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初還打著考核的名義暗地裡來,時日久了,也不見我辭工,她小小的腦袋也明白我是缺錢的,便不滿足於此。
小孩子的惡是如此簡單直白,不讓人疼,怎麼能叫折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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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些傷都是暗處的,袖子遮一遮,領子擋一擋,如欽看不見也就沒關系。
人啊,沒人心疼的時候也就不矯情了,反正換了最初的時候,想用一身傷換頓飽飯都沒機會。
如今我換來的,可是比一頓飯寶貴得多的東西,那是一顆閃閃發亮的文曲星,亮得一個小小的臨風鎮根本裝不下他。
他爹是大昭最年輕的探花郎,他也許會比老爺更厲害。
起碼李茹自從無意中見過他,對我的態度就突然詭異了起來。
那是一個午後,如欽跟同學買紙筆路過李府,就讓人叫我出來說了兩句。
他怕我在李府被人欺負,不是第一次剛巧路過了,就這次,偏偏被李茹撞見了。
他有那樣出眾的爹娘,自己自然也是極出眾的,才十三歲的年紀,就有了些許芝蘭玉樹的味道。
李茹是個急脾氣,如欽走了沒有一刻鍾,就試探著問我:「繁星,那真的是你弟弟嗎?你們長得也太不像了吧。」
在李府四年,她一個聲調的變化,我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可惜了,如欽的妻子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品行。
因為夫人一定不喜歡心腸不好的兒媳婦。
我轉了轉幫她抄書的手,語氣冷淡:「小姐說笑了,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運氣沒有阿弟好,沒能繼承爹娘的長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尷ṭṻ₉尬地笑了兩聲,一把奪過我的筆:「別抄了,坐下來聊聊,這東西以後還是我自己抄吧,才能記進腦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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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府四年,我從早間見到她起,到傍晚出府這五個時辰,哪怕是午食,她也從未讓我坐過。
不過沒關系,這四年我仿她的筆跡幫她做課業,也算偷了不少師,一個詩書完全沒讀進腦子裡的富家小姐,將來的丈夫,怕是如不了李家和她自己的願了。
我這個人,一向記恩也記仇,該報的,全都喜歡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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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李茹隻是看如欽長得好一時興起,卻沒想到少女懷春的小丫頭真的上了心,她竟然扮男裝偷偷跟著我回家。
被我發現了,直接挽上我的胳膊說:「姐姐,我們認識這麼久我都沒去過你家,不邀請我進去坐坐嗎?」
我還沒開口拒絕,如欽先陰著臉出來了。
他看了看我們纏在一起的胳膊,皺著眉頭道:「男女七歲不同席,這位公子,請你對我阿姐放尊重一點。」
大小姐除了去京城那次,幾時受過這種委屈,一下被他陰沉的臉唬住了,眼裡包著淚:「我、我是李家的小姐,才不是什麼公子,你少嚇唬人。」
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她跑了,我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了,我們已經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了,如欽也不再是那個人事不通的小少爺。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看著一居室裡用簾子隔開的兩張榻,盤算著這些年為他上京打點攢的銀子,肉痛了又肉痛,才咬著筷子開口道:
「街頭的李裁縫要回鄉了,他的房子會空出來,不如我跟房東講一講,留給我們,你看怎麼樣?」
是啊,男女七歲不同席,盡管舍不得,也該租個兩間屋的房子了。
如欽不解地看著我:「阿姐不是說我以後要花很多錢,能省的地方都要省嗎?」
那是換這間房子的時候跟他說的,他剛讀出成績,我想著哪怕律法準他考試的資格,但有蕭家的舊案在,要打點的地方總歸比別人多,便連對他的生活都小氣了起來,隻想著多攢點錢未雨綢繆。
但現在我們不小了,再過兩年,他該議親了,我這樣的身份,好人家的姑娘會介意,是該注意分寸。
我笑著答道:「剛剛不是你自己說的嗎?男女七歲不同席,我今年十四歲,早該注意了,這些瑣事不用你操心,阿姐會處理好的。」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道:「也好,我們畢竟不是親姐弟。」
我以為他傷心了,慌忙道:「胡說什麼,我們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你可答應過我,百年之後要讓我入蕭家祠堂的。」
他看著我,眼睛裡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在流轉:「繁星,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你要記得,況且,誰說隻有血緣至親才能入祠堂?」
那一瞬,有什麼東西重重敲擊過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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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茹沒被那天的事情嚇退,依舊隱隱巴結著我,話裡話外地談到如欽,甚至跟李夫人說讀死書會成書呆子,讓我陪著她多出門踏青找靈感。
她難得這麼上進,喜得李夫人又給我加了月錢,看在錢的分上,我帶她把周邊的綠水青山走了個遍,不過條條道都繞開如欽的學堂而已。
沒過幾天,她就耐不住地抱怨:「你怎麼這麼死腦筋,都出門了不知道轉去你弟弟的學堂看看他嗎?萬一他偷懶不是白費你的錢。」
我假裝聽不懂:「小姐多慮了,他平時念書都到半夜,我隻有勸他多休息的分,從來不用擔心他偷懶。」
李茹被我一噎,頓了頓,忐忑問道:「他那麼喜歡書嗎?將來,該不會也想找個這麼愛念書的吧?」
我看著她臉上期待的神情,篤定地點點頭:「那當然,什麼鍋配什麼蓋,他娶的人自然也要愛念書才能琴瑟和鳴。」
「那、那你沒想過那些愛讀書的會瞧不起你這個姐姐嗎?她們眼睛可都長在頭頂上,當心欺負你。」
這……我一時都接不上話,隻能滿臉寫著「你欺負我少了?」地看著她。
她這才想起一直以來是怎麼對我的,略帶心虛地嘟囔著:「你別不信,你真找了那樣的弟媳婦就知道,我偶爾教訓教訓你都是輕的,她們那副瞧不起人的樣子才戳人心窩子呢。」
我正打算再敷衍她兩句,背後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偶爾欺負欺負?」
一轉頭,如欽滿臉寒意地盯著李茹,手裡拿著的,是一份棗泥糕ƭŭₔ。
有些事就是這麼湊巧,我們恰好站在了這家店門口,而這裡恰好有我最愛吃的棗泥糕。
我接過他手裡的糕點,掰開他快掐進掌心的指甲,他卻恍然未覺,依舊直直盯著李茹,重復道:「請李小姐說說,什麼叫偶爾欺負欺負?」
他雙眼赤紅的樣子讓我害怕急了,大夫曾說過,他小時候的病症能轉好已是少見,日後千萬別刺激他。
我顧不上其他,隻能半哄半騙地讓他先跟我回家。
到了家,我試圖給李茹的話打補丁:「你別想多了,千金小姐嘛,總有點脾氣,偶爾會說我兩句,不嚴重的。」
可如欽根本完全不聽我說什麼,隻是強硬地拉過我的胳膊,直接把袖子往上撸,那些或新或舊的痕跡,便再也遮不住了。
他望著那些疤,將我的手箍得生疼,我卻一句也不敢出聲,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情緒,我怕我一出聲,他真的會提刀出去砍人。
良久良久,久得天都從白變黑,他才放下我的衣袖,語氣平靜地說:「把那份工辭了吧,以後換我養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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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欽幾乎是把我困在家裡的,他趁我睡著的時候去李家辭了工,白日裡一步不離地跟著我,連學堂也不再去。
直到我急得拿夫人跟他指天發誓,答應他絕不會出門找差事,以後連李家五裡之內都不會靠近,他才慢慢開始恢復讀書的日常。
所以等我知道他幹了什麼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板上釘釘。
彼時不僅是臨風鎮,他成了整個縣的少年才子,因為一篇賦,一篇他特地選在學子雲集的酒樓做的賦。
那篇賦用詞犀利,結構駢儷,通篇講的都是一個富家小姐對平民的惡毒和磋磨。
臨風鎮才多大,稍一打聽就能琢磨出賦裡的小姐是誰,隨著如欽才名遠揚的,自然還有李茹刻薄的名聲。
他幾乎是毀了李茹的一輩子。
我有些怪他,這個懲罰於一個女子而言實在是太重太重,他卻猶嫌不夠道:「她連油皮都沒破一點,哪裡算罰重了?這世上所有傷害阿姐的,我百倍奉還都還嫌少。」
我自不可能為了一個外人怪他太深,隻能在家坐立難安地等著,等著李家會選哪種方式報復,士農工商,若如欽隻是個普通出身的才子,憑著才氣,富商也沒什麼不能鬥的。
可他不是,他身後有蕭家舊案,這個案子一日不銷,便永遠都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
李家再不濟也有萬貫家財,真的下力氣打聽,無人幫我們遮掩,又有什麼打聽不到呢?
我在心裡盤算了千百種的後果和應對方法,等來的卻是李茹出人意料的告別。
小姑娘一如初見我時那般高傲地說道:「我要去外祖家了,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
然後一捋袖子:「蕭繁星,該還你的我都還了,下次再見,就該你們還我了。」
她的胳膊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抽痕。
我錯愕地看著她,她仍舊自顧自地說道:「我自己讓嬤嬤打的,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這麼疼,我從小家裡就是懲罰人的,以後不會了。」
說到最後,聲音儼然帶上了哭腔,眼睛還不住地往屋子裡瞟:「娘在街口的馬車裡等我,你們,不跟我告別嗎?」
我知道她想找誰,但我幫不了他,如欽不喜歡誰,就是不喜歡。
我難得地抱了抱她,這個跋扈的嬌小姐,好像真的要長大了。
她在我肩上蹭了蹭眼淚,知道等不來想見的人了,發狠似的推開我道:「你讓他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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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李茹跟家裡說了什麼,還是李老爺忌憚如欽的名聲,李家竟沒有明面上找我們麻煩,隻是吩咐所有合作的商家都不能請我做事。
但如欽很快破了這個局,他似乎跟外面的書局達成了什麼合作,我們再也不用操心生計,他怕我無聊,還給我找了份書局校對的活計。
這以後,如欽肉眼可見地比以前辛苦,除了繁重的課業,他還要定期交書稿給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