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日要去的地方叫錦澤,是城南十多裡外的一處大湖,若叫馬冰自己騎馬跑,沒一會兒工夫也就到了。
但大家小姐坐車,就很慢。
兩人都還沒用早飯,這會兒便都將帶來的食物打開。
袁家的馬車十分寬敞,裡頭不僅有小桌,還有用鐵環固定的小風爐、與車廂一體的十八格玲瓏匣,塞滿了各色玩意兒,旅行途中甚至可以烹茶取樂,非常方便。
馬冰帶了好大一包滷鴨掌、鴨信等,還有一角切成薄片的熟牛肉,紅棕油亮葷香撲鼻,十分誘人。
這些年大祿經濟發展,畜力開始有盈餘,雖然律法還是規定嚴禁隨意宰殺牲畜,但隻要向官府取得相關的資質文書,還是可以的。
故而市面上牛肉雖少,卻不是沒有。
馬冰生長於西北,吃牛羊肉的習慣深入骨髓,幾天不見就渾身不得勁,來開封的第二天就四處搜尋牛肉鋪子了……
袁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體格不大,胃口不小,小嘴吃得油汪汪,腮幫子鼓鼓的,“姐姐,你手藝真好。”
牛肉她家廚子也常做,可與今日姐姐做的一比,竟瞬間落了下風。
馬冰拿了鴨尾酥吃,聞言笑道:“慢些,喝點九香糊糊。”
鴨尾酥倒不是用鴨子的尾巴做的,而是一種面制酥皮點心,裡面夾著糖桂花和芝麻,烤熟後光亮油潤,酥層清晰綿軟,餡心滋潤甜美,因外形酷似鴨尾而得名。
九香糊糊完全是她自創,乃是將曬幹的紅棗、炒熟的芝麻、糯米、黃豆、紅豆、綠豆等九種谷物果品磨成粉,吃的時候用滾水一衝,噴香!
不僅養胃健脾,還滋養秀發哩!
兩人吃吃喝喝出了城,卻見前面好些車馬,將大半條路都堵住,都是去錦澤玩的,速度越發慢下來。
馬冰不耐長久坐車,覺得憋悶,便下了車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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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清晨的風並不燥熱,反而帶著一絲涼爽的水汽,吹在臉上很舒服。
沿途有好些野薔薇,沐浴陽光雨露,經受狂風暴雨,卻比城中那些被園丁們精心照料的花木長得更旺,紅的粉的紫的薔薇花開得轟轟烈烈,就這麼熾熱地往兩邊蔓延開去,風一吹,輝煌的海浪般滾動起來。
馬冰看得入神,扭頭卻見袁媛瞅著自己也眼饞,不由失笑,“想騎馬?”
小姑娘瘋狂點頭。
早就想了,隻是不好意思說。
馬冰就讓她來與自己並騎。
大黑馬體格健壯,莫說馱小姑娘,便是兩個裴戎那般的巨漢也不在話下。
奈何袁媛沒騎過馬,腿兒都不知該往哪裡擺,扒著馬鞍撲騰半天都上不去,小臉兒通紅。
大黑馬看出她的窘態,咧開嘴吭哧吭哧打了幾個響鼻。
矮冬瓜!
被嘲笑的袁媛整個人都快被煮熟了,小嘴兒一癟,捂著臉蹲下去。
嗚嗚,馬都笑話我!
馬冰帶頭笑起來,彎腰去摸她腦袋,“沒事,多練幾次就會了。”
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傳來,“沒有下次了!”
吸鼻子。
然而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騰空而起:
馬冰竟直接從後面將她整個人搬了起來,然後放到馬背上。
袁媛:“!!!”
她驚魂甫定地趴在馬背上,看著驟然低下去的路面,心髒砰砰直跳。
“啊!”她後知後覺地叫了聲,“姐姐你的手還沒好呀!”
話音剛落,馬冰也翻身上馬,聞言笑道:“你還不如筐藥沉,且我隻用左手,右手不過輔助,怕什麼?”
許多人都以為搬東西要靠手臂,其實不然。人在發力時需調動全身,從腿腳開始,自腰腹串聯,最後才傳達到手臂。
如此才能既輕松,又不受傷。
袁媛不會騎馬,馬冰就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自己抓著韁繩,不緊不慢地走起來。
袁媛扒拉著她手上的繃帶看了一回,確實沒有再腫脹,這才放下心來。
可這一放心,了不得!
姐姐的手臂環著自己,下巴碰在我的後腦勺,偶爾幾縷發絲還會飄過來……
袁媛緊張且雀躍的捏著手指,試探著往後靠去。
馬冰低頭一看,就見窩在自己懷裡的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不覺好笑,“這麼高興?”
袁媛都顧不上看風景了,隻是傻乎乎點頭。
哇,姐姐身上好好聞!
香香的,還軟軟的!
嘿嘿!
袁家的隨從先是笑,覺得自家小姐同馬姑娘感情真好,便是親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可看了會兒,又覺得似乎哪裡不太對勁。
這……感情是不是忒好了些?
過了會兒,遠處遙遙可見一片銀色水光,好似晴空下的碎銀蕩漾,岸邊綠柳成蔭繁花滿地,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錦澤了。
眾人先去存了車,放了馬,這才往中心綠地走去。
春日已過,夏日將至未至,正是出遊好時節,許多青年男女便借機來這裡遊玩。
有成婚的,也有未成婚的,都是說說笑笑,熱鬧一片。
馬冰粗粗一看,這湖面說不得也有個幾十裡,南與幾條小河匯聚,浩浩蕩蕩往長江而去。
湖中漂著數條精致遊船畫舫,上面隱隱有絲竹鼓樂之聲傳來,顯然是先到的已經樂開了。
岸上亦有修建的亭臺樓閣,另有幾條特意引水挖出來的蜿蜒小溪,可供公子小姐們流觴曲水。
袁媛帶馬冰見了幾個朋友,也去溪邊湊趣。
眾人正玩飛花令,先將淺口寬底酒杯置於水中,任它漂流,隨後停到誰面前,誰就說,不拘詩詞歌賦或是民間諺語,但要有清晰的出處。
後面的人需用他她說的後一個字起頭,再說下一句。
原本袁媛見她身手不凡,以為是武將之後,還恐她不愛玩,可幾輪下來,見她才思敏捷,頗多豪邁奔放的邊塞詩歌,竟絲毫不落下風,也就放了心。
眾人耍了一回,十分盡興,因後面日頭漸高,照得火辣辣起來,這才戀戀不舍地散了。
袁媛意猶未盡道:“姐姐,這會兒熱起來,咱們也不要在岸上,就去湖中乘船,那頭有一片荷塘,雖未盛開,但翠葉冉冉含苞欲放,也很美呢。”
馬冰沒有異議。
誰承想兩人往那邊走的路上,竟碰見了季芳。
後者一見馬冰,眼中立刻多了幾分歡喜,忙整理下衣裳,急匆匆上來見禮,“馬姑娘。”
馬冰還沒開口,袁媛已皺了眉,拉著馬冰轉身就走,“哼,誰要同你說話。”
袁家已經知道當日是他惹事,俱都對他沒有好印象。
“馬姑娘!”季芳一愣,忙不迭跟上。
袁媛拉著小圓臉,兇巴巴扭頭瞪他,“哪家的浪子,光天化日就要尾隨麼?好不要臉!”
季芳沒想到她這樣兇,當場楞在原地,臉都漲紅了,“我不是……”
袁媛哼了聲,又帶著馬冰走,一邊走一邊嘀咕,“姐姐休要搭理他,季家早年倒還好些,祖上也曾封過伯爵的,可惜子孫不爭氣,如今竟成了個光頭的,朝中不過幾個闲職罷了。他老大一個人,還是憑蔭蔽進的國子監……”
年紀雖小,到底是高門之後,袁媛三言兩語就將季家的情況倒了個幹淨。
馬冰笑著捏捏她的手,“好。”
袁媛立刻就將什麼季芳丟在腦後,又美滋滋起來。
眾人到了湖邊,正見一條畫舫泊在岸邊,便叫人上去詢問租借。
袁家的隨行先站在岸邊問了一回,無人應答,想著怕是天熱人乏,在這裡睡了,便推門進去。
門開的瞬間,一雙手就迅速落在袁媛眼上。
“姐姐?”
“別看。”
馬冰輕聲道。
她聞到了裡面滾出來的濃烈血腥味。
果然,下一刻,剛進去問話那人便踉跄著跌了出來,大驚失色道:“死,死人了!”
第29章 血跡
“姐姐?”
袁媛瞬間不動了,一張小臉兒煞白,聲音微微發顫。
“別怕。”馬冰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環顧四周,見眾人紛紛變色,已經有些亂了,立刻高聲道:“慌什麼!又不是有鬼,我就是開封府的人,都穩住了!”
眾人一聽,也對啊,別人死了,又不是我死了,怕甚?
見他們略略鎮定下來,馬冰從袁家一幹隨從中挑了個看上去比較機敏,且如今也還撐得住的丫頭, “你馬上去租船那處問問,這艘船是誰的,最近一次出租是什麼時候租給了誰,當時登船的又有哪幾人?船夫去哪裡了?”
錦澤水面上的畫舫遊船都要給官府交稅,下水前須得一一登錄在冊,船身上亦有編號,為的就是出了事好找。
袁媛立刻道:“你們都聽姐姐吩咐。”
那丫頭愣了下,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冷靜下來,略一沉吟,竟主動問道:“那若是對方不答,奴婢能說實話麼?”
無緣無故貿然去問,人家未必會說呢。
馬冰贊賞地看了她一眼,難怪袁家讓她跟著女兒出來,果然有些膽色和見識。
她想了下,摘了自己的腰牌遞過去,“照實說,讓他過來回話,可以的話,將船夫也一並帶來。”
馬冰的腰牌其實隻是開封府的普通出入腰牌,根本不能用來查案,但尋常人一看“開封府”三個字就會本能敬畏,又聽說出了命案,一定會配合的。
那丫頭應了,又對袁媛告辭,立刻拿著腰牌跑了。
季芳也回過神來,見馬冰如此調度,不禁越加欽佩,也大著膽子上前,“馬姑娘,是不是去報官的好?”
他知道馬冰是開封府的人,但就是個大夫啊,如今人都死了,她難不成還能留下起死回生?
馬冰看了他一眼,點頭,“是要報官,季公子的隨從騎馬了麼?”
季芳:“??”
哎不是,什麼叫我的隨從騎馬了嗎?我這麼一個大活人在這兒呢,不好使嗎?
馬冰卻是想著他和謝鈺前不久還在球場上公然衝突,怕不是整座京城都知道了,眾衙役必然“恨屋及烏”,也因此對季芳有些敵視。
而季芳沒經歷過這種事,急匆匆衝回去報案未必能說得清,萬一接待的衙役態度不佳,性格急躁的季芳保不齊就要發火,到時即便鬧不起來,也會浪費時間,倒不如隨便讓個臉生的隨從去還便宜些。
季芳沒想到馬冰頃刻間想了這麼多,難免心中不是滋味,但轉念一想,打發隨從去報案,自己豈不是就能留下來了?或許還可表現一二,英雄救美什麼的……
這麼一想,季芳又迅速振作起來,立刻打發了最伶俐的小廝跑去報案。
安排完之後,他就想勸馬冰去休息,想著如何如何寬慰一二。
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對方幹脆利落道:“多謝季公子,您可以走了。”
季芳:“??”
他的目瞪口呆簡直不加掩飾,馬冰一怔,難得生出一點用過就丟的愧疚,“我的意思是,這裡玩也不能玩了,季公子不如先去別處休息。”
季芳覺得她在敷衍自己,悶悶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沒用?”
馬冰的目光閃了閃,忽然扭頭對袁媛等人道:“扶你家小姐回馬車上歇息,記得吃一丸安神丹再家去。”
季芳:“!!”
你遲疑了,你遲疑了!