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在是我娘第三次問我了,我抿抿唇輕輕應下來,一旁的老嬤嬤也沒有插話。
「安兒真乖,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我娘誇了一句,卻讓我一晃神。
以前爹爹還在時,也是這麼誇我的。
是啊,我是我爹我娘的好女兒。
但是我娘卻不是我的好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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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中饋是一點點交到我手裡的,起先我隻打理很小一部分,但後來隨著我越做越好,景王索性默許了我主管此事。
最開始老嬤嬤還會盯著我,看我有沒有玩小把戲,但是後來逐漸放心交給我。
我對她的松懈並不意外,這些東西都是爹教給我的,即使我爹出身貧寒,可他一介白衣走到朝廷重臣,難道心眼子會少嗎?
我會用爹爹教會我的一切,讓他們全都付出代價。
這天夜裡,我喚來侍女幫我準備沐浴的用具。
她們將浴桶抬來打好水後,我便將她們全都屏退了。
我一向沒有讓別人伺候我沐浴的習慣。
淺淺試了試水溫,還有些燙,我便走到了窗前,靜靜看著銀月。
今夜的月很溫柔,緩緩傾灑著月華,倦鳥已然歸巢,但是我卻依舊困在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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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日下來,靠著掌管中饋,我已慢慢在景王府安插起自己的人手,雖很微小,但是行得穩。
我一下又想起了陳懷青。
自從那日他特意來提點我一句後,我就沒有怎麼見到他了。
他不怎麼住在景王府,景王早就送他進了白鹿書院,書院院規森嚴,平日不會隨意允學生歸家。
聽說他在書院裡讓不少夫子頭疼,不學無術,整日和一群狐朋狗友廝混,還有人大罵他是朽木,不配景王府世子之名。
我覺得他一定不是紈绔,可是他到底在籌謀些什麼,我也弄不清楚。
水溫應該已經合適了。
我這麼思量著,轉身欲往浴桶處走,未關的窗卻猛地躍進一個玄色身影。
我瞪大眼睛,剛要驚嚇出聲,卻被那人捂住嘴:
「我是……陳懷青……護衛在尋我……」
來人在我耳邊艱難地吐息著,好像說出這些話已經很費力氣。
我一愣,仔細瞧了瞧,的確是他。
他這是怎麼了?
我的手無意識拂過他後背,頓感指尖多了溫熱的黏膩感。
這是血……
我的腦子一片混沌。
陳懷青此時不在白鹿書院,卻帶著傷回到了景王府,還說有護衛在尋他。
什麼護衛敢闖入景王府拿人?
除非那護衛就是景王府的!
我不知道陳懷青今晚到底做了什麼,但是我的直覺卻告訴我,我必須幫助他。
陳懷青半邊身子壓著我,我艱難扶正,準備帶他去榻上歇著。
他費力地搖搖頭:「護衛會追來……你若願救我…就將我藏起來…」
我心如擂鼓,快速掃過房內擺設,背上緊張地出了一層冷汗。
梨花木衣櫃,太小!
床下,太窄!
我還在思索時,隱隱約約聽到了院外有腳步聲傳來,我頭皮發麻,心中一寒,下一秒卻終於找到了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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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闖入刺客,我等奉王爺之命徹查王府,還請小姐通融。」
護衛在院外高聲叫喊著,這裡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他們不敢貿然闖入。
我的婢女為難道:
「護衛大哥,我們小姐院中怎麼會有刺客呢?剛剛院中一點聲響都無,你們還是查查別處吧。」
護衛不依不饒:
「王爺有命,全王府徹查!」
我的婢女隻好道:
「若是平時也無礙,可是此時我家小姐正沐浴更衣,你們一群男子搜查院子,成何體統?若是夫人知道了,定饒不了你們。」
護衛臉色微白,他們都知道景王是如何寵愛那位陸家夫人。
我浸泡在浴桶裡,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這婢女是我最近才挑的,果然聰慧過人,或許那些護衛能就此止步。
可惜事與願違。
「小姐不必擔憂,我們有女護衛,必定不會冒犯小姐,隻需進去確認一番即可。」
婢女沉默了,走近屋門低聲詢問我的意見。
我知退無可退,也不多猶豫:「我這院中沒有闖入刺客,讓女護衛進來查個心安也無所謂。」
婢女去回稟了他們。
很快,一個女護衛在門前道了句冒犯,然後便推門而入。
她在四周細細察看,卻沒發現什麼問題。
最後,她猶豫著要朝屏風後的浴桶這邊來。
我立馬直起身子,作勢要出來:「查完了嗎?我打算穿衣了。」
她連忙斂了眼神,虛虛看了看,隻瞧見屏風後我若隱若現的身軀和鋪滿玫瑰花瓣的浴桶,然後便告退。
我松了一口氣,等到外面徹底安靜下來後,才趕緊將陳懷青從浴桶中拉起。
他緊閉著眼,那張俊逸出塵的臉龐此時紅得快要滴血,我連忙掐他人中。
完了,可別在水裡暈過去啊!
我的手剛觸到陳懷青,他便睜眼,別回頭去,一言不發,耳垂愈發紅。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拽了件外袍披上。
「小姐,沐浴完了嗎?奴婢進來收拾吧。」
屋外傳來婢女的詢問,我皺了皺眉,想起來浴桶裡那鋪滿玫瑰花瓣才能蓋住的淡淡血色,淡淡答道:
「不必了,我來了月事,還是我自己收拾吧,院裡鬧了這麼一出,想必大家都乏了,今晚都早些休息。」
婢女應了一聲,離開了。
陳懷青倚靠在牆邊,淡淡月光照在他額上,顯出他幾分蒼白臉色來。
察覺我投過來的目光,他羽睫輕顫,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我打斷。
「我今晚是去……」
「把衣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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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衣服?」
陳懷青睜大那雙桃花眼,額發不斷地滴水,落到頰邊,唇邊,配上此時蒼白的臉,倒是很有一番羸弱美感。
「受了那麼重的傷,難道還要穿著湿衣服任由傷口惡化嗎?」
我挑了挑眉,從床下拖出一個不小的紅木盒子來,裡面都是我在這段時間掌管中饋時自己偷偷斂下的金銀與藥物。
我挑挑揀揀了幾味療效最好的出來,卻見陳懷青還立在原地沒動,隻是靜靜瞧著我的動作和那一盒的雜物。
「還不脫了上藥?」
「你真的很聰慧。」
我們的聲音同時響起,又歸於沉寂。
我抓著藥罐的手緊了幾分,剛想說些什麼,卻看他幹淨利落地脫了上衣,背對著我。
燭光昏黃,我看到他背後有長長的一條形狀可怖的血痕,像是刀劍劃破的,小部分外翻的皮肉已經被水泡得有些白。
「你這傷比我想象得重太多,你還真是能忍。」
我上藥的手很穩,但是聲音裡卻帶了絲顫。
他的脊背有力,皮膚白皙,肩寬而腰精瘦,我心無旁騖地上著藥。
「景王與我之間隔了父母的血仇。」
陳懷青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之間一怔,塗著藥的指尖停頓片刻,惹得他輕嘶一聲。
我斂下心神,慢慢暈開藥膏:
「我爹死於景王之手。」
陳懷青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等我給他上完藥的時候,他垂眸認真看我:
「陸安,我們一同合謀復仇。」
我拿了件幹淨外袍扔給他,笑道:
「那你可要仔細著些,我陸安的盟友可不能總是置自己於生死險境。」
陳懷青微微抿唇。
可惜,我當時是這麼跟他說的,後來卻是我先陷入了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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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青在我這裡養了好幾天的傷,走之前給了我一枚玉佩:
「拿著這枚玉佩,可以到京城最大的聚寶樓告訴掌櫃你需要的東西,他會為你取來。」
我若有所思地收下了。
陳懷青的勢力好像比我想象得大:
「你在府中可以多留意陳遲的舉動,特別是他有沒有私下和一些可疑人士相聚。」
我點點頭。
陳懷青也沒有其他要交代的了,準備離開,離開前猶豫一瞬,還是多說了一句:
「你在府中……萬事小心,以自己性命為重。」
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望著因鳥雀駐足而微微晃動的枝梢,心裡不自覺地躍動。
不過,我沒想到經此一別後,竟然半年都沒再見到陳懷青。
景王向我娘狀似怒其不爭地說過他,說每逢書院有假,陳懷青便和那些狐朋狗友到處遊山玩水,不思進取,隻曉得給家裡寄些無足輕重的家書來。
他說這些話時,有無奈有親切有暗喜,唯獨沒有真正父母那種對子女的期盼。
我沒有多問,隻是默默將府中事務管理得更好,安插人手,挑夜深人靜的時候喬裝打扮去往聚寶樓,將列好的單子交給掌櫃。
我在尋一些極為少見的藥材,掌櫃每次看到我都頭皮發麻卻又無可奈何。
我坐在梳妝臺前仔細看著單子。
尋了大半年隻尋得大半,還有些沒能找到,不過我也知道這事急不得。
我燒了單子,又看向梳妝臺上擺的一個小巧盒子,上面有一張紙條,一行字明明白白。
【生辰快樂——陳懷青】
這東西是昨晚突然出現在我房裡的。
我不自覺唇角微勾,小心將盒子拿過來,正準備打開,有人卻輕輕叩響了房門。
三重三輕。
我心了然,走到另一邊的窗臺下,吹了吹臺上的灰,從窗縫裡扯出一張紙來。
【景王秘密迎了一人入府,進了您娘親的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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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了一人進府?
我思考著,起身站在燈燭前把紙條燒盡,然後去小廚房端了一盤剛剛做好的蜜棗糕,朝我娘院子裡去。
等我進了院子卻發現,院子裡根本沒人。
怎麼會呢……
我猶豫著,端著蜜棗糕進了我娘的房。
我娘住的地方,華貴精致,在整個景王府僅次於景王自己的院子。
我緩緩地步入最深處,裡屋擺著些小玩意兒,不起眼的角落放著個檀木盒子。
我目光微凝,將它拿下來。
打開一看,裡面全是長信,都是我娘生辰時我爹和我寫給她的。
字字句句,真情實感,濃情厚誼。
我有些恍惚,撫摸著信紙,那些褪色的往日記憶又漫上心頭。
原來……這些我娘還留著……
我以為她早就扔掉了。
我嘆了口氣,把檀木盒子放回架子上,盒子無意中撞到未燃的燭臺,我一皺眉,剛準備去接,卻發現燭臺紋絲不動。
我心裡覺得古怪,隨手扭了扭燭臺。
就在此刻,衣櫃卻緩緩移動,我霎時身子一僵,轉過身去看,一個燈火通明的暗室出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