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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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鍾懷的話翻來覆去想了一遍。
當年父親戰死後,皇帝為了安撫我,給我和那場戰役中年輕有為的副將鍾懷賜了婚,婚後更是將他提為西山大營驍騎將軍,當時包括我在內人人都以為他是借了侯府的光。
如今想來,這更像是在嘉獎他。
結合他方才說的話,難道父親的死和他有關?
那當初和離我以賜婚為由威脅他,他怕的並不是皇帝怪他不要我,而是怕皇帝怪他沒看住我。
皇帝根本不在意我,難怪夢裡鍾懷會那樣糟踐我。
想到這,我突然渾身冒冷汗。
還好,和離後我明面上醉心於賺錢,在打理醉仙樓和莊子。
沒讓他們發現異常,才保住了這條命。
也慶幸皇後近些年身體不好,宮宴從未參加過,鍾懷沒見過她,才保住了阿瑤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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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人將鍾懷來找我之事添油加醋地傳了出去,果然蘇清日日和他鬧。
逼得他為證清白,每日下了朝就回府,一步不離蘇清。
如此到了迎秋宴那日,一早蘇清就肚子疼,疼得額頭直冒汗。
到了進宮參加迎秋宴的時辰,蘇清依舊扯著鍾懷不讓他走:「我知道,賀之寧也會去,你是想去見她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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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懷不得不留下,
天色暗了後,我讓人假扮宮人一遍遍去請他,他不敢再推託,隻能前往宮中。
此時大道上已無人影,阿瑤的舅舅順利劫下鍾懷,將他綁回鍾府。
以蘇清和胎兒的命脅迫他交出了西山大營的兵符。
而後命人將鍾府團團圍住。
我看著這個自己也曾盡心打理過的府邸,一陣後怕,當初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兒竟是差點活吞了我的煉獄。
「鍾懷,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我把刀架在剛剛生產完的蘇清脖子上,她嚇得直冒汗,「懷郎,懷郎,你快告訴她,我不想死。」
「你已失了兵權,如今隻有我能保你,怎麼選看你自己。」我有些不耐煩,輕輕推刀將蘇清的脖頸劃了一道小口子。
她嚇得大喊:「懷郎你快說啊,我好怕,我好疼。」
我想起夢裡他們對我的折磨,我哭著喊好疼,他們卻笑得肆意,說我活該。
呵,風水輪流轉啊。
鍾懷閉上眼嘆了口氣:「你保我妻兒不死,我便說。」
我點了點頭後,他才開口道:「聖上要我取侯爺的命,侯爺知道,可他依舊上了馬。他說,今日這場仗他若不在,將士們便沒了主心骨。混亂中,我從他背後射出一支箭,他直挺挺地從馬上倒下,嘴裡念叨著你的名字。」
「我聽命於聖上,不敢不從,可我也覺愧對侯爺,所以聖上賜婚時,我其實很高興,我想好好待你,彌補我對侯爺的愧疚。」
「隻是天不遂人願,我遇到了清清,我的心裡隻有她。所以,隻能對不住你了。」
我轉動著手裡的匕首,強忍住了將鍾懷一刀刺死的衝動。
「方才你說的話,我要你等會兒當著群臣的面,一字不落地再說一遍。錯一個字,蘇清便斷一根手指頭。」
我命人將鍾懷捆綁好扔上馬車,駛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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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宮裡正燃放著煙花,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隻是皇帝不知,黑暗中已經潛伏了許多弓箭手。
煙花燃盡時,皇後穿著吉服來了,皇帝十分欣喜:「迎秋豐收果然好兆頭,皇後身體都好了許多。」
皇後賠著笑:「聽說今日準備了許多新鮮玩意兒,本宮想瞧瞧熱鬧。」
皇帝扶著皇後坐下,「諸位愛卿都準備了什麼?」
趙總管第一個起身:「臣近日聽了個曲兒很不錯,特將唱曲之人帶來為陛下解個悶兒。」
阿瑤款款走上前去,唱了一段後,皇後很喜歡。
「揭起面紗,給本宮瞧瞧。」
阿瑤慢慢摘下面紗,抬頭目光迎上皇帝的那一瞬,他慌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呆呆地看著阿瑤,隨即又看了看皇後,「這,這女子,與皇後有八分像,當真是有緣啊,呵呵呵。」
皇帝笑得很僵硬。
阿瑤盈盈一拜:「兒臣參見父皇,不知今日兒臣準備的這出《木蘭從軍行》,父皇可還喜歡?」
皇帝聞言後退了兩步,險些摔倒。
「來人,將這胡言亂語的妖女給我拿下。」
隻是還不等侍衛上前,他先捂著腰間一臉痛苦。
皇後在他身旁,掏出袖子裡的匕首,利落穩準地一刀刺在了他腰間,而後迅速拔出,將滴血的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
「誰敢動?本宮立刻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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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這一出變故嚇到了。
後宮妃子們或是抱在一起哭,或是躲在桌下喊。
沒人想到向來病恹恹的皇後,竟然能挾持皇帝。
侍衛軍們擁在一旁,不敢上前。
幾個膽子大的朝臣指著皇後罵:「敢挾持聖上,你這是死罪!」
皇後冷笑一聲:「早在他把我女兒殺了時,我就死過一回了。」
群臣面面相覷。
趙總領站出來將當年的事說了出來,眾臣錯愕,一時間沒人接話。
過了許久,才有人低聲說道:「不過是個公主而已,又不是皇子,哪兒那麼尊貴,竟為了她要謀害聖上。」
「公主與皇子有何異?」我從一眾侍女中緩緩走出。
「如此瞧不起女子,可你們又有幾人知道,如今大梁的太平天下,是兩位女子攜手開創的。」
「一位,是當年的太祖,沒錯,太祖並非史書裡所寫的丈八男兒。」
「另一位,便是秦家的先祖。」
「可如今,又有幾人知道她們?她們的付出和存在,竟被自己的後代抹滅幹淨。」
說完我轉身看向皇帝:「聖上大概沒想到,這些事情我也知曉吧。」
這些秘密的確是關乎性命。
可父親也說過,需要有人記住先輩流著血淚的付出,我既是賀家的女兒,就要謹記賀家的祖訓——將這個秘密一代代傳下去。
這世間,起碼有人知道她們曾經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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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勉強站直身,怒斥道:「你失心瘋了?虧朕如此待你,竟是個不識好歹的貨色。」
我直勾勾看著他:「若不是賀家知道這個秘密,你又為何非要置我父親於死地?」
皇帝臉色瞬變。
「你不說?沒關系,我自有證人。」
鍾懷被提上來時,不等我開口,他已經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來。
「皇命難違,自從殺了侯爺後,我也一直良心難安。」他還在企圖為自己找補。
「良心難安?恐怕是為了權勢地位,高興極了吧。」開口嘲諷的,是曾經與父親交好的一位將軍。
皇帝毫不在意:「朕是皇帝,這天下都是朕的,便是朕要賜死他,又能如何?」
話音剛落,他的右肩頭便被皇後刺了一刀。
緊接著,皇後利落地一個掃堂腿,將他撂翻在地。
他怒聲喊著侍衛。
可侍衛早就被我們潛入皇宮的人控制住了。
武將個個義憤填膺。
文臣向來清高,極看重一個「理」字,因此當下也沒人站出來說話。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半晌後,滑落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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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這些年,你對朕可有感情?」他大約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竟問了這個問題。
皇後聲音清冷,沒有一絲絲感情。
「在你派人來殺死我孩兒的那天,我對你便隻剩了恨意。」
皇帝勉強支撐自己坐起身來,看著皇後,笑得無奈,「是啊,你恨朕也是應該的。」
「朕隻氣自己當年為何愛上你,這些年若不是顧忌你身體不好,秦家早就被朕鏟除了。」
皇後一臉早已料到的表情:「自從我猜到是你讓人殺了我的孩子後,我就明白,你的疑心一旦起來,便會越燒越烈,最後我秦家必定遭災。」
「慶幸的是,你對我還有感情,我便利用這份感情,一直裝病保著秦家。」
皇後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此刻和她說話的,不是多年夫君,而是一個陌路人。
皇帝長嘆一口氣,無奈地閉上眼:「也罷,到底是做了違背祖宗的事,如今遭了天譴,我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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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著眾臣的面,皇帝寫下了禪位詔書,將傳國玉璽交給了皇後。
「去吧,拿去給你的孩子吧。」
皇後看了他一眼:「是我們的孩子。」
「她能繼承皇位,因為她是大梁的嫡公主,身上流著皇家最純正的血脈,繼位符合當年太祖定下的傳位要求。與我秦家無關。」
「我秦家人,謹記祖訓,保大梁,忠聖上,護百姓。絕不會僭越一步。」
阿瑤接過玉璽的那一刻,所有人跪拜在地:「參見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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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軟禁在潛邸裡,是他自己要求的。
我去看他時,他正坐在湖邊發呆。
「你是來索朕性命的麼?為何不是阿瑤來?」
我打開食盒,遞了杯酒給她:「她不願見你。」
他低頭笑道:「是啊,誰願意見一個要殺死自己的人呢?」
「有時候我也想,若我隻是個闲散王爺,有自己深愛的妻子陪著,有我們心愛的孩子,日子該有多美好啊。可到底事不遂願。」
「你坐在那個位置上,你受過萬眾朝拜,你站在過權力的頂峰後,便不想放下那一切了。你會惶恐,任何能威脅到你地位的人,你都想讓他們死。」
「如今我會,往後阿瑤也會。你若不信,隻等看著。」
我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我信阿瑤,她和你不同。她吃過底層的苦。她見過青樓裡女子為了活命是如何賠笑賤賣自己皮肉的,也見過家裡為了換袋米吃,是如何忍痛將幼子賣給人牙子的。她砍過柴、掃過院子,吃過窩頭、搶過肉末,受過人白眼,也被無端責罰過。」
「她比你更懂人心,更會體恤百姓,也更能明白良臣忠臣的存在,對底層社會有多重要。」
「所以你放心,她永遠不會像你這樣自私虛偽。」
他愣了片刻,「她,竟吃了這麼多苦?」
隨即又自言自語:「這座王府裡,是我從前最幸福的時候,那時候一切都是皇後親自打理的,她總在說以後我們有孩子了,要種棵合歡樹,伴著孩子一起長大。」
我沒再理會他,提起裙擺離開了潛邸。
當天夜裡,翠喜來報——先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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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登基那日,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我提著食籃去了父親墳前。
這裡隻有衣冠冢,父親的屍身早在戰場上被踐踏成泥了。
「父親,女兒為您報仇了。」
「您放心,賀家世代守著的秘密,馬上就能公諸於世了。」
那日送的酒裡,有毒。
我終是要親手了結了他,才能放下。
我與父親說了許多話後,翠喜帶著鍾懷來了。
翠喜一腳踢在鍾懷腿上:「跪下,向侯爺認錯。」
鍾懷顫顫巍巍地跪下,不住地磕頭:「侯爺,是我錯了,是我利欲燻心才害死了你。」
我對翠喜招招手:「帶遠點,別髒了父親墳墓。」
鍾懷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他的血,不配滴在父親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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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繼位第一件事,便是著人重寫史書。
尋來知曉當年事情的所有人,鼓勵他們將事實說出來。
仔仔細細地還原了曾經太祖打拼下大梁的經過。
這些史書被送到了學堂,讓書生們誦讀。
又編了童謠,讓孩童們傳誦。
戲臺上排了《女將軍》的戲,各個酒館裡彈唱著《雙美記》。
而後封我為宰輔,鼓勵所有困於內宅的女子向我看齊。
隻要有才能,朝廷便可為你開設女官職位。
將士們得到了一位懂得他們的君主,一腔熱血重燃,更加用心地守護著大梁的每一寸土地。
文臣們紛紛提筆,將這一盛世記下,感慨無論男子女子,能讓臣民安穩幸福,便是賢君。
女皇登基,大梁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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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除過封我為宰輔,贊我有勇有謀,睿智冷靜,賜了我一座氣勢恢宏的宅子和幾處皇莊。
對外,她稱我為「愛卿」。
對內,她窩在已是太後的母親懷裡撒嬌:「母親,你快下旨,讓阿寧姐多做些玫瑰蜜餅來,我說了她不聽,她隻聽母親的話。」
太後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一天要累死你阿寧姐,又要替你處理政務,還要給你這小饞貓做甜餅來。罷了罷了,阿寧,誰叫你當初多管闲事要幫她回宮呢?便去做些吧,正巧我也想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