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我平靜地把手伸向窗外,掌心攤開,紙條一下子被風吹得沒影。
「既然是秘密,就讓它一直是秘密吧。」
(全文完)
顧湛番外:秘密
1
那天在病房,何璐突然問我,「顧湛,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注意到,她的眉頭輕輕蹙著,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下。
燈光很亮,她眼裡的緊張,遲疑,忐忑一覽無遺。
還有一絲,可能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害怕。
那些細微的動作和眼神被沉默和寂靜放大無數倍,讓我有些恍然。
她在為我有可能的喜歡,感到害怕。
害怕什麼呢?
大概是怕我真的承認了,會對她和江降之間造成困擾吧。
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畢業那年,她拿著情書跟我表白的場景。
她當時穿著一條鵝黃色的暗花連衣裙,頭發高高扎成馬尾,兩根鮮亮的黃色發帶迎風飄蕩,就像一隻探出枝頭的迎春花,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緊張又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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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現在有點相似,又有點不一樣。
我低頭,輕輕地悶笑出聲。
笑著笑著,心裡密密麻麻的痛意泛濫開來。
我不想再騙她了啊。
而笑,可以回答很多東西,也可以掩藏很多東西。
偽裝自己,麻痺他人,笑是人類最好的面具。
你看,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終於放心下來。
這不是很好嗎?
出院之後,我以慶祝重生為名,在公寓開了一場 party,把那兩個還在互相別扭的人請了過來。
真心話的遊戲裡,江降也問了我同樣的一句話。
「你是不是也喜歡璐璐?」
我心裡一愣,卻也沒多大意外。
目光不自覺看向何璐。
解除了誤會後,她此時的視線全在那個人身上,專注的,溫柔的,熱切的。
沒有忐忑沒有緊張,連那一絲的害怕和困擾都沒有了。
對於這個問題,她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好像突然空了一大塊,四處灌著冷風,冰涼又苦澀。
「我喝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張千覺得我慫,我沒有否認。
就,確實挺慫的。
遊戲結束後,我又拿起了桌上的酒,一杯接著一杯,酒精瞬間侵入五髒六腑,仿佛可以減輕心裡某種無法言說的疼痛。
張千他們都看不下去了,勸我少喝點。
我目光在那兩人緊緊相握的十指上劃過,淡淡一笑,微微垂下了眼。
晃神間,我似乎聽見那兩人在說話。
「其實剛才你沒必要問顧湛那個問題的,他有女朋友啦。」
江降明顯不相信,語氣淡淡,「是嗎?」
「她在國外,就是五年前我跟你提到過的那個女生,他們前段時間復合了。」
交談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遙遠,抬頭一看,那兩人已經走到了門口,正準備離開。
耳邊張千疑惑的聲音突然響起,「什麼女朋友?什麼復合?」
「湛哥,我們一起在國外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背著我們交女朋友了?明明身邊連隻母蒼蠅都沒有......」
「也就跟嫂、何璐偶爾打打電話——」
我心裡一驚,猛地站起身,發了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猶豫了下,偏頭看向門口。
我不確定她到底聽到了沒有。
但我感覺她的腳步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下一秒,她自然、堅定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兩人一起離開。
天突然下起了雨,我站在門口,目送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湛哥,你......哭了?」張千的聲音略微有些遲疑,充斥了不敢置信。
我白了他一眼,很兇,
「滾,沒看到下雨了嗎?」
張千自討沒趣,進去了。
屋內傳來輕柔的音樂聲。
「Love's getting cold
My heart is cold
Time's getting slow
We gotta go...」
我摸出一根煙,半天沒點著。
嘖。
大概是因為雨太大了,視線太模糊了。
算了,不抽了。
我又看了她一眼。
......
好吧,我好像真的哭了。
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從幼兒園到高中,十幾年的青梅竹馬,她從小就跟在我身後跑,怎麼可能不喜歡呢。
2
我六歲剛搬過來的時候,我們全家帶著水果去何璐家拜訪。
大人在外面聊天,她媽讓我去臥室找她玩。
開門就看到一個女孩正爬著窗戶,一半身體橫在上面,吃力地將身體向前傾。
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嚇了一跳,張了張嘴。
何璐發現我後,連忙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我千萬不要出聲。
扶著她安全下來,她小心謹慎地把門關緊,才告訴我,她媽管她很嚴,從來不準她出去玩,所以她每次都是翻窗戶偷跑出去。
「這件事,是我們倆之間的秘密哦,顧湛哥哥。」
彼時她眉眼彎彎,微微仰頭看著我,眼裡的光亮和神採讓我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而那時的她媽媽,也隻是性格有些強勢而已。
直到後來,我們上了高中,她爸媽開始經常吵架,吵得很兇,我在家都能聽到玻璃摔碎的聲音。
我有些放心不下,買了一塊草莓蛋糕去找她。
到她家才發現,那扇窗戶被安上了欄杆。
她爸媽還在外面爭吵,而她垂眼吃著蛋糕,白皙的臉上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顧湛,你再也不用幫我保守秘密了,我媽已經發現了。」
「她說他們會影響我學習,逼著我跟他們斷絕聯系,我已經沒有朋友了。」
我看著她。
突然發現那個眼裡有光,靈動狡黠的何璐不見了。
她現在眼裡隻有乖順,一種令人很難過的乖順。
心裡有一絲莫名的痛意劃過,走到她身邊,輕輕咳了一聲。
「誰說你沒有朋友了?」
她抬眼看我。
我微微俯身,注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極為認真,「你還有我。」
她呆呆地看著我,眼底的情緒好像在慢慢變化,然後微微側開了臉。
那之後,我感覺我和她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了細微的改變。
她有時會偷偷看我,對上我的視線後,又會馬上低下頭,耳尖卻紅透了。
我打籃球的時候,向來不愛看打籃球的她會靜靜守在旁邊,給我擦汗和送水。
她眼裡依然是空洞、乖順的,但卻多了一份生動。
我心裡忽然湧現出一種莫名、詭異的滿足感。
因為這份生動是為我一個人而生的。
我當然清楚她的心意,因為我也是。
照這樣下去,我會在畢業的時候跟她表白,我們會一起去北京上大學,畢業後就結婚,蜜月旅行會去環遊世界,我甚至連我們將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如果我沒看到那一幕的話。
那幾天我爸出差,我剛好回家拿東西。
外面下著大雨,陰冷潮湿,可屋裡卻充斥著一股燥熱,滿地都是凌亂的衣服。
主臥裡,那兩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卻在我耳邊轟的一聲炸開。
錯愕和不敢置信交織成一種不真實感,我隻覺得腦子轟隆隆地響,頭昏昏沉沉,呼吸困難。
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地塌陷,哪裡都是灰蒙蒙的。
那兩人是我媽,和她爸。
這怎麼可能呢......
我們剛考完,她爸跟她媽就提出了離婚,理由是她媽太強勢了。
不久後,我爸媽也毫無預兆地離婚了,我媽給出的理由是我爸太忙了。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隻有我。
隻有我。
隻有我知道。
可是為什麼啊,憑什麼隻有我知道啊。
我媽搬走那天,我打了一個晚上的籃球,最後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混亂的神經再加上消耗的體力逐漸讓我的頭腦開始昏沉。
忽然,額頭上傳來清涼的感覺,似乎帶著讓我心安的魔力。
我知道是她。
隻有她能找到我。
她把我的頭輕輕按在懷裡,輕聲說,「你還有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惡劣地想把這件事告訴她,讓她陷入跟我一樣的黑暗和泥沼,這樣就不會隻有我一個人痛苦了。
可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讓她難過。
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喜歡她。
沒過多久,她跟我表白了。
第一反應是,這種事應該是我來做的。
然後突然意識到,我不能答應她。
如果我不顧一切跟她在一起,萬一哪天她知道了那件事,該怎麼面對我,面對我們兩個家庭之間的關系呢?
她媽知道真相後,又會做出什麼事呢?
畢竟,她媽是那麼喜歡我,對我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的滿意。
最重要的是,我怕她知道這一切後,會恨我。
像恨她爸拋棄她媽那樣,恨我將她瞞在鼓裡,恨我將她硬生生帶入這段惡心不堪的關系裡。
我多麼想答應她啊。
於是,我沉默著,把信一字一句看完,忍著絞心的疼痛對她說,「何璐,我隻把你當妹妹。」
她不信。
我就編造出了一個不存在的女生,說我喜歡上了她,打算追隨她一起去國外讀書。
讓張千申請了個微信小號,還問他隨便要了張女生的照片,再加上曖昧的對話,她終於信了。
她媽說,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也不喝, 後來暈倒在房間,醒來一看到東西就惡心幹嘔,隻能靠輸液維持。
我去她家找她,她並不願意見我。
後來, 我去了國外, 而她聽從了我的建議, 去了北京上大學。
再然後,她認識了江降。
當她無數次不經意地跟我提起江降的名字,當她重復地將她和江降發生的事說給我聽。
我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不再喜歡我了。
3
那天她跟江降一起來機場送我。
我給她塞了一張紙條。
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說起來,我沒告訴她的秘密真的太多了。
比如我沒有前女友,自始至終喜歡的隻有她。
比如那天為了不讓她有後顧之憂,我故意裝作沒看見她在後面, 拿著那個女生的照片發呆。
比如我媽和她爸已經結婚了,生了一個男孩。
眼睛有點像她,鼻子和嘴唇像我。
覺得惡心的同時,我竟然在想,如果我們結婚了,生的小孩,也會是這樣嗎?
「說。」我頭也不抬。
「不可」那張紙是空白的。
第二天我到了之後,打電話給她報了平安。
趁著她發脾氣之前, 我強行為自己辯解,
「我不是耍你啊,你看那張紙是空白的,不就代表我跟你之間沒有秘密嘛。」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忍著笑告訴我, 早就知道我會惡作劇,所以她沒有看那張紙條。
我愣了一會兒, 也笑了。
後來的某一天,我喝醉酒,不小心跟張千說了這件事。
他問我, 「既然不打算說,為什麼要給她那張紙條,真的隻是惡作劇嗎?」
我沒說話。
我該怎麼說呢?
因為我心裡太遺憾了, 太遺憾了啊。
遺憾明明我們那時是彼此喜歡的,為什麼我媽和她爸要做出那樣的事, 又為什麼偏偏被我發現?
遺憾自己為什麼要考慮那麼多, 隻要不說, 永遠不說,我們或許也能過得很幸福,不是嗎?
遺憾不能跟她去北京上大學, 遺憾不能跟她畢業就結婚,遺憾不能跟她去環遊世界,遺憾不能跟她生兩個孩子......遺憾這些我想陪她做的事,都將由另一個人陪她去完成。
那一張空白的紙, 字字未寫,字字都是遺憾。
可是對現在的她來說,
不過是一張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