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問我:「我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談過,我擔心你承受不了。」
我咽了一口口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像從前那樣蒼白纖弱了,喬醇的氣質裡混合了獨屬金闢靄的張揚。
「現在可以談,我準備好了。」
「那年你被強奸,為什麼還不離開辛支祁?」
「他那時候對我很好,守在病床前勸我吃飯之類的都幹過。強奸我的人也被他逼到傾家蕩產,現在還在坐牢。我和他在一起那麼久,待在一起的時間都比不上那幾個月。」
「你覺得他對你的好是愛還是補償?你當時有意識到嗎?還是你假裝那是愛?」
「是補償,他當時對我有愧疚。你說的沒錯,我那時候是知道的,可我騙自己了。而且我當時也在自責。」
「為什麼自責?你做錯了什麼?」
說出這些事很難,但我知道,如果這個世界我還能相信誰,那個人一定是霽月。
「因為……那個人當時想要強奸的人是徐熙兒。我們參加同一個酒會,我的背影又那麼像她,那個人認錯了我們。事後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沒有自知之明,想要的太多了,所以受到這種懲罰。
好好的當協議結婚對象不就好了,不去奢望他的愛不就好了,不去模仿他愛的人不就好了……
我總是那樣想。」
「最後一個問題,直到現在,你還在怪自己嗎?」
我喝了一口手邊的紅茶,壓住喉嚨處的酸澀感,「嗯。我覺得有些傷害是我自找的。」
「我希望你和辛支祁坦誠這些想法,直面你們之間的問題,可以做到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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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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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等電梯的時候遇到下樓的葉陽,他身後跟著幾個人,都是拎著公文包西裝革履的打扮,像是在處理公事。
迎面而過的時候他一時沒認出我,直到我跟他打了招呼。
「喬醇?」
他的眼光在我和霽月之間轉了一圈,可能是想問我一頭灰毛怎麼回事兒,但霽月剛染的紫色頭發明顯比我的勁爆,於是問我:「你來這兒幹嘛?」
「我跟前夫談點兒事。」
他反應了一下,等想明白我說的是辛支祁後,整個人就跟長了刺似的,「你們還有聯系哪!」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他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吞了回去,轉而對身後的秘書說:「這是我哥女朋友,她的賬都記我頭上。」
「好的,經理。」
他又對我說:「酒店的水果塔味道可以,你試試,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謝謝。」
進入電梯後霽月才問我:「那人是你那個小警察的弟弟?」
「是他表弟。之前聽說他家是開酒店的,就是不知道這家也是他們家的。」
霽月多機靈啊,立刻發現重點,「他表弟家產業那麼大,他就隻是個警察?」
我腦海裡浮現關媽媽那身定制的旗袍,和那一串渾圓飽滿的珍珠項鏈的畫面,「他確實是個警察,就是家裡條件稍微好點兒。」
霽月一臉的不相信。
等到了咖啡廳,辛支祁已經在等我們了,桌上擺著一束芍藥,還有一些甜點。
霽月帶我坐下,點了兩杯紅茶。
辛支祁說那束芍藥是送給我的,問我好看嗎。
真奇怪,明明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還能若無其事地送我花,衝著我笑。
他那種帶著疏離和脆弱的少年感,總是讓人不忍拒絕,所以他或許從不認為我會拒絕他。
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勾勒著他的側臉,輪廓分明,帶著養尊處優的矜貴。
他其實和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沒有什麼不同,像雜志內頁穿著風衣走在落滿梧桐葉的老街上的模特,依舊那麼好看。
我卻很難再為他移不開視線。
「新發型很好看,喬喬。」
「謝謝。」
即便他誇我,我也不會心跳加速、欣喜到臉頰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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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來其實是想和你說明白,我不會和你復合。」
辛支祁端著咖啡杯抿了一口,他的食指和拇指對著撮了一下,剛剛那句話讓他很不開心。
但他沒有回答我,反而對霽月說:「田霽月女士,你很有名,我的一位叔叔也是你的病人。」
「我才回國不久,隻在國外有病人。」
「當然,我那個叔叔就在紐約。他說你的咨詢室非常溫馨,而且不好預約。」
「所以?」
辛支祁的喉結動了一下,忽的用尖利的目光盯著霽月,「如果他們知道你公然違反職業守則,不管不顧精神分裂的病人,唆使她和丈夫分開,他們會怎麼看你?你的職業生涯又該怎樣繼續?」
我想說話,霽月卻拍了拍我示意我別開口。
「辛先生,你誤會了,正是出於對喬醇的健康考慮,我認為她必須離開你。」
「你不覺得你插手的已經遠遠超出心理醫師該做的了?」
「特殊案例,特殊對待。如果你的攻擊性一直這麼強,我們今天的談話沒法繼續。」
「我要單獨和喬喬談。」
「可以。」
霽月對我說:「我去那邊那桌坐著,你知道怎麼和他談的,對吧?如果你覺得承受不住就叫我,我馬上就來。」
「好。」
霽月離開後,辛支祁孩子氣地抱怨:「我們的事為什麼要外人插手,你是不是被她挑唆以為我不愛你,我……」
「沒有,霽月是我的朋友,她不會做這麼低劣的事。」
辛支祁冷笑,「反正除了我,誰都對你好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你除了傷害過我,也對我好過,就像凌羽薇做過那麼多壞事,我痛經的時候她也給我煮過紅糖水。」
「我和凌羽薇那種人一樣嗎!過去的事為什麼不能讓它過去,我會改的啊。」
「辛支祁,有些事永遠不會過去的。
我流產的那個孩子不會活過來,我的手也沒辦法再熟練地彈鋼琴,我臉上的疤痕再怎麼祛除也會有痕跡,網絡上那些罵過我的人即使刪光他們的評論,但我因那些謾罵吃過的安眠藥永遠殘留在我體內。
我其實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說愛我,明明我那麼努力愛了你八年,你都隻是討厭我。
但我現在不想明白了,人本來就是自私的。
曾經我自私地愛上你,不管你的感受,失去自尊地跟在你背後,模仿你喜歡的徐熙兒,我被強奸後利用你的心疼懷上你的孩子,這些事始作俑者是我,我可以承認我活該。
但是,就跟你那時候不在乎我多愛你一樣,我也不會在乎你現在的感受。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不管是傷心絕望,還是不敢再愛,沒什麼區別。
我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在精神上殺死喬醇,否定之前的人生,否定作為喬醇的一切,那種痛苦不亞於自殺,某種程度來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
終於我活下來了,有了新的事業和朋友,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在恢復健康。走到這一步這麼難,我不會回頭的。」
辛支祁伸手想為我擦眼淚,被我避開了。
「太晚了,辛支祁。」
「你明明愛我……」
「事實證明,那是錯誤的,我在改。」
「那你讓我怎麼辦?」
「我希望你也能好起來,但這跟我沒有關系了。」
辛支祁猛地抓住我的手,我嚇得後退。
他也眼眶泛紅,我感覺他是想抱我的,卻克制著往我手裡放了一張紙巾,把手松開了。
「對不起,我去一趟洗手間。」
我起身就跑,像身後有東西在追一樣。
霽月起身,我衝她搖頭示意不用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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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進洗手間,嚎啕大哭。
不停地用自來水衝自己的臉,好盡快冷靜。
我全身都在發抖,如霽月所說,面對辛支祁把這些話說出來真的很難。
不「死」一回,我可能永遠做不到這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哭不出了,用紙擦幹了臉上身上的水,對著鏡子整理好頭發,我才離開衛生間。
我還在想幸好工作日下午沒什麼人,不然就丟臉丟大了。
結果一開門就被人壓住肩膀抵在牆上,背部被一隻手臂擋著,但還是撞出一聲悶響。
我的面前,關山澤黑著臉,用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熊貓眼瞪著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怎麼不能來,酒店是你家開的?」
我反應過來了,「是葉陽跟你說的?我和辛支祁……」
「不許你提他!」
「額……」
「無話可說了?」
講講道理吧,不提辛支祁我怎麼跟你說?我就是來跟他見面的啊!
「我可以解釋的,我今天專門約了他……」
「我說了不許提他!」
我閉嘴了,因為剛才哭得太厲害,嗓子有點啞,我也不是很想說話。
關山澤瞬間露出受傷的神情,像是被雨淋湿了的哈士奇,明明很難過還要裝兇。
我那一刻金闢靄附體,踮起腳親了他一口,因為他胳膊壓著我沒能踮太高,隻親到他下巴,胡茬特別硌嘴。
關山澤剛想說點什麼,電話就響了。
他離我離得近,我聽見了對面關媽媽的聲音。
「小澤你在哪兒呢,在做什麼?你們領導說你突然消失了,不接電話,擔心你出事了。」
關山澤一愣,不知道怎麼說。
我用口型提醒他「小雪,禮物」。
「我……小雪那個弟弟快出生了還沒買禮物,小雪看上一個限量版要蹲點搶,我怕錯過時間就趕過去了。沒什麼事,媽你放心,我馬上跟領導匯報。」
「那就好,你工作要認真啊,不然就給我回家裡公司做事,別在外面給關家丟人。」
「我知道了。」
關媽媽掛掉電話,關山澤又趕緊給小雪打電話。
「哥,咋了?」
「等會兒我媽要是問你,就說我去幫你給你弟弟買禮物了。」
「啊?你讓我騙姑媽呀,那可不行,我最不會撒謊了。哥你去哪兒了呀要瞞著我們,你……」
眼看關山澤要教育妹妹,我叫了一聲:「小雪。」
「喬喬姐!哥你早說跟喬喬姐在一塊兒不就行了,這事兒包我身上。唉呀,你這一把年紀了還讓做妹妹的打掩護,怎麼這麼幼稚啊……」
關山澤狠狠地按下掛斷鍵。
經過這麼一打岔,他情緒緩和不少。
「我和我心理治療師來找辛支祁,是告訴他我和他不會復合。」
「你哭了。」
關山澤不愧是警察,蛛絲馬跡都瞞不過他。
「我為我自己哭的。」
他用手指按了按我的眼角,粗糙而溫暖的指腹讓有些紅腫的地方很舒服。
「你回去上班吧,下班了我找你吃飯好不好。」
「不好。我和你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