹙,沉吟片刻,又展顏說道:“好,我允你大鬧一場,最好鬧得昆侖上下皆能瞧見熹微宮的動靜。”
漆飲光的眸光如水一般蕩起漣漪,這個要求對他來說並不難,可以說,輕而易舉。
“遵命。”
……
殷無覓被曲霧擋在門口,隻能眼睜睜看著殿內兩人低聲私語,姿態親密,正忍耐不住欲要強闖時,漆飲光忽而直起身,朝外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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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上帶笑,眼角眉梢俱是一副小人得志般的猖狂,說道:“阆風山主方才應該聽得很清楚,殿下有令,山主請回吧。”
面對漆飲光,殷無覓可沒有面對神女殿下時,刻意展露出來的羸弱之態。
他渾身氣勢都變得尖厲,冷笑道:“我倒是不知,羽山少主又是以何種身份,在昆侖的地界上,對神女正式結契的道侶說出這句話的。”
殷無覓這般急於強調自己的正室身份,將漆飲光逗笑。
他並無半分動怒,語氣一如往常溫和,很有自知之明地回道:“我當然比不過覓公子,哪能有什麼身份?隻不過是代為傳達殿下的意思罷了。”
殷無覓揚目,視線越過漆飲光的肩側,往他身後之人看去,冷聲道:“我們夫妻二人說話,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傳話。”
“那怎麼辦?殿下現在不想見你了,也不耐煩與你說話,可不就隻有我一個外人來幫忙傳話了麼?”
漆飲光說道,衣袂無風而起,妖氣從周身泄出,氤氲出一片五色神光,如展開的一柄巨大彩扇,將他身後之人完全遮擋住了。
他的身影快如離弦之箭,直衝而出,掌中妖氣如虹,一掌朝殷無覓劈去。
越衡閃身至殷無覓前,抬劍接下這一掌,對撞的罡風從劍柄與手掌相接處,往兩面衝開,又被氤氲的五色神光全數阻擋在大殿之外。
漆飲光忽而彎眸對越衡笑了一下,越衡心中一驚,手中長劍劇烈地震顫起來。
這是靈劍對另一道遠勝於自己,更為強橫更為霸道的劍意的恐懼和折服。羽山少主甚至都沒有出劍,就徹底擊潰了他的劍氣。
隻在瞬息之間,越衡的劍氣脫離他的掌控,被幽藍色的妖氣裹挾,一同朝他身後護佑之人撲去。
“山主!”越衡驚呼,不顧自己安危,立即轉身回護。
可惜已來不及,越衡修習寬劍,劍氣厚重、剛猛,這樣的劍氣被漆飲光裹挾手中,威力頓時翻增數倍,凝為一柄擎天之劍,虎虎生風地朝殷無覓斜劈而下。
玉昭衛幾人猛地往前踏出一步,手按在配劍上,即刻便要出鞘。
沈丹熹指尖撓著小雀下巴,輕聲細語道:“我看誰敢?”
這一句話將嘲麓等人定在當場,但他們的手仍死死按在配劍上,手背上青筋直突,看得出來,對神女的命令並不心服。
沈丹熹從座上起身,迤迤然走到他們身前,目光在幾人身上點過,“嘲麓,牧風,祗陽……”
隨著她的話音,這三人身上的玉昭印相繼浮出,沈丹熹左手託著乖順窩在她手心裡的山雀,伸出右手,纖長如玉的手指落在嘲麓身前的法印上。
嘲麓不明就裡地抬起頭,仍試圖勸說她,“殿下,阆風山主他……”
咔——
一聲仿佛瓷器碎裂的脆響,聲音很輕,卻驚得嘲麓面色陡變,未盡的話語堵在喉嚨,全數化為了震驚,他低下眼,驚愕地看向自己身前的玉昭印。
渾圓的法印在沈丹熹手下一寸寸裂開,由昆侖山君和四水女神共同授下的王印銘文浮出來,銘文下懸著“嘲麓”二字,代表著王權賜予他的榮譽和職位。
沈丹熹收回王印銘文,亦收回了王權賦予嘲麓的玉昭衛之身份。
她抬步走向下一個人,再次伸手,握住牧風身前玉昭法印。
牧風和祗陽回過神來,同時跪下,叩頭求饒,“求殿下寬宥——”
沈丹熹置若罔聞,輕巧地屈指,相繼捏碎這兩枚法印。
玉昭衛從小與她相伴,同她一起長大,一起修行,她仍記得,嘲麓擅劍,牧風劍術稍弱,但他擅長列陣,強於觀察,能察覺一些細小幽微之處,而祗陽同她一樣,喜愛術法。
沈丹熹曾教過他如何拆解銘文,也曾教他該如何將術與器結合,他們曾為了補全一本殘損的術卷,埋頭經閣數月,幾次三番差點將經閣西邊的閣樓炸塌。
她雖已想起了這些,但九幽的萬載歲月太長,早已消磨盡這些記憶裡承載的情,所以,她未有半分動容,也早已經忘記該如何寬宥他人了。
沈丹熹走到庭羽身前,在對方畏懼的眼神中,緩緩撫過懸空的法印,隨後揚眉對他笑了笑,收回了手。
庭羽懸著的心稍微回落,卻依然不敢放松,後背更是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單是回歸熹微宮的半日工夫,玉昭衛便皆已見識到神女不同以往的喜怒無常。
沈丹熹冷而無情地說道:“傳我之令,即日起剝奪嘲麓、牧風、祗陽三人玉昭衛之職,逐出昆侖,永不準回。”
沈丹熹雖無權處置阆風山主,但對於自己身邊近衛,卻有任卸之權。她這個昆侖神女,並不是空有名頭而已,雖然在這百年裡,她什麼都沒了,但是沒關系。
當初,穿越女是如何給他的,現在,她便如何一一收回來。當初,他是如何登上高位的,現在,她便如何將他重新踩回去。
沈丹熹最後這一道令,徹底斷絕嘲麓三人的希望。
玉昭衛生於昆侖,長於昆侖,從小時便被選拔而來護衛神女左右,這一道令不僅否決了他們從前的功績和苦勞,更是斷絕了今後的前程。
沈丹熹看也不看他們失魂落魄的模樣,轉而掃過周圍其他默然佇立的玉昭衛,從他們臉上看到了十分精彩的神色。
她輕輕撩一下頭發,柔和地笑了笑,這一刻的她看上去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易近人,連語氣也很輕松自在,說道:“你們還有誰對我有不滿,想要離開的,可以現在就說出來,我這裡不留二心之人。”
玉昭衛諸人連忙俯身行禮,表明忠心:“屬下對神女絕無二心。”
沈丹熹頷首,命曲霧將嘲麓三人帶下,即刻驅逐,不耐煩再聽他們的求饒。
熹微宮中五色神光氤氲,比昆侖山巔的晚霞還漂亮,比極光還濃豔。
沈丹熹被霓虹光影吸引,緩步往外走去,抬手撫摸半空觸碰不到的光帶,陶醉地對手心山雀說道:“真好看,讓我有點想將他關進籠子裡養起來了,你覺得他會不會像你一樣聽話?”
山雀在她手裡懵懂地歪頭,討好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半空兩道身影不斷交錯,漆飲光和殷無覓的打鬥仍未停止。
殷無覓有紫绶仙衣護體,並不懼襲來的攻擊,剛烈的劍氣掃來面前,被縈繞在他周身的紫色绶帶化解,絲毫都未能傷及他身。
但劍氣掃蕩帶起的狂風具有極強的壓迫之力,幾乎抽空他周遭空氣。
殷無覓無法呼吸,不得不一再退讓,縱身往後,穿透劍風屏障,退開數丈距離,踏上花園中一座假山石尖。
不等他站穩,漆飲光的身形再次逼至身前,妖氣翻湧,與紫绶仙衣不斷地碰撞到一起。
每一次碰撞,妖氣都會被紫绶仙衣化散開,但緊接著又會有下一波更為強橫的妖氣衝撞上來。
猶如狂嘯的海浪,裹挾勁風與烈火,又有片片鴻羽劍光,如飛雪似的環繞,切割仙衣紫光。
在如此密集而不間斷的攻擊下,紫绶仙衣終於完全顯露出形貌,將殷無覓嚴絲合縫地護在其下。
“漆飲光,我勸你別白費力氣。”殷無覓再次往後退開,不過姿態依然從容,嘲諷道,“堂堂的羽山少主,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條看家護院的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