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前被趙行哲關了數日,飯菜又冷又硬,幾乎沒怎吃。
他起身剛走幾步,屋外傳來一道聲音:
「等你想起來準備吃食,人小姑娘早就餓暈了。」
婦人約莫三十多歲,面容姣好,舉止優雅莊重得體,衣著不算華貴卻雅淨。
裴知珩朝她喊了一聲:「娘。」
前世,我不曾見過裴夫人。今生,因崔家和裴家結了親,我曾跟著崔嫣見過幾面。不過想來,她對我應該沒什麼印象。
裴夫人忽視他,親自盛了一碗藥膳給我,走到床邊坐下,和藹道:「小心燙。」
轉頭又對裴知珩罵道:「臭小子,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好,白長這麼大。你瞧瞧這孩子都傷成什麼樣了?我看了都心疼。」
重傷多日,我大抵是沒有氣色的。
我喝了一口藥膳,又瞧了一眼本就自責的裴知珩,趕忙替他說好話:「裴夫人,不能怪他。」
「這麼喊可就見外了。你喚我一聲伯母,反正以後也是一家人。」
我怔了怔:「伯母。」
「你娘可是叫姜筠。」
「正是。」
她了然一笑:「在臨安我就想問來著,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瞧出來了。你和她長得真像。」
聽裴夫人說,早些年她還待字閨中時,曾去蜀州遊歷,意外結識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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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裴家養傷的時間,京城也在悄然變化。
聽說趙冀栽贓趙御州勾結敵國,誰知裴知珩活著回了京城,還帶回北疆軍營內亂的真正證據。
趙冀因此失信於聖上,兵權又重回趙御州手上。
裴相也官復原職。
此外會試舞弊一事也已調查清楚。
趙行哲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竟願意出堂做證,不僅證實趙冀賄賂主考官,還證實了他就是殺害徐元晉的真兇。
最後數罪並罰,趙冀被廢除汝陽王的封號,貶為庶人。
大理寺庭審那日,我也在場。
裴知珩擔心我,陪我一起去了。
出大理寺時,正逢會試放榜,告示前擠滿了舉子。
中榜的人放聲高歌,放鞭炮慶祝,不中的人哀嘆連連,不乏有掩面泣淚者。
裴知琅得了第一名會元,在我預料之中。
崔嫣和崔夫人已經啟程來京城,如今隻等四月殿試一過,他和崔嫣就能擇吉日成親。
裴知珩言笑晏晏,打趣地向他兄長道喜。
可我卻莫名覺得,他有些落寞。
金榜題名時,誰人不向往。
原本他也應該榜上有名。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汴京花。
做賢臣,開太平,或許能被載入史冊。
我抬眼望他,於鼎沸人聲中問:「你後悔嗎?」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聲音清朗堅定:「不悔。
「我志不在廟堂,而在你一人。」
頓了頓,他又是一副散漫不著調的模樣:「往後我無官無職,又毫無建樹,你可不能嫌棄我。」
我假意思考:「這個嘛,看你的Ṫű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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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珩和裴知琅的及冠禮在即。
裴知珩的表字定為衍。
裴知琅則取一灏字。
裴夫人並不打算大肆操辦,但裴家的地位在京中熾手可熱,想來當日會有不少人送禮。
我來京城之前就已備好禮物,是我親手打造的一副便攜弩箭,打算提前送給他。
誰知他這些日子總見不著人,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深夜,我好不容易逮住白術,便讓他帶我去見裴知珩。
他猶豫了一會兒,隱晦一笑,立即帶我過去。
將我帶到房門前,他沒有停留,匆匆走了。
我疑惑於他的古怪,叩響門:「裴知珩,你在裡面嗎?」
「進來。」
我再三確認是裴知珩的聲音,這才推門。
進去後,我順手關上房門。
房內白霧彌漫,幔帳飄搖。
繞過房裡的紅木屏風,我看見一個溫泉湯池。
他坐在湯池裡,背靠池壁,笑吟吟地看著我,上身袒露在水外,白皙緊實的肌膚線條流暢,沾著晶瑩水珠。
空氣越發燥熱,我慌亂地轉過身:「你在沐浴?怎麼還讓我進來?」
死白術,竟然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他朗聲笑:「晚上沐浴不是很正常?你找我何事?」
我穩住呼吸,鎮定道:「有件禮物送你,慶祝你即將及冠。我放外邊桌子上,你待會兒自己看。」
說完,我迫不及待地抬腳往外走。
身後傳來他痛苦的低吟:「嘶,卿卿,我好像舊傷復發了……
「你可否……過來替我瞧瞧?」
方才還好好的,突然舊傷復發。
騙鬼呢?
我不理會他,繼續往外走去。
剛放下禮物,便聽見裡間傳來「噗通」落水的聲音。
房間突兀地安靜下來。
我不放心地問:「裴知珩,你沒事吧?」
一連問了數聲,裡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我心一橫,顧不上其他,快步走進去。
隻見他已沉入池底,不省人事。
我兩步並作一步跳進湯池,濺起巨大水花,一把將他撈出水面,與此同時也看清了他身上的箭傷刀傷。
新傷舊痕,觸目驚心,甚至有一道箭傷在心口。
這些他從未告訴過我。
「裴知珩,你醒醒。
「別嚇我。」
我一顆心慌亂不已,正要掐他人中,他眼睫一顫,睜開眼,笑得樂不可支。
我氣得捶了他一拳,隻覺熱氣燻眼:「混蛋,你又騙我?
「你明知道我會擔心你,你還騙我。」
他趕忙一把將我擁進懷裡,懇切地溫聲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春衫單薄,又被溫水打湿,湿漉漉地緊貼在身上。
我被他摟得太緊,有些難以呼吸,便推搡他的手臂:
「起開。你硌著我了。」
「你快松手,我先出去了。」
再不走,隻怕要引火上身。
他低沉著嗓音,在我耳畔誘道:「卿卿,你幫幫我……」
「不行。我們還沒成婚……」
雖說上一世成過親,但這一世連庚帖都還沒交換。
沒名沒分的,我可不能吃虧。
可若是他真的難受,我似乎也不忍心拒絕。
「放心,我不碰你,我舍不得的,洞房自然要等到我們的大喜之日。」
「有個詞不是叫愛不釋手?」
……
臨睡前,他拿來兩盒膏藥給我,說我受累了,要親自替我上藥,還要親自給我放松。
我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你還有臉說,都怪你。」
說完,我接過膏藥,將他關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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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禮一過,便是殿試。
崔嫣也來裴府一起等消息。
約莫傍晚,宮中才傳來消息。
裴知琅被聖上欽點為狀元郎,誰知剛出金殿,就被長公主看上。
聖上有意給二人賜婚,裴知琅直言自己有婚約在身,拒不接旨,觸怒龍顏,被禁足在宮中。
長公主年芳二十有三,和趙行哲一母同胞,都是中宮嫡出。
她已經死了兩任驸馬,公主府內亦有面首無數。
記得上一世,我和裴知珩也差點被她拆散。
裴知珩亦是冒死當堂拒婚,說此生不復娶不納妾,隻願與卿卿共白首。
好在我們已經成婚,他又在打馬御街時,當著百姓的面承認了我的身份。
聖上若執意讓他娶長公主,休棄我,一來違背律法,二來堵不住悠悠眾口,最終賜婚作罷。
按我朝規矩,驸馬不得入朝為官,更無實權。
聖上忌憚裴家,又想掌控裴家,若是有意用婚約來削弱裴家的權勢,怕是不會輕易收回旨意。
更別說崔氏一族名聲煊赫,兩家一旦結親,必會影響朝中局勢。
聖上不會允許朝堂失衡。
以裴知琅的性子,大抵寧願死也不會接旨。
這事兒怎麼看都是無解的死局。
崔嫣臨走時魂不守舍,沒有哭更沒有鬧,異常平靜。
我安慰她,事情一定還有轉機。
她看著暮色,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話,隻願君心似我心,又豈在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不久後,崔嫣進宮見了長公主和裴知琅。
不知說了什麼,聖上終於放裴知琅回府,東萊侯也來裴府取消婚約。
我知道,這是崔嫣的意思。
自那之後,她就病了。
我去崔府看過她幾次,她纏綿病榻,消瘦得厲害,同我說等裴知琅和長公主大婚,就回臨安去。
那日春光和煦,她坐在檐下回廊,疲憊地靠在我肩上,絮絮叨叨地說起他們倆的故事。
他們倆性情相投,曾因詩書結緣。
她說,我常常在想,我和裴郎成婚後的場景。莳花弄草,賭書潑茶。撫琴描眉,弈棋賦詩。我和他相濡以沫,不離不棄,一定很幸福。
她頓了良久,忍著哭腔,嘶啞道:「可如今這份羨煞旁人的幸福,我怕是等不到了。」
她挽住我手臂,強顏歡笑:「卿卿,你和裴二郎一定要幸福,帶著我和裴郎的這份。」
我實在心疼她,卻又想不出任何辦法讓聖上取消這樁賜婚。
除非,聖上不再是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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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滿京城都在談論長公主和裴府的喜事。
裴知琅自回府後,去崔府數次求見,無一例外吃了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