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聖上坐在最上席,笑吟吟與諸位大臣闲話家常,聊到陳懷青時,他笑罵:
「孽障,聽說你最近又把夫子氣得吹胡子,懷青你要是不能好好用功,以後如何能繼承陳家軍?」
我記得陳懷青跟我說過,自從他父母死於同西戎的一戰後,陳家軍中不少人懷疑陳遲,軍隊開始分崩離析,很多舊部都駐扎在邊疆,不被陳遲真正掌控。
想要重新整合軍隊也可以,但是必須要拿到陳遲手中的兵符,這是讓眾將領信任主帥的基礎。
此時的陳懷青撐著下巴回聖上,好一副紈绔子弟模樣:
「聖上不用擔心,陳家軍有軍規,隻要年過十八,能打敗家主,便能獲得眾將認可。」
聖上哈哈大笑,話頭轉向景王:
「這小子可說要打敗你呢,口氣不小啊,話說懷青這小子今年剛好十八吧,你想不想和他試上一試?」
不少大臣贊同,景王面上不顯,心裡卻也是輕蔑的。
誰都知道陳懷青不過是紈绔子弟一個,怎麼能敵過他?
「如此也好。」
景王抿了口茶道。
陳懷青連連擺手:「叔父高估我了,我可打不過您。」
「诶,這說的什麼話,年輕人試一試又何妨,正好該讓你叔父好好收拾一下你這個紈绔了。」
聖上又道,將這場比試提到避無可避的程度。
景王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陳懷青還是愁眉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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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可要讓著我點啊。」
景王爽朗大笑:
「陳家子弟比武可沒有讓的說法,今日若是你贏了,這兵符便是你的!」
聖上帶著所有人移步到了比武用的武場,我心繃得緊緊的,一直死死盯著臺上鋒芒畢露的兩人。
在我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揪心時,一個人慢悠悠晃到了我身後,嚇了我一跳:
「懷青讓我告知你一件事。」
我轉身才看清他是誰,驚詫之餘趕緊行禮:
「太子殿下。」
我頓了一頓又道:
「敢問太子殿下,懷青想告訴我什麼?」
太子殿下身著一身玄袍,嘴角勾起一絲笑,低低說了聲原來這便是那小子的心上人,然後正色道:
「他說……」
19
那天最後是陳懷青勝了,驚呆了一眾人,可我瞧著聖上和太子都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懸著的心稍稍放松。
景王臉色很難看,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僵住臉交出兵符,咬著牙說後生可畏。
我心裡總是不安,總覺得景王不會如此輕易放權。
果然沒過幾天,便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西戎再次犯境了。
近些年,西戎與我朝摩擦不斷,我朝敗多勝少,割舍好多疆土財寶。
以前我以為是西戎勢力強盛,可自從我窺探到西戎人與景王私下會面後,我心裡有了其他的猜測。
我懷疑陳遲勾結西戎,賣國求榮。
而陳懷青一拿到兵符西戎就立馬開戰,更是蹊蹺,就好像有人刻意針對一般。
我隱隱感知到有大事要發生。
這天我正在做女紅,我的婢女急匆匆地便衝進來,附在我耳邊細語:
「小姐,西戎犯境,王爺在朝上舉薦陳懷青少爺領軍!聖上已經準了!」
我針線一抖,刺破自己指尖,血迅速滲出,凝聚成一小滴。
我卻不覺得疼,腦子裡面隻有陳懷青上戰場這一件事不停地回蕩。
我想起那天太子的話,我想起陳懷青隱藏的才能與武藝,我想起很多,可是我止不住擔心。
我準備了好多上品傷藥,寫了好幾封信,卻挑不出一封滿意。
大軍出發那天,景王有意帶著我娘和我去西門寺遊玩,留陳懷青一個人孤獨迎戰。
我不傷心,我的藥和我的信都已經通過聚寶樓轉交給陳懷青,我的信上隻有一句話:
【這一生風雨飄搖,如履薄冰,幸得君一諾,枯木逢春,生死相隨。】
20
陳懷青死了。
而西戎勢如破竹,直逼皇城。
京城大街小巷已經將這消息傳遍,茶館裡的文人闲客罵他紈绔無能,葬送陳家百年清譽與泱泱國土。
聖上聽了這消息一病不起,性命垂危。
敵軍逼近之時又將逢王朝更迭,爭權奪利,滿城腥風血雨,無人不哀嘆,無人不心憂,無人不罵死去的陳懷青是千古罪人。
這樣的傳言多了的時候,我已經不怎麼出府了。
我不知道陳懷青死沒死,太子沒有遞消息給我。
我灰暗地度日如年,心如刀割,萬般絞痛,但最後卻清醒過來。
我不能絕望,為了我爹,為了陳懷青。
假如他死了,那我便必須為他完成遺願,當我大仇得報時,如果我隻找到陳懷青的屍首,我便同他一起下黃泉;我不相信滅國之禍因他而起,因為景王早已與南蠻勾結多年,此舉就是為了逼宮。
我要等最後的結果,等一絲曙光,在此之前,我會為陳懷青守住京城,守住景王府,為他蕩平景王這個禍害。
我想起陳懷青死訊剛來時,景王還在哀嘆:
「我無顏面對大哥大嫂,世子戰死沙場,陳家無以為繼可如何是好啊!」
可是僅僅一天,我娘便診斷出了有孕,我看到我娘告訴我這件事時小心翼翼的神情,隻覺得好笑。
娘,我當初為何會對你還抱有那一絲可笑的念想呢?
太子早在一月前就給我遞了消息,景王一月前便要求宮裡資歷最老的太醫開了養胎的方子。
我已經不再對這些事情感到傷感,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看著景王笑著聽我娘胎動的模樣,心裡為他默數還能活的日子。
我會讓他們都付出代價。
21
宮中傳出了陛下駕崩的消息,所有大臣都趕赴皇宮,隻有景王不急,他先是將我娘和我安頓在一處安全的地方,然後才徐徐展開他篡位的野心。
他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他開心是因為他認為他的大業馬上建成,我開心是因為我下的毒也該發了。
景王的人前腳剛走,太子和他的暗衛便來了,要帶我入宮,我娘驚恐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拽著我的袖子詢問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與太子相識。
我沒回答,隻是命人好好看顧她,別讓她溜走。
太子看著我冷靜的舉動,挑了挑眉道:
「懷青告訴我,你應該很想親眼見證。」
我沉默一會兒,淚水一下子湧出,隻是問:
「所以他的的確確活著,對嗎?」
太子驚訝於我的回答,愣了愣才笑道:
「我的錯!我的錯!我該早點告知弟妹的,懷青當然活著。」
太子擺出懊惱的神色:
「我沒想到弟妹這麼擔心他,比武那天他託我告訴你那話,我以為就足夠了。」
我笑著抹了淚,道:
「無礙,他活著便好。」
比武那天,陳懷青託太子殿下轉告我:
「陸安要永遠相信陳懷青,無論往後有什麼消息傳出都要相信陳懷青,陳懷青會好好活著用十裡紅妝迎娶她。」
22
我去皇宮時,已經能看到重重兵馬圍著皇城了。
太子悠然自得:
「景王以為他神機妙算,卻不知我們早已釜底抽薪。
「弟妹猜猜,這裡有多少兵馬是景王的,又有多少是我們的。」
我抿唇笑笑,有多少我猜不出,但是我知道他們一定成竹在胸。
曙光,就在眼前了。
23
皇宮中,景王帶著兵馬一路殺到金殿,他拿著血淋淋的長劍挑開大門,迎面卻見到他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的人。
陳懷青:
「叔父,別來無恙。」
少年衣袂飄飄,玉簪束發,身後有著重重金甲鎧衛,意氣風發,氣宇軒昂。
恍惚間,景王陳遲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他曾經崇拜不已,遙不可及的大哥陳楚周。
陳遲揮了揮劍,斬斷舊日虛影,獰笑道:
「懷青,好手段吶,算計到叔父頭上了。」
陳懷青波瀾不驚:
「你不配為我叔父,陳家家規,不忠不孝,殘害兄友,禍國殃民者,不配為陳家子弟。」
「家規?就是這家規,不允許我和容月在一起,就是這家規,困陳家百年於臣子之席,無能無用至極!」
陳遲嗤笑,舉起長劍,怒喝:
「等我為皇,陳家便要歌頌我千秋偉業,什麼家規,都是破紙一張!」
他將長劍狠狠落下,發號施令:
「給我殺!」
話音剛盡,兩方即將交戰之時,所有人卻看到陳遲身軀開始奇異地扭動,他臉色漲紅,慘叫著吐出鮮血,臉開始瘋狂潰爛,一路蔓延到手臂,身軀,皮膚全部綻開,裡面的血肉早已發黑,腐臭難聞,藥石無醫。
陳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砰」的一聲跌落馬背,身邊將士被這駭人一幕嚇到,呼喊著有邪祟,如臨大敵連連後退,無人敢上前扶。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陳遲已經渾身無力,不見人形,在地上像條蟲一般惡心地蠕動,朝象徵著九五之尊的金殿爬行,留下蜿蜒發黑血痕。
「陳遲,多行不義必自斃。」
爹爹善醫,我也跟著他學了好些醫術——因此能一眼看出這分明是毒入骨髓的症狀。
「「當」刀光劍影中,陳懷青對著滿殿將士與大臣,一項一項宣讀陳遲的罪名:
「陳遲罪孽罄竹難書,天理難容!勾結西戎, 為禍邊疆,害死景王世子與世子妃, 毒殺朝廷重臣陸長清大人……」
我與聖上太子一同站在金殿之上,看著那個立如松柏的人兒宣讀,聽到我爹的名字, 看著殿前那個全身潰爛的東西,深深地閉上了眼,淚水漣漣:
「爹,女兒為您報仇了。」
太子沉默, 聖上嘆息:
「你們都是我朝的好兒女……他們在天之靈, 一定會安息的。」
24
又是一年冬了。
今年京城的雪還是如鵝毛般厚, 我捧著雪花給陳懷青看時,他忙著為我擋寒風:
「下次隆冬再穿這麼少,我就不許你出門了。」
話語好像嚴厲,語調卻溫柔似水, 眼裡如含春水,情意濃濃, 我直搖頭。
「陳大人,收一收你的似水柔情, 忘了前幾天有人參你『太過溺於情愛』了嗎?」
陳懷青說起這件事就氣, 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酸蘿卜遞的折子, 害他被皇上笑了好幾天。
對了,如今的皇上已經是當年那個不知給我遞消息讓我擔憂好久的太子殿下了。
那一次雖是皇宮刻意傳假駕崩消息引陳遲動手, 可是皇上的身子確實已經不堪重負,太子去年就繼位了。
我們後來才知道, 參陳懷青的折子,原來是他的好友上的。
就是如今的戶部侍郎,他年過弱冠而尚未婚配,看見陳懷青每日娘子娘子地掛在嘴邊, 便與他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我們知道真相後,都沒怎麼在意……吧?
總之後來陳懷青給那位侍郎介紹了好多京城貴女,讓他叫苦不迭。
不說這些了,我和陳懷青今日是來祭奠我爹的。
算算年頭,這已經是第三年我帶他來這裡了。
去年我守孝期滿後,我便與陳懷青成婚了。
我獲皇恩, 從宮裡出嫁,身著繁貴華服, 被他用十裡紅妝浩浩蕩蕩地迎娶到陳府, 引得全京城來相賀。
成婚前一天,我和陳懷青祭奠我爹, 陳懷青磕頭發了毒誓,此生若負我,便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我跪在我爹墓前哭,我告訴爹我過得很好, 陳懷青對我很好很好, 我會和他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當天晚上我便夢見我爹,夢裡我爹還是那副冠絕京城的容顏,他笑著,慢慢地牽著我的手交給陳懷青, 臨走前最後一句話是:
「安兒,爹爹得你一女,便了生平所有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