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種名為「女主光環」的東西,正在傾軋我本就狹小的世界。
它獰笑著收網,要看我作困獸之鬥。
但我偏不認輸。
我環視一圈在場所有人的眼睛,平靜回答:「那就讓她來贏我,我等著。」
我睡在了排練室。
起跳,旋轉,跳躍,念詞。
我把這出劇所有人的臺詞都背得滾瓜爛熟。
因體力不支摔倒在地時,幹脆就躺在地上演。
冬天的排練室,鏡子常常起霧。
我打來水,每跳一遍就擦一遍,清水逐漸渾濁。
漸漸地,我開始不再常常感到虛弱無力。
即使身軀疲憊到極點時,精神依舊高度集中。
我的心裡憋著一口氣、一團火。
我不是要跟謝敏知鬥。
我清楚知道,我要鬥的,從來都是我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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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比賽如約而至。
顧砚辭攜謝敏知姍姍來遲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向我投來或疑惑或同情的眼神。
我迎著所有人的目光,沒有低下半分頭顱。
勝負很快便見了分曉。
謝敏知天賦比我高,舞感比我好,可她忙著約會,已經疏於練習很久了。
生疏的舞步會暴露出一個人的荒廢與窘迫。
她下臺時,掌聲依舊無數。
她飛快奔向自己心愛的男生,仰著頭,委屈扁嘴:「不許笑,我隻是沒努力。」
顧砚辭不動聲色地瞥我一眼,輕聲道:「你已經很棒了。」
輪到我時,我全情投入,甚至沒有心思關注臺下的觀眾。
音樂起,我隨音樂舒展四肢。
音樂停,我的臺詞響徹整個教室。
高潮迭起之時,我借著女主角特蕾莎之口,說出那段我曾經無數次想要親口對顧砚辭說出的話:
「我因為愛你,所以常常想要跟你道歉。我的愛,沉重,汙濁,裡面帶有許多令人不快的東西,比如悲傷,憂愁,自憐,絕望,我的心又這樣脆弱不堪,自己總被這些負面情緒打敗,好像在一個沼澤裡越掙扎越下沉。而我愛你,就是想把你也拖進來,卻希望你救我。」
直到說出口的這一刻,我才意識到。
這句話,明明應該對我自己說才對。
我悲傷、憂愁、自憐、絕望,可我總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救我。
於是,我站了出來,拯救自己於水火,雖萬死仍猶未辭。
他們說:「你不如謝敏知。」
他說:「你早就清楚你根本不適合跳舞了。」
它說:「顧砚辭喜歡誰,誰就是女主角。」
於是我彷徨、無措、絕望。
可是我今天站在這個舞臺上。
靠的不是顧砚辭的喜歡,而是我比謝敏知多十倍的努力。
旁人的話憑什麼限定我?
顧砚辭的喜歡,又是多麼主觀且毫無意義的命題。
想明白這些。
我拋掉所有的悲傷、憂愁、自憐、絕望。
舞步前所未有地輕盈。
一舞終,掌聲雷動。
原本空曠的大教室外此刻擠滿了人。
我彎腰翩翩謝幕,卻不知何時,淚水早已盈出眼眶。
關於我人生的這出劇,我是當之無愧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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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快激動死了:「你知道嗎?剛才男主就差沒把眼珠子挖下來黏你身上了!那個謝敏知,臉都氣紅了。」
我換下汗湿的演出服,散開綁好的頭發,淡淡回答:「他看我,有什麼稀奇的?所有人都在看我。」
系統高興得聲調都高了幾分:「哇哦,宿主有女主那味兒了,再接再厲哦。」
謝敏知來找我時,我正結束最後一次集體彩排。
她笑盈盈地提著兩杯奶茶,將我拉到教室外面。
「阿辭說你最喜歡抹茶味,我就給你買啦。」
我禮貌微笑:「謝謝你,但我最近正在減肥。」
謝敏知咬了咬吸管,沉默片刻,輕聲道:
「秋怡,我知道你怨我跟你搶角色,但是……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特蕾莎這個角色是阿辭拜託我爭取的。」
說完,她如釋重負般俏皮眨眼:「唉,本來我就對舞蹈劇一點興趣都沒有還要排練那麼久,好累哦。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最懶了,有這工夫我還不如多睡會兒懶覺呢。」
我知道的?
……我該知道什麼呢?
我隻知道,我拼了命都想要得到的東西,在她嘴裡不值一提。
非但不值一提,甚至還是他們情到濃時,用來打情罵俏的一個的談資。
原來我也是他們 play 中的一環。
我站起身:「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去排練了。」
「秋怡。」她在我身後叫住我,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異常強硬:
「不論怎樣,這個角色一定會是我的。」
我恍若未聞,抬腳就走。
下午,因心神不寧加上長期的過度疲勞,我還是扛不住暈倒了。
在醫院裡悠悠醒來,我居然看見了顧砚辭。
他正望著窗外出神。
有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過他了?
他戴著一條漆紅色的圍巾,襯得整個人愈發唇紅齒白,清雋動人。
顧砚辭以前非常討厭豔麗明亮的顏色,衣服和配飾基本都是黑灰調。
如今卻……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從外貌上直觀地看出來,他變了,而且變了很多。
「你終於醒了。」
顧砚辭站起身來,展眉微笑著,然而細看之下,那不抵眼底的笑,似乎還凝著一層寒光:
「我還以為,你已經徹底痊愈,不再需要我了。」
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不會再為我善後的話,我覺得他應該是誤會了。
我輕聲解釋:「不是我讓你來的。」
顧砚辭收斂笑容,眼裡染上薄怒:「你以為,是我上趕著來犯賤是嗎?是,你的確沒有親自開口,畢竟你多清高啊,你怎麼會求我呢?但我求求你,我求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我爸媽心甘情願地驅使他們的親生兒子來替你鞍前馬後?」
……
原來,我因系統日夜提心吊膽、愧疚自責的樣子,落在顧砚辭眼裡,是在扮可憐、博同情。
我不講出真相,是故弄玄虛。
我努力不麻煩他,是因為假清高。
我不禁苦笑一聲:「顧砚辭,你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什麼不早點說呢?隻要你說了,我不會纏著你的。」
顧砚辭抿唇不言。
我一把將被子拉過頭頂,悶聲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一室寂靜。
良久,他的聲音低低響起:
「對不起,是我一時激動、口不擇言。」
「我隻是……隻是……算了,如你所願吧。」
說完,他默然離去。
房門關閉的那一刻,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瞬間決堤。
系統鄙夷道:「口是心非的膽小鬼,又在躲起來哭,有什麼用?」
我平靜地擦掉眼淚,「因為我的身體裡進了一個髒東西,不是我哭,是它在哭。」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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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趕明天的演出,我連夜出了院。
媽媽一邊開車送我去學校,一邊心疼地直念叨:「不就是個表演嗎,哪有你的身體重要?」
我看向窗外倒退的樹影,輕聲道:「媽媽,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有你在,有我熱愛的東西在,我幸福到馬上死掉都無怨無悔。」
媽媽急忙連「呸」三聲:「死丫頭,說什麼胡話呢?」
我也被她這副激動的樣子給嚇得不輕:「老媽,開車呢,小心看路啊。」
我們被彼此手忙腳亂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元旦當天,一切都準備就緒時,鄭媛學姐忽然出現,面色沉重:
「剛接到通知,我們的節目被取消了。」
說完,她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她繼續說道:「秋怡,謝敏知出事了。」
我趕到謝敏知所在的醫院時,一直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鄭媛學姐的話還在耳邊不斷回蕩:「昨天,謝敏知本來和顧砚辭約在校外咖啡廳見面的,但是當時你不是昏迷了嗎?顧砚辭趕著去醫院看你,因此失約了,不知道為什麼,謝敏知一直就固執地等在原地,等到咖啡店都打烊了,結果就遇見了一群……社會闲散人員...」
她還在斟酌組織著用詞,而我的腦子已經是一片空白。
她說因為我,是因為顧砚辭趕著去看我。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我,根本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這他媽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急匆匆趕到醫院,顧砚辭正守在謝敏知的病床前,神色疲倦。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烏青,大約緊張得一夜都沒睡。
我一路狂奔到這裡,原本是想知道謝敏知的身體狀況到底怎麼樣了。
眼下就站在門口,倒開始躊躇該不該進去。
明明昨天才說過,不要再見他了。
謝敏知率先發現了我,她立刻把臉扭向另一邊,兩行淚珠滾落在她布滿傷痕的臉頰上。
顧砚辭站起身來掖了掖她的被角,示意我跟他出去。
安靜的走廊上,他刻意把聲音放的低緩:「秋怡,敏知她不是怪你,隻是……暫時還不太想見人,請你多理解一下,她現在是病人。」
方才還狂跳著的心髒頓時像被凍住了。
我以為他會責怪我,會拒絕見我。
萬萬沒想到,他會像現在這樣,張口便是為她解釋,生怕我誤解了她。
似乎不懂事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我,局外人是我,胡攪蠻纏的也是我。
顧砚辭他就根本不了解我。
意識到這件事,好像眼前的這一切突然變得毫無意義了。
「她有什麼資格怪我?她憑什麼怪我?」看著顧砚辭逐漸陰沉的臉色,我溫和一笑,說出的話卻字字帶刺、不肯退讓:
「我拜託你們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我不是你們的擋箭牌。顧砚辭,不去赴約的人是你,堅持要等的人是她,最後受到所有指責的人卻是我,你覺得這公平嗎?我哪怕真的快死了,我也不是天生該死,也不是任你們隨便踐踏的!」
說完,我硬生生扯下脖頸上那條從未離過身的項鏈,狠狠砸在地上:「還給你。」
與顧砚辭的聲音一同響起的,是謝敏知的疑問:
「阿辭,這不是……當年我給送你的項鏈嗎?」
謝敏知一身病號服站在不遠處,柔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
她一步步走過來,彎腰撿起那項鏈的碎片,心疼得直掉眼淚:「沒錯的,這是我親手畫的小貓,就是我們在街頭遇見的那隻流浪貓,我們還給它取名字叫小菊,你還記得嗎?阿辭。」
她的阿辭下意識地繃緊唇線望向我,臉上的血色褪了個幹幹淨淨。
聽到這一切,我恍然大悟地笑了:「是嗎?恭喜你,物歸原主。」
這邊的聲響引得醫院裡眾人圍觀。
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姿態蠻橫得就像個第三者。
「什麼情況?」
「在醫院裡這是要鬧哪一出?」
「這女孩子都傷成這樣了,她怎麼還不依不饒的?」
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落在我耳裡,頃刻間映照出我所有的無助與難堪。
我轉身大步地往外跑著。
好像隻要我跑得足夠快,一切就都能被我遠遠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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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對我和顧砚辭鬧掰的事很不滿,一連幾天都試圖洗腦我:
「以我帶了那麼多屆女主從無敗績的經驗來講,我覺得顧砚辭喜歡的人是你。」
「你當年差點就死了,他隨手拿個東西來安慰你,這很正常啊。」
「他就是不懂愛,需要你去引導他。」
我快被它煩死了:「我又不是他媽,憑什麼要我引導他?他不懂愛,跟我有什麼關系?這世界上不懂愛的人那麼多,難道我要一個個引導?你想累死我就直說。」
系統無能狂怒:「你真是我見過最沒用的女主!」
我冷嘲熱諷:「是嗎?我怎麼覺得我自己還挺有用的,畢竟你帶了那麼多屆女主,最後還不是要栽在我手上。」
「你——」
嘴仗還沒打完,老師就將我從教室叫了出去。
寬敞的辦公室裡,黑壓壓站滿了人。
有我的生活老師,顧砚辭和謝敏知的老師,甚至還有顧言辭本人。
「秋怡,你不用緊張,坐。」生活老師給我倒了杯水,語氣溫和:「你最近還在排練舞劇嗎?」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顧砚辭,試圖從他復雜的表情裡讀出點什麼。
這一幕落在老師們眼裡,似乎又變了一種意味。
「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就是了,不用看別人。」
我點頭:「是的。」
「那你昨晚練習結束是幾點?」
「十一點。」
不知道哪個老師接了一句:「這麼晚啊?」
我解釋道:「一直是這個時間,學校門禁也是這個點。」
「有沒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人進出學校?尤其是……公告欄那裡。」
「老師,我不清楚,我沒有觀察別人的習慣。」
一旁顧砚辭的老師仿佛應激般跳起身:「說謊,你是最晚出校門的人,你不會沒看到!還是說,你想包庇那些人?」
生活老師按住對方,皺眉道:「請別妄下結論,沈同學是我的學生,我很清楚她的為人,她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謝敏知不對付吧。」
一片爭執混亂中,隻有我茫然發問: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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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魂落魄地走進教室。
原本吵鬧的班裡,因為我的回歸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盡管看不見他們的臉,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們不善的目光正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沈秋怡,不給個解釋嗎?」
不知是誰先開口,陸陸續續有人繼續開口問責:「是啊,昨天公告欄上的謝敏知的私密照是你貼的吧?」
「我聽說她每天都是最晚離校的,比校工還晚,不是她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