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後的第九年,所有人都勸周褚再婚。
周褚在夢裡問我:「念念,你會怪我嗎?」
我柔聲道:「周褚,往前走吧,別停在過去。」
從夢境裡出來,我淚流滿面,一邊不舍一邊決定去投胎。
結果周禇轉身就告訴別人:「林念託夢告訴我了,我要是敢再婚,她做鬼也不會放過。」
這是什麼!
這是赤裸裸的造謠啊!
01
「小姑娘倒是不太嚴重。」
「被媽媽護在懷裡這才活下來,不然估計也……」
「真慘啊,都快過年了。」
「外頭是爸爸吧?怎麼瞧著也不傷心的樣子。」
「現在的夫妻,感情都淺啊。」
我在斷斷續續的交談聲中醒來。
我看了下四周,這是一間手術室,手術臺上躺著一個小姑娘,滿臉血。
我走的近些,才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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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小可!
小可躺在手術臺上,緊閉著雙眼。
「小可小可!你醒醒!」
我不斷地叫喊著女兒的名字,可是沒有人聽見我說話,也沒有人回應。
我用手去觸碰女兒的臉頰,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我低頭自己的身體,雙腳懸在半空中,身上還穿著今天出門時候的那條白裙子。
愣神了一會兒,記憶才漸漸回籠。
我帶女兒去公司找周褚,他的公司臨近年關很忙,時常忘記吃飯。
我做了便當帶女兒去看他。
興許是下了雪的緣故,地上很滑。
然後,就發生了車禍。
記憶的最後一幕,那輛車衝了過來,我將小可抱在了懷裡。
我看了看自己有些透明的身體。
心中了然。
我應該是死了。
02
小可的手術很順利,她被護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我也跟著了。
我看到了門口的周褚。
周褚的西裝上有些湿,像是沾了雪。
他看起來很頹唐,眼下烏青。
他將女兒在病房安頓好。
他特地申請了 VIP 病房,他這幾年創業,公司發展得很好,我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但是戛然而止了。
我對於自己死了這件事,說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隻是死了之後才發現,鬼魂真的存在,如今可以以靈魂的狀態繼續遊蕩,好像是生命又延續了下去。
但是對於還活著的人來說,我永遠的離開了。
周褚替女兒掖被子的時候,女兒手腕上的兒童手表突然亮了。
應該是誤觸的。
周褚看著一眼,手上的動作停住了,空洞的眼神聚焦了起來,他有點怔愣地盯著手表的屏幕。
漫長的安靜過後,他有些顫Ṱṻₕ抖的伏在床邊,他的頭埋在被子裡我看不到,但是聳動的肩膀出賣了他。
周禇哭了。
我看著他顫抖的身影,想去安慰他,但是我碰不到他。
眼睛感覺一陣酸澀,似乎有淚水滴下來,難道鬼也會哭嗎?
周禇,別難過啊,我就在你旁邊啊。
窗外放起了臨近春節的煙花,歡騰一片。
病房裡黑暗籠罩,隻餘下兒童手表發出了亮光,亮起的屏幕上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
兒童手表在車禍中被撞破了,屏幕裂了縫。
我們一家三口也分開了。
03
我的葬禮上,周褚帶著小可靜默站著,來來往往的許多人說著一聲又一聲節哀。
小可頭上還纏著一圈紗布,她被周褚拉著,有些懵懂的站在哪裡。
她應該還不明白死亡是什麼。
跟在他們倆身邊幾天,我大概摸清了我的存在規律。
與我們一家三口那張照片有關。
我不能離開那張照片太久,或許有天照片被收起來了,不被惦念了,我可能也就不存在了。
起先是小可的兒童手表,現在是周褚西裝的內襯口袋裡的照片。
葬禮上,我還看到了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哭的很傷心,尤其是媽媽。
還好有弟弟在旁邊照料著。
我無聲的對爸爸媽媽說:保重身體啊。
媽媽見周禇也不哭也不難過,好似沒什麼情緒波動的樣子,狠狠地砸了他幾下。
媽媽一直不太喜歡周禇,覺得他性子太沉悶。
晚上回到家。
小可問周褚:「媽媽去哪兒了?」
周褚蹲下來,撫摸了一下小可的後腦勺:「媽媽去了很遙遠的地方。」
小可追問,周褚也解釋不清。
他最是嘴笨。
小可哭了起來。
周褚哄了半天才將小可哄睡。
關了小可房間的門,他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我看到了今天的一切,卻隻能站在一旁,對於這與我有關的一切,隻能做一個旁觀者。
客廳放著我們的合照,所以我可以隨意穿梭在家裡。
我坐在周褚旁邊,他看起來很平靜。
除了醫院那一晚,我沒再看他有過情緒特別外露的時刻。
葬禮上,不止媽媽,許多人都說周褚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傷心,老婆死了跟沒事人一樣。
隻有我知道,周褚他很愛我。
04
我跟周褚是大學的時候認識的。
那時候我在學校門口的酒館勤工儉學,有次遇到有客人鬧事。
周褚站出來幫了我。
很久以後我追問,他說在那件事之前就喜歡我,看到我第一眼就喜歡,但是我卻從未察覺到他的存在。
那天昏黃路燈下,他臉上被一拳打的有些腫,但是不擋眉眼的好看,身上上還被酒瓶碎渣劃破了好些個口子。
我在就近藥店買了處理的物品。
雙氧水倒上去的時候,他隻是擰了下眉,什麼都不說。
他很沉默,我後來總說他是個悶葫蘆,其實早在第一次見他就應該意識到了。
再後來我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那年冬天,泰坦尼克號重映,我們一起去電影院看了。
那是我第二次看這個電影了。
跟他聊天的時候,我說:「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號的時候,覺得 rose 最後跟別人結婚了的行為就是背叛了他們的感情,當時特別生氣。」
電影院門口的雪很大,他脫下圍巾圍在我的脖子上:「嗯,現在呢?」
周褚不是個擅長甜言蜜語的人,他幾乎說不來什麼情話。
但是他從未讓我的話落地,無時無刻地做些很細碎但重要的事情。
相比虛無縹緲的誓言,我一直覺得這樣的他讓我很安心,也很溫暖。
我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現在我覺得 Jack 簡直就是大愛,無私的愛,愛她不是永遠把她綁在身邊,應該是希望她可以過得圓滿快樂。我現在感覺 rose 應該很懂 Jack,所以之後努力積極地生活,也是在實現 Jack 的理想。」
他輕聲應了一下,拉起我的手,走進大雪裡。
我在他旁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忽然想到什麼,我停下腳步問他:「如果你是 Jack,我是 rose,你會怎麼做,我跟別人結婚你會生氣嘛?」
周褚說:「你過得開心我就開心。」
我有些生氣,這話說得好像他根本不愛我一樣。
作勢把手掐上了他的脖子威脅道:「但是你不許,要是哪天我走了,你要是敢愛上別人,跟別人結婚,我就掐死你。」
他無奈的笑了:「好好好,我一輩子都隻愛你一個。」
沒想到當年說的話一語成谶。
我真的走了。
05
葬禮之後,日子回到了正軌。
小可剛剛三歲,上幼兒園的年紀。
以前都是我帶小可,每天早上扎頭發、做早飯。
現下這些瑣碎的任務都落在了周褚身上。
小可踩在專門買的小凳子上刷牙,周褚站在她的後面扎頭發。
他的手很笨,也不會扎頭發,把小可扯疼了。
小可眼淚汪汪地說:「不要爸爸,小可要媽媽扎頭發。」
周禇的手頓了一下,幹脆就這麼放著了。
他的聲音有些挫敗:「爸爸回頭去學一下,保證跟媽媽扎的一樣好。」
我在旁邊看得著急,恨不得把周禇拎一邊去,自己來。
一抬頭,折騰了這一會兒,居然快八點了!
要遲到了,父女倆還擱這兒扎呢!
空氣裡飄來一股糊味,當然不是我聞到的,我看到周禇聞了聞的動作,再看向廚房那邊的白色濃煙。
飄到廚房一看,得,今天早飯別想吃了。
周禇這人平時那麼條理清晰的一個人,平時做個飯也沒這麼手忙腳亂啊。
這是被女兒急得?
他急匆匆帶著小可出了門,我沒能跟著出去。
因為他沒有帶照片。
當然周禇並不是在我屍骨未寒的時候就把我忘了。
沙發上放著他的錢包,錢包裡放著我們得合照,怎麼他還開始丟三落四起來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周禇折回來了。
帶上了錢包,我可以跟著他出門去了。
06
小可送到幼兒園之後,周禇去了公司上班。
我飄在他的後面。
大家跟他打招呼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大約是都聽說了我的死訊。
但是周禇表情如常。
外面的助理辦公室裡,許多小姑娘圍在一起討論起這件事。
「總裁也不像冷漠的人啊。」
「外頭有啦?」
「別說了,趕快工作吧。」
一整天我在他的辦公室裡晃蕩,平時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他,沒想到死後有機會了。
周禇工作的時候很認真很專注,他一直如此。
我們大三在一起的,周禇是數院的,我是美院的,許多情侶一起泡圖書館,但是我平時待在畫室比較多。周禇便經常抱著書本和電腦來畫室這邊陪我。
畫室隔壁有個時常無人的教室,周禇經常待在哪兒。
我跟畫室的朋友有時候畫著畫著就玩了起來。
有時候會擔心吵鬧聲打擾到他,順著敞開的門朝隔壁望去,這人泡在書裡呢,專注的緊。
他總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因為那個位置透過兩個教室的門,我們可以看到對方,我也經常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這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小默契。
偶爾有幾次,我抬頭會發現他在看我。
周禇長得很好看的。
隔壁教室不常使用,光線並不太好也沒有人修,略顯黯淡的光下,周禇戴著一副框架眼鏡,黑色的頭發溫順的垂在額前,皮膚很白淨,唯有一雙眼睛看起來有些凌厲。
隻是那時候,見我望向他,他眼神變得溫柔繾綣,嘴角漸漸浮起笑意。
我們對視良久,以我愈發紅透的臉頰,匆匆轉過的身影結束。
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七年了,現在的周禇已經二十六了。
我在沙發看向辦公桌前的周禇,時光倒是沒有改變他什麼。
依舊那麼專注認真。
辦公時候才會戴的眼鏡,挺直的脊背,額前的碎發,不多的變化或許是身形沒了二十歲時候的單薄。
我靜靜地看著他。
不知過去了多久,周禇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鏡,他捏了捏鼻梁。
應該是被眼鏡壓的有些疼了,我以前有時候還會幫他捏一捏,經常提醒他工作一會兒就休息一下,沒人提醒他還是會一直忙到疲憊。
然後他的目光停在了桌子上的相框,對著相框發起了呆。
那個相框裡放的Ṱůₛ我畫的我們倆,公司起步的時候,我給他布置辦公室時候放的。
他取過湿巾,細細的擦起了相框。
那個相框從未落過灰,我一直以為這是阿姨收拾的,現在看來是他一直在收拾。
他拿著相框看著許久,直到助理敲門進來時才放下。
下班他接了小可,回家做了飯。
晚上他哄睡了小可,去了書房,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很好奇他去幹嘛。
他盯著電腦屏幕,手在空中揮來繞去。
我繞過去才看到屏幕:《不會給女兒扎頭發的寶媽看過來,簡單有好看,三分鍾輕松解決》
……
好好好。
第二天早晨,到了驗證周禇扎頭發學的怎麼樣的時候了。
事實證明,他能一夜寫完數學建模全英論文初稿,但是沒有辦法一夜速成扎頭發技巧。
最後小可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雞窩去了學校,看周禇的目光透著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