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明琛陪我一起來的,早聽我說過瞎子的事,他有心想再問點什麼,瞎子卻直接擺擺手趕我們走。
誰知他陪我逛到首飾店,又冤家路窄地遇上了蕭如欽和李茹。
他們是來置辦婚禮要用的東西的,李茹看我的眼神依舊藏著挑釁,隻是蘇明琛在,她不敢太過分,便指著自己的鳳冠說:「姐姐也是來看這個的嗎?三殿下真是疼您。」
然後話還沒完,就捂住嘴假裝意識到說錯了,不過是在嘲笑我永遠沒資格穿戴鳳冠霞帔。
蘇明琛沉下臉,一把攬住我:「不勞李小姐費心了,過幾天冊繁星為側妃的懿旨就要下來了,織造處的婚服,可比這種地方好多了。」
我驚喜地看著他,回京後我連三皇子府都沒去過,我以為他忌憚皇妃,起碼要籌謀一段時間才能納我。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得實心實意:「本來就是送你的驚喜,今日你親手帶大的弟弟也在,都是自家人,我就趁機說了吧。」
「弟弟」兩個字,咬得尤其重。
我聞言轉頭看了看蕭如欽,一如從前,一受刺激他就愛把指甲掐進手心。
他直直地看著我,大約是想賭我會不會心疼去掰開他的手,隻是這次即便掐出血我也沒有再動,該幫他揉開手心的早就另有其人。
就這麼僵持了好久,連蘇明琛都微微露出不滿的時候,他終於開口道:「既是阿姐親手帶大的,她成婚我怎能不在?殿下,不如那日就讓我送她到宮門口吧。」
他要來送我?我一下沒控制住聲音高了起來:「誰要你送?」
李茹見我激動,一下來了興致,火上澆油道:「姐姐,我們也是想作為娘家人幫你撐個體面,如欽若是中舉,以後也是你的依仗啊,殿下,您說是吧。」
這套說辭無懈可擊,聽著真是太為我著想了,連蘇明琛沉思了片刻都同意了,他跟我說:「繁星,你忍忍,以蕭如欽的才學,他能做你一時助力,讓張家也會顧忌著點。」
張家,便是三皇妃的母家。
14
Advertisement
冊封懿旨下來的那天,蕭如欽對著我黑著臉陪站了一天,大昭的規矩,冊封要我一個人去向皇後娘娘謝恩,蘇明琛則是要一個人去陛下那裡謝恩。
蕭如欽一路跟在我轎子旁,不發一言。
快到宮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拉開窗簾低聲對我說:「阿姐,你要平安出來,若不然,這座皇城到處都是朱門,我便選一扇撞一撞,到時候我們的魂魄總能相依。」
他看著我的目光裡再無回避和冷漠,全是了然和同生共死的堅決。
我真傻,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怎麼可能隻有我單方面了解他,他分明,也一樣了解我。
哪怕我從未把那個東西交給過他,他也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其實夫人臨走前塞在我發包裡的,除了那個小金錠,還有藏在金錠裡的一張小紙條,那紙條上有蕭家舊案的來龍去脈和證據收藏的地方。
當年所謂的貪腐,根本一文錢也沒進蕭家,是初出茅廬的三皇子為了彌補母家勢弱的弱點,全數吞了那筆錢,還栽在了蕭家頭上。
皇帝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但心愛之人的兒子,總歸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夫人教我讀的書我沒有白讀,史書ṭũ̂⁼之上明晃晃地寫著,自古皇家君臣大於父子,等三皇子勢大到皇帝也忌憚的時候,那點微薄的父子之情,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我本打算好好供如欽中舉,再徐徐圖謀合適的時機告訴他讓他去揭發。
但蘇明琛親自來臨風鎮的時候,我知道更好的機會到了,他順風順水的時候想不到早年的這個汙點,如今定是碰到難處怕別人順帶翻出這樁舊案。
他疑心如欽是不是知道點什麼,卻沒想到,那麼多人,夫人選擇相信的是我這個無根無基的黃毛小丫頭。
我養如欽那麼大,他嘴角彎的弧度不一樣我都知道他情緒起了怎樣的變化,他跟李茹做的那些戲,在我看來簡直拙劣。
其實靜下心想一想也就懂了,蕭家沒人了,他身邊隻剩下我,蘇明琛想拿捏他,隻能從我入手,他從蘇明琛住處出來的那天,想必家裡周圍就布滿了眼線。
要納我為妾,讓李茹刁難我,不過是想讓蘇明琛覺得我不重要,他想讓我置身其外,自己犯險去查當年的真相。
至於李茹,這幾年我心存愧疚,一直都在打聽她的情況,她外祖雷霆手段,早將她調教成了一個生意好手,願意幫忙,除了那點少女心事,更多的是不想李家過深地被卷進奪嫡風波裡。
但我不願意,不願意做被他護起的燕雀,夫人的聲譽、蕭家的聲譽,那比什麼都重要。
如欽定是寧可付出生命也想為蕭家洗刷汙名的,我亦是。
我想來蘇家別院找我那次,他便想通了我的堅持,所以放任我用自己的辦法留在蘇明琛身邊。
蘇明琛樂得見我跟如欽反目成仇靠近他,他始終覺得留住我就能掣肘住如欽,更有甚者,我猜他還在賭,萬一如欽什麼都不知道,他還能把罪名推給別人,再利用把我綁在身邊,讓恢復名譽的蕭家為他所用。
而我也正可以利用他的這些圖謀,一步一步引誘他讓我見到想見的人。
他做人太多疑了,不會想到夫人當年竟相信我這麼一個才來身邊兩年的人。
所以他以李家的名義給了如欽很多人,隻要如欽有告發的跡象這些人就會阻止,但他現在卻親手送我去見了皇後。
真該感謝當年那些搜刮完蕭家才肯離開的下人,讓他怕留證據給了別的忠僕,才沒一刀結果了我們。
15
我用力握了握如欽的手,我們彼此都懂,於我們而言,為了蕭家,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隻要我們是在一起的,生死都無懼。
步入坤寧宮的時候,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這條路是我選的,而我也沒有把握它會通向何方。
那些證據我沒打算交給皇帝,皇後才是我的選擇,她的兒子跟蘇明琛鬥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怎麼利用那些東西才最有效最能打擊敵人。
皇後娘娘拿到紙條的時候,激動得眉眼裡都是興奮,她看著我一連聲地說:「好丫頭,真是個好丫頭,不枉蕭夫人跟你主僕一場,你真是個忠心的!」
我穩住內心的忐忑,四平八穩地給她磕了一個頭,肅穆道:「這份大禮,奴婢送給娘娘,奴婢隻有一個請求,求娘娘助蕭家恢復清白。」
她連連點頭:「那是自然,總要讓世人知道蕭家有多忠心,多鞠躬盡瘁,才能顯出始作俑者的惡毒和狼心狗肺。」
我舒了一口氣,他們果然選了這種打法,這樣,蕭家的清名就鐵定保住了。
一時間坤寧宮裡的人進進出出的,看著像是跟太子在通氣,沒一會兒,進來一個小太監在皇後耳邊嘀咕了好久。
等他走了,皇後才為難地看著我,眼神裡甚至帶著一絲憐憫。
「蕭姑娘,不是本宮不願意幫你,本宮想了想,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若這份東西由我直接遞上去,恐怕起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那位內監想必給了皇後很好的建議,我靜靜地等著,聽她有什麼高論。
「其實比起本宮直接獻上去,你這個三皇子的側妃帶著這份東西直接死在了坤寧宮,這樣本朝的皇後、皇子全都牽扯在內,由大理寺卿發現真相公告天下是不是更有說服力?」
是啊,如此在皇帝心中誰都可能是兇手,忌憚會讓他一直查下去,三司接手了,日後想再壓下去可就難了。
更何況,我看了一眼皇後身邊蠢蠢欲動的嬤嬤,死不死的,好像也由不得我做主,其實何必呢,為了蕭府,我願意的。
嘴裡腥甜的血流出來的時候,我又看了窗外的殘陽一眼,蕭如欽,你莫讓我失望。
16
西北風大,燕山光禿禿的山腳下有一處私塾,神奇的是這私塾的院子裡卻綠水長流,有花有草,一個看不出瞎沒瞎的老頭正滿院子追在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後面逗趣。
李茹哼哧哼哧地從門口那條窄路走進來的時候,老生常談地抱怨著:「蕭如欽,你能不能修修門口那條路,實在不行我出錢,可不能摔著我幹閨女幹兒子。」
兩個小的一見了她,全都奔過去抱住她,然後迫不及待地衝上她身後的馬車,沒辦法,誰讓她每次都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小孩子喜歡得緊。
如欽對著李茹習慣了面無表情,我趕緊迎了出來:「你這是又去西邊了?」
她誇張地抱了我一下,點頭道:「是啊,新皇登基,廣開貿易,以後我們跟西邊的買賣會越來越多的。」
瞎子追不上兩個跑得飛快的小兔崽子,慢悠悠地晃過來道:「恐怕不止是買賣,你這滿身的桃花味,怕是要有主了吧?」
我仔細看了看李茹的臉,還真是紅光滿面,早被生意場磨煉得爽利異常的大姑娘難得羞澀問我:「哎,這個假瞎子,他準嗎?」
我笑著點了點頭,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準了。
當年的那個錦囊裡,隻放著一些散發著香粉味道的粉末,裡面混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寫著「死遁用」。
那個紙條進宮前我留在了一心要跟我生死與共的傻男人手裡,那些藥粉,我當著皇後的面吞了下去。
所幸如欽看懂了,他沒選擇撞朱門,他用我的死,用那些證據換回了蕭府的聲譽, 那些聲譽又讓我免於解剖,入土為安。
整整五日,等得如欽形銷骨立, 不成人形的時候, 那個假瞎子才黑燈瞎火地摸進墓園,讓我還了陽。
他說他是我父親的摯友, 我家世代帶劫, 代代活不過二十歲,我更糟,連十八歲都活不過, 所以他隻能放我在大街上沾百家氣運。
但蕭府卻幫了我, 蕭家有大功德,我幫蕭家還了清名,又在世人眼裡已死, 總算是解了這個咒劫, 不會再往下遺傳了。
如欽第一次聽聞的時候,皺著眉頭說了句「胡說八道」, 卻在出京遠遁的時候威逼利誘, 帶上了我這不正經的叔叔。
我知道,他還是怕, 怕我哪天又有意外。
夕陽西下,日光照著孩子們抓雞做晚飯的身影, 我靠在如欽懷裡看著,問他:「孩子都生了兩個了,新帝也登基了,你真的不打算科考為官嗎?不後悔?」
最終太子和蘇明琛都輸了, 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五皇子登了大統, 那是位與我們沒有任何瓜葛的帝王, 蕭家可以重新開始了。
如欽溫柔地看著我:「不用了, 誰當皇帝官場都是一樣的無聊, 遠不及跟孩子們相處開心, 若有機緣, 我還想救幾個跟我小時候一樣的孩子,就像你當年做的那樣。」
我「嗯」了一聲, 往他懷裡縮得更深了,不做就不做吧,也不揭穿這個傻子是怕我假死的事敗露有危險了。
反正有山有水有家人, 還有時不時來鬧一鬧的朋友,這日子,此生知足了。
夫人, 不,娘,您在天有靈, 該很滿意我這個媳婦吧,反正我臉皮厚,我想您一定是帶笑看著我們的。
我向您保證,我跟如欽,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定生死不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