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除夕那夜,是他開心又傷心的一夜。
如果知道那天會遇見裴承垏的屬下,他絕不會讓她去。
雖然她還是想殺周元逸,但他拉住她的時候,她沒有掙扎,而是乖乖地和他在一起。
那麼多人的目光裡,他忍不住將她藏進衣袖裡。
雖然隻是握著她的手。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容易就滿足,以前恨不得將她整個吞下,現在卻是握住她一隻手就夠了。
他決定今夜留在她的長安殿,和她好好談談。
可那個刺客罵了她,她小產了。
那是個已經成形的小姑娘,落下來的時候還有氣息。
但她太小太弱了,還沒哭一聲就在他懷裡慢慢變冷。
太後說讓他別傷心,他和她都還年輕,隻要她調養好身體,很快會再有孩子的。
可她不肯吃藥,看他的眼神也是冷漠。
他便強喂她,威脅她。
起初她還掙扎,後來便不掙了,她總是睡,睡很久很久,好在身體漸漸好了。
那時候他就應該想到的,身體好並不是她真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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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舊病著,隻是這病御醫瞧不出,也無藥可治。
重新讓她侍寢那天,她果然興致缺缺。
他於是在燈下看書,等她做好準備。
誰知她竟然睡著了。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她無視。
他不想再慣著她了。
他將自己埋在她的脖頸處,她這裡的味道很好聞,不管是肌膚還是發絲,都有淡淡的幽香。
她醒了。
出乎意料地,這次竟然得到了她的回應,她甚至叫了他的名字,沒有將他再當成裴承垏。
那夜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在軍營的日子,情意綿綿,難舍難分。
後面的時光,他們恩愛有加,如魚得水,如鳥投林。
他也疑心過她,可最後那些疑心在她的溫柔鄉裡一點點瓦解。
在他去平叛亂的時候,她還是殺了周元逸,手段殘忍得不像是她。
她給他的所有溫柔都是騙他的。
她從未忘記過裴承垏,也從未對他有過期待。
他還是一樣的狼狽。
裴承垏在他下巴上留了一道傷。
而她,將傷留在他心上。
或許這是他的報應,是他曾經那樣待她的報應。
5
有風吹開了門。
宮人已經被他遣走,他準備起身去關,可她卻醒了。
眼睛月牙彎彎地看著門口,叫著:「阿律。」
他以為她是好轉了,她卻說:「我不要狼牙,你別送我。」
狼牙!
他記得,裴承垏扯走了他的狼牙,他以為裴承垏會丟掉,沒想到給了她。
原來他早就和她在一起。
她對著門的方向說話,可那邊根本就沒人。
她起身給自己梳妝,發髻梳成少女的模樣,然後欣喜地向外走。
他用力抱住她,他知道她是回光返照,可他還是想留住他。
天子一怒,浮屍千裡。
他對著門口怒吼,滿身殺氣的禁軍也將長安殿層層圍住,企圖趕走那些來奪她的妖魔鬼怪。
這些似乎有用,她平靜下來,任他抱回床上。
可她呼吸越來越弱,身體越來越涼。
他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叫她:「月娘。」
北梁最後那夜,她說她在看月亮,卻不知他也在看她,她也是他的月亮。
隻是淤泥裡長大的他啊,連自己都嫌臟,不相信也會有自己的明月。
等他想要抓住明月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了。
她最後睜了睜眼睛,看著他,嘴裡嘟囔著。
他聽不清,將耳朵貼在她的唇邊,終於聽見她說:「我不喜歡吃苦,我喜歡吃甜啊。」
這句之後,再無氣息。
嘴角帶著笑,不知那邊誰給了她蜜糖。
宮人視角篇
宮裡多了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但隻有一個最讓陛下喜歡。
她叫喜妹,來自南詔。
她會制香,陛下每每去她那裡都不願離開。
據聞過那香的人說,那香能溝通陰陽,可以見到死去的人。
我們想,陛下肯定是想見皇後娘娘了。
太後對喜妹很是厭惡,說她居心叵測,幾次想要將她賜死,可陛下都保全了她。
喜妹恃寵而驕,從小小的貢女一步步坐到美人的位置。
可她不滿意,她想做昭儀。
她說她可不敢覬覦皇後之位,但聽說陛下從前有位寵妃就是昭儀,得到的寵愛比皇後還甚。
她不想要地位,隻想要寵愛。
我們告訴她,那位昭儀,就是追封的皇後,那是陛下的逆鱗,讓她最好不要觸碰。
可她不信,開了長安殿,踏進長安門,還說陛下肯定會把這宮殿賞賜給她。
結果當晚她就被剝了皮拆了骨。
我們說過的,陛下很可怕的。
可是沒了喜妹制的香,陛下變得更可怕。
他說骨頭疼,疼得用刀刺自己。
又總是說看見了月娘,我們都不知道月娘是誰。
太後見了也是落淚,一聲聲地說著冤孽。
後來太後下懿旨將陛下綁了,陛下又喊疼,一會兒骨頭疼,一會兒心臟疼。
傳言拓跋氏是天神之子,所以個個生得都俊美非凡。
陛下也是如此,美得像山魅。
可沒了香的他,變得像魔鬼一樣可怖。
後來他終於清醒,下了詔書接回來他兄長的一對兒女,立了那女孩為皇太女。
太後說,陛下你糊塗,怎的讓女子當皇帝。
陛下好久才說,是啊,是兒臣糊塗了,然後改立那男孩為太子,給了那女孩整個北梁最好的封地。
她會一生榮華富貴,平安順遂。
可我們覺得陛下也許是真的想讓那個女孩繼承天下的。
陛下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傳言說他曾經有一個女兒的,但在他懷裡斷了氣。
他一定很想念很想念那個女兒吧,想念到連天下都毫不猶豫地給那個像她的人。
立太子後不久,陛下又病了。
這一次他不再瘋魔,隻是安靜地睡。
我們一直守著他,御醫說他油盡燈枯,時日無多了。
有一天晚上,突然起了風,我們趕緊去關門。
陛下卻從床上坐了起來,自己穿好衣衫鞋襪,手裡緊緊握著一把糖。
對著空無一人的門說:「月娘,這一次我們吃甜。」
他在那裡站了好久好久,直到管事的姑姑覺得不對勁,上前查看才發現,陛下已經駕崩了。
他這一年,三十二歲。
他二十二歲登基,在位十年,開疆擴土,殺人無數,屠城如屠畜,能止小兒夜啼。
卻也統一諸國,興水利免賦稅,嚴禁蓄奴,男子女子皆可讀書。
還為南唐前朝舊臣洗刷冤屈,親自前去祭拜。
我們也說不出他究竟是好皇帝還是壞皇帝。
我們隻知道,今年我們二十歲,按陛下定的規矩,我們可以領了豐厚的月銀,回家嫁人,侍奉雙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